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现在的严迦祈去回忆这档子破事儿,尽管他还年轻,但是很多细节他也不大能记得很清了。他唯一能够记得的就是,在某次不知原因的抽血测试的几天之後,他被他暴怒的父亲给硬生生从班主任老师的课堂上给拽出去了。在被爸爸大力快速地拖拉著往前走时,严小胖一边艰难地挪著和大人完全匹配不了的细小步子,还一边在心里窃窃欢喜,他的爸爸好英勇呀,竟然不怕得罪那个既阴冷又凶恶的班主任大婶儿,瞧她刚才的脸色,好像都气得快要生烟儿啦,哈哈。
然而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锺内,他的这个认知便被无情地颠覆了:原来这个敢於得罪更年期班主任的英勇男人,竟然,不是他的爸爸。“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你究竟还想带著这孩子瞒我多久!?”爸爸的声音是小迦祈迄今为止听过的,前所未有的狂暴,“让我帮你养孩子,你他妈打算得还真是周到,啊!?”
妈妈站在爸爸面前,尽管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是一派冷然。她没有害怕,没有发抖,她甚至没有退後。她只是轻轻笑了笑,然後微扬起下巴,淡淡看著眼前正处於暴怒中的丈夫。“当初是谁说的,无论我变成什麽样,都会爱我要我疼我的。”她这麽说著,可却很不相符地露出了一个几欲作呕的嘲讽表情。“我说过我是说过!”爸爸暴喝出声,“可这不是让你带著别人的孩子嫁给我的理由!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哈!没错,不要给脸不要脸。”妈妈的声音突然压低,变得极其冷,也极其狠,“这世道果然变了,强奸犯竟然还有脸跟受害者说,不要给脸不要脸!”“是!是我他妈的强奸了你!可你竟然还有脸以这破身子去对别的男人张开大腿,甚至还带个野种回来说这是我的孩子,愿意跟我过一辈子!这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你给我闭嘴!小迦祈不是野种!”妈妈像是一只突然受了刺激的刺蝟。她立马竖起全身的利刺,尖声开口,“他的孩子不是野种!不是!”
爸爸一愣,随即大声冷笑:“哈哈!看看看看,本性终於露出来了是不是!”他一边说著,一边阴鸷地逼近一步,钳住妈妈的下颚,恶狠狠地说,“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咳咳……”妈妈痛苦地咳嗽几声,抬头时,却冲著爸爸微笑了一下,眼神轻蔑,“你不知道,你永远都别想知道。”然後双方开始进入狂怒状态,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地大声争吵,甚至动手打起来。
而那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野种的严迦祈,此时此刻正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里,满脸惊恐地看著眼前剑拔弩张的父母亲,难以抑制地低声哭泣。
他已经不小了,不小到,足以让他明白,野种究竟是个什麽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他不是爸爸的孩子,可妈妈不告诉他,他究竟是谁的孩子。
所以他是野种。
那一天是怎样结束的,他确确实实已经忘记了。记忆出现了一天的断层,後来的他只记得,那天之後,妈妈牵著他的手离开了那个,他已经生活了十一年的家。
然後他转了学。後来严迦祈在初中时听说自己那时的转学还在学校里引起了一场长达几天的小轰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离开,是和陈臻的离开,连在一起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笑,然後一边摆手一边埋下头,继续证明作业本儿上的全等三角形,说道,怎麽可能,只是巧合,没有关系的。当然是没有关系的,因为他们是无论如何都等不起来的,两个孤独的三角形。当然他也曾经试图接近过陈臻,可是他的方法没有对,不仅没有给他温暖,还用自己的尖角,深深刺伤了他倔强的自尊。不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就在不得不离开实验一小的前几天,严迦祈还是特意找了一个无人的中午,坐在阳光遍地的教室里,默默看向陈臻当初的那个位置。
那儿空了,而他现在坐的这儿,也将很快便要空下去。光影上下沈浮,如同这段动荡不安的岁月。
严迦祈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耀眼的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不过这些柔软的光束倒是让他乐观了起来,想,或许还可以再遇见。
毕竟流光似水,四季轮回。而春夏秋冬,无论如何,总是会有那麽几个豔阳天。
灿烂明媚,一如当年。
第四十九章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严迦祈还是没有想到,他的母亲竟然会连这个黄金周都没能挺过去。或者照余音自己的说法是,熬。
失去了挚爱,生命之於她,分分秒秒,都是如刺的煎熬。
严迦祈是在第六天的傍晚,在出病房去买了一碗清粥回来之後,被突然告知母亲过世的消息的。而那时他正端著那碗热气腾腾的香粥,怀著在离开江臻後第一次难得拥有的喜悦心情,踏脚迈进了病房里。
几个熟悉的主治医生都神情严肃地围站在病床四周,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著什麽。严迦祈听不到,不过就算他能听到,估计他也听不懂。
他听不懂。可是他知道,他即将要面临的事实,一定是既残酷又丑陋。
听见门口的响动声,几个主治医生都慢慢转向门看著他。那些隐藏在镜片棱光背後的复杂眼神,让严迦祈尽管捧著暖人的粥盒,可却依然觉得刺骨的冷。他张张嘴想告诉他们他已经知道了,你们不用再说了,可是他拼尽全力发出的音节,却尽数被眼前的雾气所湮灭。“严先生……节哀吧。”一瞬间,天旋地转。严迦祈世界里的最後一个支角,也由此轰然倒塌,只泛起尘埃嫋嫋。
医生们早已看多了生死,也自然看惯了严迦祈此刻的表现。因此他们都轻车熟路,一个接一个地侧身离开。可他们路过他身边时的每一句“请节哀”,都让严迦祈忍不住地想要把手中的热粥,狠狠泼上他们的脑袋。
他知道他会哀,可是他更知道他不能节。那种硬生生从骨血里撕扯,然後分离出来的感觉,一生一世,都是流动的伤,永不愈合。
医生们终於都走出去了。严迦祈眨眨眼,把眼睛里的雾气都挤出去。然後他抬手关了灯,捧著香气扑鼻的热粥,靠著坚硬的门背,慢慢,慢慢地蹲下来。
他开始吃。一小勺一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只是难免逃不掉,越吃越冷的命运。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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