北溟环境恶劣,粮食作物极不容易生长,肉类也甚为稀缺,故而普通的魔族百姓日子大多过得十分艰难。这一锅汤对于岐氏夫妇而言已算十足盛情,但对于曾经尝遍大荒各地美食的幽篁和平素饮食起居都无比考究的前无寐侯大人而言,却显得太过粗陋。
幽篁作为一个死人倒无所谓,侧眼朝酋瞧去,见他端起碗嗅了嗅,好看的眉毛微蹙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酋尝了一口碗里的东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低声道:“不,是我这许多年来日子过得太奢靡,反倒把自己养娇气了。”眉目间神色淡淡,不再多说,动作慢条斯理,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
幽篁有些发怔,只觉得眼前宠辱不惊的青年与困兽刑牢里那位嗜血的狱医迥然相异,亦不同于那位恶鬼覆面可止小儿夜啼的残暴将领,心中暗暗思忖,也不知这家伙性格里究竟有多少面,哪一面才是真的。
过不多时,酋一碗汤喝完,碗底搁回桌面发出“咯”一声,开始望着烛火发呆。跳动的光焰下,他苍蓝的皮肤沾染了几分暖色,血色的眸子也明亮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微垂,原属阴柔的相貌此刻竟显得明艳无比。幽篁不知怎么心中一跳,不自在地侧过脸去,默默地背起佛经给自己静心:……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惟有化世,堪为无我……堪为无我……堪为无我……
酋忽道:“你这人类……性格当真奇怪。那日你我为奎召所围,你杀她时,明明心中不忍,下手却又那般决绝。”
幽篁道:“又有何奇怪?这世间万般生灵繁衍生息尽皆不易,不忍是我天性。然而他人之命何如我命?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此乃天行之道。倘若只有杀生才能挣得一线生机,那便还是只能放手去做。”
酋微微点头,依然瞧着烛火,口中道:“是了。你本就是这般,读多了书却也没读傻,否则当初那魔族小丫头不会死。”
幽篁一怔,知道他说的是阿沼,脸色顿时一冷,手指也不自觉去抚摸腰间骨刃,那少女存于世间的唯一遗物。
酋却没有注意,又沉思了一会儿,才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声音愈发低沉:“……人类,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你助我脱出囚牢重获自由,此事我十分感激,本当报答。然你实则心怀不轨,意图谋取我性命,那便两者相抵,一切作罢。如今我们互不相欠,但之前的约定却还有效,我酋既然答应为你引路,那便定会遵守承诺。现在太古铜门已封,你若想回到故乡江南,唯一的法子是混在幽都妖魔之中,通过幽魔裂隙离开。”
“幽魔裂隙……!!”
“不错。九幽之主皆有打开幽魔裂隙的能力,但如今我力量尽失,便撇开不谈。从此处一路往北,先后是怀光侯与玉心侯的领地。怀光侯平素不理世事,兼之心思诡谲——”酋顿了顿,似想再多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而言道,“你也不可指望他。唯有玉心侯统领幽都驻北溟南的全部兵力,经常往返于北溟与大荒之间。依我看,你一路前往夜明城,在他们出征之时浑水摸鱼,当是机会最大。”
幽篁点点头,目光上下打量酋,终是问道:“……那你呢?你也要去夜明城?难道不怕——”
酋嘴角一弯,露出个狡猾笑容道:“如今夜安城生变之事怕是已经传遍整个北溟了。我向来与怀光玉心二位诸侯不和,若有人疑我未死,也必不会猜到我偏偏便躲进了他们的领地。”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幽篁顿时领悟,忽地又想起一事,“倘若你当面遇到他们——”
“……怀光侯倒不值得担心。”
“诶?”
“至于玉心侯……我这三百五十一年从未离开夜安城,平素皆覆盖面具。而玉心侯崛起于十年之前,你觉得她认识我么?”
☆、舍弃
第五章舍弃
幽篁以为酋答应同行不过是为保命所做的权宜之计,然而之后观察,却发觉那家伙竟是决绝舍弃了自己过往的一切。
伤势刚刚转好,酋最先做的便是褪下自己精致华贵的衣袍与发冠,通通在村外树林里烧成灰烬。而重新出现的,看起来只是个除了眉目精致外其余便再普通不过的魔族青年。找主人家借来的月白色细麻长袍随意裹在身上,穿出几分不羁的意味,黑如鸦羽的长发亦披散下来,以一根发带松松维系,搭在背后。
酋在幽篁惊讶欣赏的目光中一笑转身,声音轻快:“从此这天下便再无困囚于夜安之地的无寐侯,而只有一个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约束的北溟魔族——酋。”
幽篁听得此言,不由自主地为他高兴,原本一直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真心实意地道:“……祝贺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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