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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山左右一合计,终於拍案道:“他要人,咱们给了人,就算不得违背道义。”

易三娘领了众人,沿密道返回不提,李万山找的那个许大夫,不多时也就到了。

他医术也算远近闻名,行医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棘手的外伤。等许大夫硬著头皮,用剪子把血衣剪开,往每一处伤口洒完药粉,低头一清点,竟是用空了七八个药瓶,四五卷布条。

到後来医治右手的时候,他稍稍一动,顾怀昭就抖上半:“你振作些。”

顾怀昭每句话说得极慢,额头不住地渗出豆大的汗珠:“可这一回,却不同。我不是为了帮他隐瞒,才受的刑,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别人每打我一下,我想到是为了他受的刑,我帮了他的忙,心里……有劲,痛也、极快活。”

“可我不知道,越是受刑,越是知道信错了人──”

许大夫把刀上的血迹飞快一擦,直说:“就快好啦,小兄弟,你再忍一忍。”

顾怀昭眼睛里竟是泛起光来,轻声道:“是啊,就快好啦。”

“我以为他上辈子对我好,才对他掏了心。现在知道他无情无义,自然该和他分开。难道还要错下去不成?”

剑似生平47

应雪堂为了赶到易三娘的芙蓉庄,一路连换了五匹快马。

原本被他安b/>在各地的肖枕梦、落雁林主、盲书生,此时都紧随其後。

到得庄口,应雪堂翻身下马,不言不语地立在雪中,段星罗和鬼无归自去拿板斧破开庄门,再过片刻,庄里总算出来了几个人。

易三娘绕过倒下的门板,见门外十余名黑衣人都是帏帽遮面,看不清本来面目,不由自主地露了怯意。

然而再一打量应雪堂,发现那人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如今满是尘土,一颗心又定了下来。

她没有压错宝,这一局还占著上风。

应雪堂脸上也有风沙雪屑,他拿手背轻轻擦了擦,目光才落在李万山身上。那双眼睛挟著肃杀寒意,看得人心头发凉,语气却是万般诚心:“我和几位前辈从未交恶,为何要为难我师弟?”

李万山虽想直斥他厚颜无耻,又不敢真撕破了脸,斟酌半了下去:“如果我看到他伤了一g"/>寒毛,我也会要个交代。”

易三娘狂喜之後,这才想到要怕,眼珠子转了几转,盈盈笑道:“应贤侄尽管放心,那位小兄弟要是受了伤,也不会是弟兄们下的手。”

应雪堂心里满满全是顾怀昭,虽然疼痛,眉毛皱也不皱一下,冷冰冰撇下一句:“把我师弟还来。”

易三娘估/>著时间,猜大夫应该办妥当了,这才笑著一点头,走在前面领路。

落雁林主带著那顶帏帽,忙前忙後给应雪堂止血上药,药粉敷在伤处,没多久就被鲜血冲开,只好又换成粘稠药膏。

应雪堂本想跟上去,想到脸上的伤,忽然停了下来,只说:“等一等。”

他站在那里,手按在j"/>巧刀鞘上,双眼闭紧,定了定神,才拔刀出鞘,睁开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映在雪亮刀身上的容貌。只一眼,应雪堂就把配刀送回鞘中,指尖竟是微微发抖。

他朝落雁林主叮嘱了几句,那独孤伤听得明明白白,在应雪堂脸上涂完药膏,又从怀里掏出几张人皮面具,选了肤色相近的,裁下边角料,用药水粘合,细细盖住应雪堂脸上那道狰狞血口。

等独孤伤用黄白粉末再细细扫过一层,应雪堂脸上的伤,乍看之下,几乎不见什麽痕迹。

应雪堂这才催促道:“走吧。”一面走,还一面拂去肩头细雪。

易三娘在一旁看了个真切,脸上神情变幻,半晌方道:“想不到应贤侄这般爱惜容貌。”

应雪堂正五指拢起,不住地梳理长发,听易三娘这麽一说,不由冷下脸来。男儿生在了一句:“师弟,我背你走。”

等了许久,顾怀昭还一动不动。

应雪堂不敢贸然动手,只好抖抖大氅,又站起来,喊肖枕梦去准备车马。

两人默默无言,等芙蓉庄外套好了一辆宽敞马车,应雪堂带著顾怀昭离开这座偌大山庄。

车里金炉升烟,渐渐驱散万里寒意。

应雪堂点好暖炉,把自己佩剑搁在车厢里,朝顾怀昭说了许多情话,这才放下车帘,坐到帘外驾车。

独孤伤看他出来,矮小身形往右一扑,落在一旁的空马鞍上,让出那块位置。

顾怀昭靠在软垫上,看著帘上的黑影,好不容易聚起力气,用左手拔出佩剑,将脚底织毯一点点从中划开。才做了这样一件小事,人就累得眼冒金星,剑也掉在地上。

应雪堂在车外听到声响,扯著缰绳,探头一看,不由愣了。

顾怀昭不敢看他,低著头,气喘吁吁地说:“应大侠,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应雪堂一颗心仿佛被人活活冻住,可看到顾怀昭说得这样吃力,仍是竭力撑起笑容,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师弟,你痛糊涂了。”

顾怀昭只盼著早一刻把话说完,哪管应雪堂作何表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今日缘分已绝,从此、割席断义。”

应雪堂不禁呆住了。

眼看马车差点翻入小沟,车厢一歪,应雪堂慌忙拉紧缰绳,把马车停住。

浑身热气瞬间消散殆尽,应雪堂立在飞雪小路上,人像是化作木胎泥塑。半天,他才想起跟肖枕梦一帮人打声招呼,沈声道:“你们先走,我和师弟有话要说。”

肖枕梦见没有热闹可看,唏嘘一声,领著一夥人绝尘而去。

应雪堂仍痴痴坐著,等回过神来,顾怀昭已经挣扎著下车。应雪堂急急拦住他,颤声笑道:“师弟,你怪我来迟了?”

他不住地解释,恨不得剖开心肠:“我……得到消息,已经过了一日。从青州到这里,一千四百里,每到驿站就换一匹快马……”

顾怀昭心里痛得厉害。应雪堂每说一句,他就呼吸一窒。

他舍不得……看师兄这样失态。

对这人种种情意,已经深入骨髓,哪怕知道前尘是空,心里似乎还留了一道城墙,想替师兄遮风挡雨。

剑似生平50

何况师兄这一世,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顾怀昭想到从前那一笔烂帐,拼命狠下心来,把话说得更绝:“以後应大侠名震江湖,我怕是没有这个福分,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还请应大侠放我一马。”

应雪堂眼眶微红,极轻地问:“师弟这是什麽话,你不打算回紫阳山啦?”

顾怀昭知道伤透了师兄的心,哪里敢看他,生怕一抬头,眼泪就要决堤而出。

应雪堂颤声笑问:“师弟不想见我啦?翌日山上开了花,酿好了素酒,没人陪我,那可如何是好?”

顾怀昭听见他这样哄小孩的语气,仿佛每一个字都用上了一生的柔情,温柔缱绻,眼前更是模糊一片,含糊点了点头。

应雪堂不能置信地笑出声来:“师弟……不想见我?”

明明顾怀昭就在他面前,离他这般的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应雪堂此时才发觉脸上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强挤了太多的笑,把伤口生生撕裂。

他捂住右脸,几不可闻地问:“为什麽?”

顾怀昭哪里说得清楚,半天才挤出一句:“应师兄,因为什麽……动了心?”

应雪堂好不容易等到顾怀昭肯叫他一声师兄,以为他回心转意了,手心渐渐暖和过来,想把顾怀昭揽进怀中:“我知道师弟对我好,我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顾怀昭慌得把他一把推开,霎时间心凉如水!果真是这个理由。果真和自己当年一样。

用一腔真心,去筑空中阁楼,以为伸手就能/>到天,却发现脚下一脚踩空。

怎麽会有这般傻的人,在虚情假意上筑梦?

盼只盼现在悔改还不晚!

顾怀昭挣扎著朝他拱了拱手,只觉眼泪要忍不住了,急道:“应大侠,你走你的阳关大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後会无期!”

应雪堂脸上正疼痛难耐,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出了血。脓血将落雁林主贴的那块人皮撑得鼓起,然而这颗心又何止化脓出血。

他拼命捂著右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是,答的不好?你想听什麽,我……改……”

他一生从未如何低声下气,可顾怀昭似乎混不放在心上,还拖著脚步想走。

应雪堂右手上沾满了血迹,粘合人皮的药水渗入伤口之中,痛如万虫啃咬,应雪堂一面拼命捂著脸,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皮r"/>翻卷的右脸,一面还想拿左手去拦顾怀昭,一下没拉住,忍不住低喊起来:“师弟,你还要我怎麽说?”

他声音几乎全然嘶哑,在顾怀昭身後嘶声喊著:“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爱我,我也只爱你一个人!师弟还要我怎麽说?!”

顾怀昭终於走不下去,眼泪将脸庞全然打湿。

应雪堂脸上鲜血淌个不停,一行行如同血泪。他既难过顾怀昭没有回头,又庆幸顾怀昭没有回过头来。

这一路倾覆江湖,为天下敌,眼看著大仇将报,师弟又待他那样好,所有美梦分明近在咫尺,现在说收回就收回?

应雪堂不由把伤口捂得更紧,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缘由:“是不是……易三娘,逼你吃了什麽药?对了,听说苗疆有人擅长下蛊,难怪师弟心x"/>大变。”

顾怀昭好不容易才站稳,一腔眼泪几乎要流干。

应雪堂定了定神,捏紧了身上那件漆黑大氅,温柔笑道:“师弟,现在回想起来,在凤城的时候,我把那件皮毛大氅盖在你身上,我那时就动了心。”

他一直说些极甜蜜的事,说给顾怀昭听:“师弟还给我带了吃的,师弟居然知道我喜欢吃甜食。”

应雪堂看顾怀昭没有再走,还以为说动了他,强忍著脸上的痛,微微扯动嘴角:“师弟还教我观星,帮我算爱慕之人的心意。”

“我对一个人、动了心,师弟帮我算算,他心里……有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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