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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下将桌上茶壶茶盏扫落在地。

「韩作亭,我看你是该改名叫韩作死了。你……你竟然连当朝的亲王皇子都敢追杀……」张蕴之虎目蕴泪,这些字便好像是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他话音刚落,就见左雁亭在椅子中软倒了身子。当下不由得大惊,连忙让人找医生给他看视,发现不过是忧怒攻心,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待他醒来,又问了些问题,张蕴之便开始筹谋该怎么替外甥报仇。

结果至此,其实已经毫无悬念了。当日韩作亭等人在山上的绝崖边发现打斗痕迹,又见树枝上挂着左雁亭的衣角,仔细问过知县和守城士兵之后,确认左雁亭不会功夫,只能依靠龙锡,那就定然是和对方一起坠崖了。想必他们不太熟悉路径,逃到了悬崖后无处可去,只好拼死一搏。龙锡武功虽高,奈何要护着左雁亭,最后落得个有情人双双坠崖的结局。

韩作亭做梦也没想到龙锡还有这么个后招,他甚至不知道有王士这样一个人。

只因王士性子孤僻,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一直在府中养病,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大多人都不知他的存在,石清流若有事,也是在卧室内找他商量。因此韩作亭百密一疏,漏了这一条大鱼,为自己最后的下场埋下了大患。他甚至一直到死,都想不明白这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张蕴之也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迅速将左雁亭和王士护送到京城,见了皇帝。当朝天子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消息,立即命令最心腹的将领和两个聪明能干的直臣带兵来到山林。

想那韩作亭在山林只手遮天坐地为王,不过是用纸包着的火罢了,火不逸出来还罢,一旦逸出来了,便是铺天盖地,再也遮掩不住。那山林的百姓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救星,一时间哭声遍地,不到一天之内就收集了韩作亭和周围一群官员手下的数百条罪行。

左雁亭身无功名,所以不能在堂上旁听。至入夜时分,才见两个钦差和那将军一同归来,因为路上也算相熟了,所以他连忙追上去询问结果。

三人看了左雁亭一眼,便不约而同的摇头道:「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若非此次王爷凑巧发现,孤身犯险,谁能想得到这韩作亭竟能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整个山林就在大宁朝的朗朗乾坤下,过的却是无间地狱般的日子呢?」

「那就是说……韩作亭和那些狗官,一定……一定可以定罪了是吗?他们……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对吗?会不会……会不会有人保他们?皇上会不会因为韩作亭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而心软?」

左雁亭急切的问着。被他追问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苦笑道:「你放心吧,这些官儿,这次一个都别想逃掉。他们害的可不止是石大人啊。他们害的是皇九子,是亲王,是皇帝喜爱器重的亲儿子。你说,皇上可能饶过他们吗?我听说,就连太子和皇后都受了迁怒呢。」

左雁亭呆立半晌,然后蹬蹬蹬退了几步,一下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他双目里流出两行清泪,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颈间,喃喃道:「龙锡……龙锡……你……你听到了吗?他们……逃不过去了,他们……他们定会被千刀万剐,山林的百姓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龙锡,这都是你换来的,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啊,你……你听到没有?你在天上……看到没有……」

话音未落,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大哭起来。声音凄切,令人不忍卒听。三位钦差大人想到龙锡的翩翩风采,想到他以皇子之尊,竟宁愿舍弃生命,只为给山林百姓讨回一片晴空,也不禁都是潸然泪下。

韩作亭和其附属官员的罪行之多,罪名之大,贪污财产之众,简直令人发指。即便有三个钦差,也是清理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将一切理清,上奏朝廷。

不日,朝廷旨意下来。韩作亭及其附属官员所有抄没财产归公。着三位钦差会同造册运往京城。韩作亭及其一众同党一同押往京城,待大理寺会同刑部联合公审明白后,一齐定罪。山林县城暂时委派王士为知县,主理一切事物。其他官员等待朝廷委派,不日便可到达,再总理公务。

于是几位钦差又忙碌起来。待把财物等点清装车,又是三日后了,遂决定第二日起程,一切计议已定,派人去告诉左雁亭的时候,却发现人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外出一下,傍晚即可归来。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山风轻轻吹来,扬起了左雁亭的发和衣襟。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慢慢的向凤凰山巅的那处绝崖走去。

文弱书生,独自上山本就有些吃力。好不容易终于来到山顶,左雁亭实在是再也走不动了,双腿也有些发软。他只好拣了一块白石坐下。

凝望着四周青山点翠,无限风光。想起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和龙锡为了寻找证人而在这凤凰山上携手并肩。如今不过一个月光景,却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不由得悲从中来。

洒了几滴眼泪,再拿起食盒,终于来到绝崖边。左雁亭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月光下那一条直直坠落的人影。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涌而出。

一边哭一边打开食盒,从那里面取出几样米饭菜肴,还有两盘点心,一壶酒,两个酒杯,就在绝崖边摆的整整齐齐。

「龙锡,我来看你了……」

一句话方出口,便哽咽难言。左雁亭擦擦眼泪,继续道:「我没辜负你,我把信儿送出去了。龙锡,你成功了,那韩作亭果真被你用性命布下的局迷惑了,他放松了警惕和检查,我和王士还有江大哥才可以顺利去了永宁城。」

他又擦了擦眼泪,秀丽面庞上勉强绽出一丝笑容:「这么多天,我一直在帮钦差大人他们清理一些账目,偶尔上街,百姓们那个高兴啊,比过年还要热闹。走到哪里都是欢笑声,那些被逼做矿工的男人和做人质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到处都是团圆的景象,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好多次,我……我都以为你还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一转头,什么……什么都没有……」

「龙锡,你看到了吗?看到山林县城又重新变成了人间吗?你……你高不高兴?你一定是欣慰的吧?你身为皇子……身为皇子……本不必如此舍生取义,可是你做到了……你上不负苍天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我……我好骄傲……真的很……很骄傲,如果可能,我多想跳下这绝崖,然后……然后你一定会在天上接我的吧,我就又可以和你并肩,看这山林县渐渐的,渐渐的恢复以往的繁华……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心都发疼……每天每夜,这里都好疼。」

眼泪很快便将左雁亭的衣裳和地面打湿了一片。他抖着手,为那两个杯子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洒在地上。自己也把手中这杯一饮而尽。然后抹去嘴角的酒渍。

「我拿了些吃食来祭奠你。说来也惭愧,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对我了若指掌,我却不知道你爱吃哪几样东西。山林县城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所以我就随便买了几样,都是平日里我们吃过的,也不知你爱不爱吃。你……你不许不爱吃,这可是我给你买的,我……我还是第一次为你买东西呢。如果……如果你还活着,你是不是会高兴的……跳起来?」

他一边说着,就又抖着手用筷子去夹了一块香菇,放进自己嘴里,使劲儿的咀嚼着,然后使劲儿咽了下去,流着眼泪笑道:「来,陪我吃一点儿吧,这么多天了,我怎么也吃不下东西,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你这个该死的,你……你说过一辈子要绑我在身边,说要一直爱着我宠着我,说要一辈子保护我。临了,你却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你让我得慢慢熬过这余生,慢慢尝试这锥心刻骨的思念,早知……早知今日,你为何要来招惹我?为何在得了我的心之后,又不顾而去。」

他又倒了两杯酒,两只手却颤抖的几乎握不住杯子,喃喃哭道:「我好后悔,后侮自己……为什么在没了你之后,才……才由这刻骨的思念中知道自己也喜欢上你,如果……如果那天晚上,我也会对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是不是……是不是你的心中就会一点遗憾都没有了?龙锡,我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你,你说,我现在才说出口,还算不算迟?你……你能不能听见?会不会等我?」

「啪」的一声,抖得厉害的杯子终于落到地上,碎成好几片,如同左雁亭此刻片片破碎的一颗心。

山风徐徐,白云悠悠,空旷的凤凰山上,只有夹杂着自言自语的哭声来回环绕着,哭声凄惨,真个锥心泣血一般。

第七章

失魂落魄的回到县衙,钦差们赶上来询问他去哪儿了,待听到他说是去祭奠龙锡之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半晌,那将军才道:「论理我们也该去祭奠一下九王爷。然而近日公务缠身。我听说明日启程时,山林百姓会自发为王爷搭建灵棚,唉,我们也只能在那里尽尽心意了。」

左雁亭点头道:「几位大人有这个心便可,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王爷天上有知,也必定知道大人们的为难之处,他只会为你们的尽忠职守而高兴,毕竟,他虽是亲王,却也是一个……大义之人。」

几位钦差就不做声了,安慰左雁亭好好休息。他们是什么人,只看左雁亭的神情,看到他的颈上戴着龙锡的玉佛,心中便已隐隐猜测出对方和龙锡的关系了。

只不过他们不明白,既然自己已经知道了,那皇上心里肯定更加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嘱咐自己等人好好照顾左雁亭,毕竟这可是个男人,皇上再悲痛再疼惜龙锡,又怎可能接受一个男儿媳。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他们可以问的,不但不能问,还要当做不知道,如此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又和左雁亭说了几句话,便散了各自回房。

第二日起程回京。一出钦差行辕的大门,便可看到路两旁身着孝服的百姓,每个人都是低头垂泪默不作声,就连那些调皮的孩童,也都感染了这情绪,乖巧的站在父母身边一动不动。

王士也在官服外面罩了一层孝衣。来到钦差等人的面前道:「三位大人,左公子,灵堂已经搭设好了,就在县衙。我们将王爷和石大人的灵堂设在一处,想必有石大人这样的直臣陪在王爷身边,王爷也是……欣慰的……」一语未完,早已是老泪纵横。

石清流的尸体也找到了,韩作亭等人见事情败露,已经全部供认。可怜石清流一生清廉,最后竟被奸人害死。好在他的家人们并未被当场杀死,那韩作亭只让人将她们关在牢里,不给饭吃,打算让她们自生自灭。

幸好有一个老狱卒,每当自己班之时,就偷偷给她们些食水,方支持下来,钦差等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石清流被害的事情,因此在第一时间内将她们解救了出来。只是身子极度虚弱,将养了这些日子,方慢慢恢复。

当下钦差们点点头,便让王士前头带路。一路上不时听到百姓们的饮泣声,左雁亭强忍着悲痛,只是时不时抬头望一下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暗道龙锡,你可看见了吗?山林的百姓们,都在为你戴孝呢。他们感激你爱戴你,只可惜,你……不能在我的身边,看见这一切。

须臾间来到县衙灵堂,只见灵堂上躺着一口棺材,那里装的是石清流的尸身。

左雁亭一见,就又是一阵大恸,那几个官员知道他心中所悲为何,连忙安慰道:「左公子莫要伤心。王爷此处虽没有棺木,但他是皇室贵胄,又是因为黎民苍生而死。皇上是定然要将他收入皇陵,建衣冠冢的。」

左雁亭点点头,强忍悲痛,给龙锡和石清流的灵位上了香,又亲自为龙锡念了一篇自己亲做的祭文,其中数度痛哭失声,这自是不必提的了。

如此一来,直到日上三竿方启程往京城而来。到得京城,刑部与大理寺会审后,很快,韩作亭等人的罪名便下来了。

因为死的是皇子是亲王,所以其中的五城兵马司,韩作亭,那个知县以及知府,共六名官员都被判了刮刑,其他还有三人罪恶累累,判的是车裂。其余人等或腰斩或斩首。另有一些罪行不重,且是受命于上司的小官吏,便只判了流放或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这一个案子震动朝野,所判之刑,是大宁皇帝登基以来最重的一次,足见皇帝震怒。然而即使是皇子遇害,皇帝悲痛欲绝之下,却也没有滥杀无辜,这些被判死罪的囚犯中,与他们沆瀣一气的家人自然获罪,但无辜的那些,却也没有深究。

锦娘也从江南回来了,采办了许多寿礼,在路上已经听说了龙锡的事情,这丫头哭得两个眼睛差点儿瞎了。却还是强忍悲痛,先将龙锡交给自己的密旨以及礼物等送去宫中。然后才回来和其他丫鬟一起置办灵堂祭奠等事。

左雁亭也一直住在王府,他的家人仍未回京。众人都知道龙锡对他的感情,心里早认了他就是另一个主子,且看他因为悲痛,整个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所以不但没有恶言相向,还反过来要安慰他,劝他保重身体。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所以祭奠之日便定在龙锡的七七。一切都布置妥当,宫里早来了旨意,言说这一天皇上和惠妃娘娘会亲来祭奖,就连皇后太子以及其他王爷贵妃群臣等,也都会到场。

而韩作亭等人的行刑之期,亦定在七七的前一天。皇帝在朝堂上就对群臣说了: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这群奸佞而死,所以他就在儿子七七的前一天杀这些奸佞。这样即便到了儿子灵前,也可以交代。

当皇帝说到那一句「这是我身为一个父亲,唯一能够为被害的锡儿行使皇帝特权的一件事」时,满朝上下文武群臣,莫不泪下如雨。

行刑的那一天,左雁亭也来到法场边,他穿着一袭素白的衣服,发上系以一根白色缎带,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法场边,看着那些跪在高台上的死囚。

他的双眼射出强烈的仇恨的光芒,双手死死握住龙锡给他的玉佛,喃喃道:「锡,他们要被行刑了,这些渣滓,就要被处死了,先是斩首的一批,然后是腰斩的一批,再然后是车裂,最后就是那几个罪魁祸首,要被千刀万剐的。锡,我知道,你一定不希望我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你常说我就是一个书生,琴棋书画,吟风弄月才合我的身份。」

他顿了一下,方又切齿道:「但是这一次,我一定会看到底,看到刽子手刮最后一刀。不然我平不了心中的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恨他们恨得寝食都难安,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现在……一定还会在一起,就算我……我没认识到自己的心意,也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很幸福,但是这一切……都被他们毁了……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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