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弹坐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心口,发觉伤口已经愈合,说道:“结束了吗?谢归呢?”沈溪山没应声。然后宋小河就发现了她的手长出了黑色的指甲,顿时无比惊奇,“这是什么?我是被妖化了吗?”她又转头问沈溪山:“你是何时来的?你这身上怎么那么多血?受伤了吗?方才我与谢归打了一架,他捅我一刀我刺他一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沈溪山看着喋喋不休的宋小河,这才有些缓过神来,几不可察地松一口气。后脖子传来阵阵热意,他未注意,说道:“你差一点就死了。”宋小河察觉到身体的伤势全无,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所以我说差一点。”沈溪山站起身,身上几乎被血给浸透了,他念了个清尘诀,将血迹给清理干净,又问宋小河:“身上可有不适之处?”宋小河也跟着站起来,拔起地上的剑,说:“没有啊,完全好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指甲变黑了,难不成是谢归的刀上淬了毒?”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头上顶着一双龙角。苏暮临跌跌撞撞地跑来,他吃了治疗伤势的灵药,也将腹部的伤口已经被他给简单包扎了一下,后背衣裳被抓烂之后他干脆脱了上衣,打着赤膊来找宋小河。远远就看见宋小河站着跟沈溪山说话,走到近处就直接跪在地上,举臂高呼,“龙神大人——!”宋小河被他吓一跳,转头就见他这副惨模样,惊诧地瞪大眼睛,“你怎么伤成这样?”“无碍无碍,多谢龙神大人关心!”苏暮临这时候倒是不在乎伤势了,满眼都是她那双龙角。宋小河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可有看见谢归?”沈溪山道:“我来时他便已经跑了。”“哦。”宋小河应了一声,语气有几分低落,“他吃了我一剑,怕是已经死了吧。”“还没呢。”苏暮临赶忙说:“我能闻到他的气味,还活着。”沈溪山看他一眼,就道:“你方才见到他了?”“你怎么知道?”苏暮临说:“我刚刚差点被妖尸打死,他突然出现,把雷符捡了还给我,就走了,说什么我与他之间的因果已了。”沈溪山沉吟片刻,说道:“带我们去找他。”苏暮临转头看宋小河,见她也点头,于是往空中嗅嗅,然后在风里寻找谢归的位置。他带着两人行了两条街,来到了城门之处,果然在城门边上看见的谢归。他正靠着门坐在地上,血流了满地,手里握着阴阳鬼幡,静静地垂着头,像是死了。听到三人的脚步声,他又抬起头来,目光晃了一下,落在宋小河的身上。谢归要死了。宋小河心里很清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抬步走过去,问道:“谢归,为了这些赔上性命,值得吗?”谢归缓缓站起身,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却还是将脊背挺直了,缓慢道:“百年前,殿下当勇士,我当懦夫,于是殿下身死,转世轮回,我却苟活百年,仍无所为,这条命早已不值钱,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是公主殿下。”谢归看着宋小河,双眸充满了诚恳,飞速流逝的生命让他看起来极为脆弱,声音也轻缓,“他们困在这里年岁久矣,你可怜可怜他们,放他们走吧。”“他们?”宋小河疑惑:“他们是谁?”谢归不答,目光偏移,不知落在了哪里。宋小河立即偏头看去,就见方才还是一片空旷的城门前,陆续出现了夏国子民的身影,密密麻麻。他们皆静穆盯着宋小河。“是谁将你们困在这里?”宋小河又问了这个问题。然而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严三谷站在最前头,轻声说:“公主殿下,放了谢仙师吧。”由他起了个头,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央求她放过谢归的话语此起彼伏。风声停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求情过后都不再说话。宋小河忽而转头,望着面前这扇已经十分破旧的,高大的城门。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隐隐能够感觉到了。她抬步走过去,站在门前,正是在壁画之中,她提灯出城时所站的位置。宋小河抬手,将掌心贴在城门之上。只见下一刻,城门上涌动起闪耀的金光来,散发出浓烈的色彩,宋小河感觉到体内的神力与这光芒有了共鸣。很显然,这城门上的力量来自她的体内。“是我吗?”宋小河转头,看向众人,眼眸中满是茫然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夏国子民满目悲怆,仍旧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语。宋小河在这一瞬间全明白了,一切都是有迹可循。难怪谢归虽然一直在针对她,但从他的眼睛里,宋小河从来没有看到过敌意和仇恨。难怪先前问夏国百姓是谁将他们困在这里时,他们拒不回答,只说自己是残魂,不再怨言。“是我……”宋小河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忍了又忍,终是没能忍住,浓烈的愧疚淹没了宋小河的心,然后化作眼泪,落了下来。她用手背蹭了一下湿润的脸颊,小声问道:“是我将你们困在这里,整整九十六年?”生前未能护佑夏国,致使妖怪屠城将他们虐杀。死后又将鬼国变为牢笼,将他们困在这里近百年时间。即便如此,当忘却前尘的宋小河重返故土,夏国子民仍旧捧着满心的喜爱与敬仰,对她唤一声,公主殿下。第54章黑雾鬼国春风眷海棠(三)“他们的时日不多了。”这是两年前步时鸢第一次出现在谢归面前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谢归一直以为,当年只有他一人从夏国的灾难之中活了下来,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主身边的那位高师。她精通一手卜算之术,通晓天机,算出了前尘事这才来寻到谢归。步时鸢说,夏国子民的魂魄在世间停留太久,黑雾也逐渐在消散,仅凭谢归已经无法再庇佑他们,若是不将夏国封印打破,所有魂魄都要在世间消散,再无转世的可能。但是近百年来,谢归用了不知道多少方法,无论如何都打不破夏国的那道封印。概因百年前临涣提前开城门,打破护国结界,扰乱了良宵公主的计划,无奈之下她只得提前出门迎战。只是传送阵法消耗了她太多灵力,她知道那一战,自己必输。死前她想再为夏国做最后一件事,便献以己身为夏国再添一层防护结界。谁也没想到,她所释放的灵力被众妖分食,结界并没有拦住它们,当屠戮发生时,夏国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将所有闯入夏国的妖怪连带着夏国千千万万子民的魂体,一并锁在了夏国之中。谢归掌握了阴阳鬼幡的使用方法,将所有妖怪炼为妖尸,却无法解开封印。于是他便在人界飘荡多年寻找方法。直到步时鸢找到了他。“一切命数早已注定。”步时鸢是这样对他说的。她还告诉谢归,他会再见到公主殿下,起初他还是半信半疑。直到那座被废弃了三百年的老城中,漫天的风沙里,有人敲响了门,谢归去开。然后就看见了从步时鸢身后探出脑袋的宋小河。百年前的惨剧,翻过那么多的岁月,再去追究谁对谁错已然没有意义,谢归只想让鬼国的黑雾散去,让困在这里多年的夏国子民转世轮回。“你只需杀了宋小河。”步时鸢对他道:“其他之事,自有定数。”一开始谢归也并不明白,为何要破夏国封印须得先杀宋小河,直到宋小河顶着一对龙角出现时,谢归才恍然大悟。就说嘛,谢归心想,公主殿下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凡人呢?所以唯有杀了宋小河的人身,龙魂之力再现,她才有能力将夏国这百年封印解除。宋小河哭得轻喘,眼睛和鼻尖揉得通红,看起来很伤心。“都过去那么多年啦,我们早就不在意了!”“对呀公主殿下,再说此事也与你无关呀!”“死之后还能在夏国,对我们来说是幸事呢!”“相当于多活了九十多年,还不用再为柴米油盐发愁!”夏国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将十七岁的宋小河围在中间,笑呵呵地宽慰她。沈溪山站在边上看,基本已经将所有事情都看明白了。鬼国这一场局,与其说是谢归设下的,倒不如说是步时鸢才是背后的主导者。她曾说过,这是宋小河必须了解的一桩因果,指的正是良宵公主死前将灵力化作牢笼,把所有夏国子民困在此处之事,解开了封印,业果自然就了结。可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宋小河吃了那致命的一刀之后,体内的龙魂封印没破,差点死了。步时鸢既然能推算出全局,不可能不知此事,所以她对沈溪山说,莫要去干涉宋小河的事。沈溪山向来不是听人调遣的性子,这是其一;“天命注定”四个字压下来的时候,沈溪山就有了反骨之心,道自己所为皆凭心,那么不论出现什么样的结局便都是注定,其实心里已然打定主意要干涉宋小河之事,这是其二。是以当宋小河的极寒之力在空中扩散时,沈溪山马上寻去,借苏暮临召来的雷法冲破封印。一切事情兜兜转转,最后的结果便是,宋小河体内的龙之力与业火红莲相融,在化身龙体时也能有自我意识,若是日后勤加练习,她或有可能掌握龙之力与业火红莲两种力量。这是其实一场,步时鸢为宋小河谋划的局。不仅要她了却前世业果,也是为了让她将体内的力量完全融合。龙之力压制了业火红莲,如此一来,宋小河就再也没有被极寒之力反噬的风险。步时鸢为了宋小河,竟如此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