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价要跌吗?”
“看不出来啊……”
“狄市长,房价什么时候跌啊?”
台底下几百号人,立马就坐不住了。
狄市长打住道:“我没有说房价要跌,这个也不是我个人的判断,而是我们有关部门的同志,根本东瓯市的实际经济发展状况,提出了合理的担忧。”
台下的这批人,茫然地互相看来看去。
这群普遍生于50和60年代的东瓯市第一代富人们,智商肯定是普遍不低的,但问题是,受教育程度也普遍有限。小学、初中文化的比比皆是,甚至半文盲都有。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第一靠是能抓住时代的脉搏,第二是运气够好,第三是胆子够大,第四才是机灵、聪明、能吃苦——东瓯市符合第四条的人,简直不要太多,可出头的,却只有这么一小撮。
而这一小撮人发财后,最想做的事情,肯定不是学习,而当然是想继续发财。所以如果身边缺少翻译的话,很多隐晦的话,他们该听不懂的,肯定照样听不懂。
“到底什么事啊?”
“神秘兮兮的……”
“狄市长,有话直说吧!”
狄市长没有被他们打乱节奏,自顾自道:“这个担忧是什么?这个担忧,就是怕房地产的崩溃,波及到东瓯市的整体经济局面,影响到各个产业的方方面面。为什么我这么说?因为很简单,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今天在场的各位老板,你们要么是自己开发楼盘,向银行贷款的,一旦房价下跌,你们就还不上银行的钱。不但还不上银行的钱,你们还不上向其他人借的钱,包括亲戚朋友,或者通过其他不太正规的集资渠道拿到的钱……”
“我没有啊!”
“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
“狄市长……”
“各位!安静!安静!今天不跟大家算这个帐!”狄市长嗓门稍微一抬。
失控的会场,终于又冷静回去。康知府内心冷笑着俯瞰全场,这群土老板,平时这个会那个会的时候,一个个装得人模狗样,还全都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架子端得那叫一个高。现在稍微一戳到痛处,表现得跟那些破学校垃圾班里的差生有什么区别?
“大家听我说。”狄市长继续往下说道,“你们盖楼的啊,资金断了,其实还没什么,大不了,说句难听的,东瓯市的房地产这块,我们五年十年之内,不搞了。至少不大搞了。但现在真正的问题是什么?是你们这些盖楼的,你们向银行借钱的时候,是要别人家给你们做担保的吧?你们要是还不出钱来,是不是得别人家给你们还钱?我再说得更难听点,房价哪天要是跌了,你要是跑了,那些给你做担保的人,他们怎么办?”
会场内专门给人作担保的上百家制造业企业的大老板,互相间开始瞄来瞄去了。
“这个问题,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们自己肯定也想过,想象过。上个月,丧彪跑了,还有另外一个谁,也跑了,稍微风吹草动了一下,你们摸着自己的心,自己问问自己,慌没慌?啊?怕没怕?”狄市长戳着台底下满屋子的人心窝子。
好几个老板,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狄市长继续道:“房价要是跌了,盖楼的人要是跑了,还有丧彪那群人要是也跑了,银行只能找担保企业要债。你们知道,现在东瓯市的这个房地产里的总债务额,到底有多高了吗?没人知道吧?我可以告诉你们……”狄市长比划出了三根指头,“三千亿!”
“哇……”台下瞬间疯了。
“现在知道了吧?吓不吓人?!”狄市长大喝一声,“企业之间互相担保的金额,超过一千个亿,民间借贷的涉及资金,差不多两千个亿。”
“怎么可能!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有人不信道。
“怎么不可能?”狄市长立马道,“你们开发一块地皮,向市里交的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动辄就是几个亿,从九八年到今天,我们全市卖了多少地皮,你们心里没数吗?向银行借钱买地,再把地抵押了去买房,把房子卖了再买地,来来回回,你们自己也算不清自己到底借了多少钱出来吧?加上你们自己募集的资金,各种乱七八糟的利息,别说三千个亿,我看再弄下去,六千个亿你们也搞得出来。今天我们这里,全场欠款最多的瓯城山水集团,你们欠银行八十个亿没还,每天光利息就要还两百六十万!我问你们,要是房价跌了,给你们作担保的那么多企业,每天要帮你们还多少?还有你们从老百姓手里借的钱,你们想怎么处理?”
瓯城山水集团的老总,立马就把脸拉下去了。
狄市长却不放过他,继续连珠炮一样怼:“你们要是只欠银行的,没有那么多的担保关系,真的,我都不太想管你们,市场投资行为,企业主体就该自己承担风险。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你这一家要是出问题,别的企业,那些卖纽扣的,做玩具体的,搞塑料的,卖酒的,人家也要跟你一起死啊!你一家盖楼的企业完蛋,十家制造业跟你一起陪葬。你一百家盖楼的出问题,整个东瓯市的制造业全部完蛋!
那些给房企作担保的企业,你们自己想一想,你给一家房企作担保,分摊下来,一天还三十万的银行利息,你给十家房企做担保,一天要还三百万。
问题你一年有一个亿的净利润好拿来还吗?
你就算能顶得住一年,人家那还只是利息,还有本金的!你怎么的,想这个企业永远就给银行和房企打工了是吧?那万一你哪天没这个利润了呢?万一你自己还资金断链了呢?
大家想一想,我是不是在吓唬你们?嗯?”
台底下的老板们,这下子脸色都白了一半。
梁玉珠也小声问安大海:“你要还多少啊?”
安大海眉毛一跳一跳的,“我没那么多吧,我特么又没找人担保。”可是知夫莫若妻,梁玉珠立马翻白眼道,“怎么没人担保?银行肯借你钱,还不是看你有个女婿?我跟你说,你可别害你女婿啊,安安才刚要上孩子,要是给你搞破产了,我外孙以后怎么活?”
“知道,知道,怕个逼啊……”安大海烦躁地摆手。
台上面,狄市长还在说:“东瓯市的企业,尤其是制造业,绝对不能出问题!我们从八十年代奋斗到今天,才积累下了这么点家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们现在花的钱,全都是血汗钱呐!不光是你们自己的血汗,也是千千万万来瓯务工的外地务工人员的血汗。
你们可以不给工人涨工资,我们也强迫不了你们。但是你们总不能把这么多人创造出来的财富,全都拿去打水漂吧?我们的制造业要是倒了,就是砸了两百万来瓯务工人员的饭碗!是砸了你们子孙后代的饭碗!到时候城市经济要是真的衰落下来,我跟你说,你就别想再靠站在路边炒粉干,再把这个钱给转回来。做餐饮都没人进门吃饭!全都没钱了,谁还去饭点吃饭啊?到时候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要为两分钱讨价还价半个钟头!
所以今天,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房地产的问题。
对东瓯市的房地产事业,我们是有信心的!但是,我们市委市政府,决不允许,让东瓯市的制造业,来为房地产事业承担和背负这么大的风险!别说一点风险没关系,我们是一点风险也不允许有!对这个事情,用体育比赛场上的一个话来说,就是对犯规零容忍!”
“嗯?”会场后面,安大海好像听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思。
主席台上,狄市长掷地有声:“所以我们今天的任务,就一个。制造业相关企业,必须马上、立刻,从今天开始,就全面、彻底地退出房地产相关业务,并马上解除和各房地产企业的担保关系!一概退出!一间都不许留!”
话音落下,会场内瞬间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安静几秒后,又迅速反弹起来。
“不可能啊!”
“有合同的啊!”
“房价昨天还在升,还早得很呢!”
阵阵嚷嚷声中,滕柏寿拍案而起,悍然怒吼:“我不同意!”
一直没吭声的康知府,一眼扫过去。
面无表情的脸上,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