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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凌点头,看着陈铿和小四一前一后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冷如冰霜。

袁峥坐在刚才陈铿的位置,一手端碗,一手饭匙,舀了一匙粥送到高凌嘴边:“饿了没有?吃点吧。”

高凌根本不看他,眼睛直直盯着锦被上绣的交颈鸳鸯,不知在想些什么。袁峥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张嘴,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恨我,你不听我的,总得听你表哥的吧,善待自己,有什么等病好了再和我算帐好吗?”

“不敢。”

听他开口,袁峥心里一松,不怕他冷淡,哪怕是痛骂,只要别不理不睬就好。“高凌,昨晚是我不好,错怪你了,可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高凌抬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没错怪我,我的确先骗了你,要不然你不会让我进宫的。”

袁峥拿粥匙的手下垂了一点,语气里满是挫败感:“我不至于这么不近情理。”

“是吗?”高凌的口气依然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袁峥把勺子放进碗里,搁到床头柜上:“你现在不想见我,石小四也困得不行了,我还是去叫司擅来吧。”

“不用,我自己吃。”高凌端起碗,却不料手上无力,一碗粥抖得几乎撒了出来。袁峥赶紧扶住:“还是我来吧。”高凌看了他一会儿,对伸到面前的匙子张开了口。

喝完粥和药,高凌的困意涌上来,打了个哈欠。袁峥给他把枕头放平:“睡吧,今夜满天星光,明日一定是好天气,陈铿说了发烧是把身体里的寒气和毒气排出来,烧退了就没事了,明天我陪你晒太阳。”

“王爷你回书房吧,随便叫个下人睡在外间就行了。”高凌下逐客令。

“今晚我陪你。”看到高凌眼中明显的敌意和戒备,袁峥苦笑,“你睡吧,我……不上床,有事叫一声就行。”帮他掖好被子,袁峥吹熄了灯,远远地坐在桌边靠窗的椅子上,守着他,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息,怕扰了他的休息。

病弱的身子抵不过睡意侵袭,高凌的呼吸渐渐绵长轻柔,今夜终于睡踏实了,只是熟睡中的身形还是无意识地紧紧蜷缩着,淡淡星光照在他脸上,更显苍白瘦削;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阴影,偶尔颤动一下,如受惊的蝶翼,让袁峥不得不几次三番用力克制住想要紧紧搂住他的冲动。

第二天清早,高凌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安疆王趴在桌上正歪着头熟睡,眉头微蹙,眼圈下有着深深的阴影,下巴上冒出了浓密的胡碴子。似乎时光又回到了二十天前新婚次日清晨的场景,只是两个人的位置变换了下,真像是还在做梦一般。

下人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惊醒了袁峥,抬头正对上高凌的目光,不由暖暖一笑。高凌下意识地偏头。

毕竟体力不支,坚持下床清洗了一番,高凌已是气喘吁吁,重新躺回床上。听外头隐约传来爆竹的炸响,袁峥才意识到今日是年初五,迎财神的日子,商贩们会攀比谁家燃放的爆竹声更大,似乎这样才会财源广进。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却也不声张,只再次亲手服侍高凌吃饭服药,高凌已不再推拒。

时近中午,袁母来看望高凌,身后还跟着摇摇摆摆的红桃猫,那猫越发肥了,毛又长,看不清四条小短腿挪动,走起来几乎像在滚动一般,煞是惹人发笑。

老太太脸色红润,似乎有点疲累的样子,看到高凌明显好转的脸色,欣慰之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小凌啊,今天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高凌笑笑点头:“娘,劳您操心了,我病好了,就是力气还没恢复,没事了。”

老夫人抚胸口:“真是菩萨显灵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可要小心点,千万别再着凉了,啊!”

“娘,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这就对了。”袁母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黄裱纸折的符来,“娘今早去相国寺给你求了个祛病消灾的平安符,主持大师亲自开的光。来,快戴上,菩萨会保佑你平安康健的。”

高凌甚是感动,相国寺离这里路可不近,老太太肯定是天不亮就出府了,一路上还要冒着被爆竹炸到的危险,若非真心疼爱自己,怎么会如此上心!拽出胸前的红绳,把这个符和奶娘给的平安符系在一起,重新贴身挂好:“娘,谢谢您,您和奶娘都是最疼我的人了。”

袁母拍拍他的手:“有人比我更紧张你,你病了,他吃不下睡不着,急得火烧屁股一般,悔得自打耳光,就差拿脑袋撞墙了……”说着不停地看站在一旁的儿子。

高凌只当没听懂,盯着红桃猫跑来跑去寻食物的身影看。

袁峥阻止母亲还想继续说的话:“娘,您大清早去庙里,一定累坏了,回去休息吧,要是也累出个好歹来,儿子和高凌都会过意不去的。”

老夫人站起身来:“唉,有了小凌就嫌娘罗嗦了,也罢,我睡午觉去,不打扰你们。”说完就走,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袁峥送母亲出门,老夫人看看四下无人,揪着儿子耳朵命令:“你今后再敢惹出这样的麻烦来就自己解决,老娘可不管了!”

安疆王歪着脑袋点头哈腰:“娘,儿子知错了,您放手,唉哟,您轻点……疼……”

“知道疼就好,真是活该!”袁母嘴上继续数落儿子,手却由拧变成了揉。

袁峥重新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只背上长着红桃心的白猫正蹲在高凌被窝上,享受着十皇子殿下的爱抚,舒服得闭着杏仁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猫居然没跟着主人走,私自留下来了!袁峥想把猫抱走,等看到高凌面上轻松的表情和宠溺的目光,又实在不忍心,他的快乐太少,何必再去剥夺,脏不脏无所谓了,等会换条被子就行,或许心情好了,病会好得更快也说不定。再看那懒猫享受的模样,不禁羡慕起来,立刻又暗笑自己,居然吃一只猫的醋!

高凌午睡醒来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盛的时辰,想起床走动走动,却觉得浑身酸痛不堪,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袁峥正在窗下看一些公文,听到声音马上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侍立在侧的石小四也紧张兮兮:“要不要请表公子再来一趟?”

高凌摇摇头:“不用,大概躺的时间太长,浑身酸痛,起来走走就好了。”

“哦。”石小四松了口气来扶他,却被袁峥推开:“我先给你推拿一下。”

“不用了王爷……”话未说完就被袁峥不容分说轻轻翻过了身子,背朝上趴着,带着厚茧的指掌先是在高凌头部轻轻按摩,然后是颈部、双肩、手臂、脊椎一路推拿下来,有点重,稍微有点疼痛的感觉,但过后顿觉浑身轻松舒泰,神清气爽。高凌静静趴着,也不反抗,感受着从头到脚的舒适,心中百味陈杂,滋味难明。

小四给高凌披上厚披风:“主子,今天太阳好,还没风,我们去院子里坐会吧。”

高凌点头,看了一眼额头微微见汗的袁峥,后者正自己倒茶喝,也许是冷茶的苦涩,让他皱了下眉头,看到高凌的眼光,立刻又变成了微笑,眼波温柔地能醉死人,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你是该见见太阳,让司擅给你讲讲我们西疆的风俗和趣事。”

风和日丽,的确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袁峥、高凌、司擅、小四还有红桃,四人一猫,在暖暖的阳光下有说有笑,高凌盖着毯子靠在贵妃榻上,看着红桃吃力地绕着圈追逐自己尾巴玩,听着司擅揭袁氏兄弟的糗事,心中的冰山逐渐松动。

44、第 44 章

作者有话要说:画扇姑娘猜出来了,虽然没说礼物的来历……

如约奉上后半章!

近期更的内容太压抑了,为了身心健康,明天放两个番外小剧场,调节气氛。

司擅说西疆的人大多能歌善舞,不过也有例外的。有一回打了胜仗,袁峥亲手毙了敌方武艺最高的大将,西疆众将在草原上庆祝,很多将军都对王爷的功夫抱着浓厚的兴趣,有不服的,也有想开开眼的,自己不想做炮灰,都撺掇老实的周阿根上前挑战,说好了谁败了就来上一段舞蹈让大伙儿乐乐。想当初周阿根占山为王的时候,还生擒过路过的安疆王,所以大家对这一战万分期待。也是袁峥大意了,居然让他选比武的方式,老实巴交的周阿根禀承了一贯的忠厚,说自己人不要拿刀拿枪了,就空手格斗吧,谁知周阿根是个愣头青,打起来不要命似的,袁峥怕伤了手下大将,缩手缩脚不敢出全力,结果本来相当的实力,不久便落到了下风,被扼住了要害动弹不得。败了,只好跳个舞,结果差点把脖子扭了,险些出个大丑。司擅说着还示范了个伸脖子的动作以资说明(参见新疆舞)。

高凌看向对面安疆王实在说不上修长的脖颈,心想那个动作对他来说的确有难度,又想到三三信上说的半尺长的脖子的典故,忍不住低头偷笑。石小四也憋得面红耳赤,不敢笑出声来。

袁峥咬牙切齿:“司小猫,我让你讲趣事不是让你讲我的糗事!要不要我把你饮马结果掉河里叫救命的事说出来啊?”

司擅翻翻白眼腹诽:你已经说出来了好不好!嘴里还得赶紧打圆场:“殿下,王爷只是不擅长跳舞而已,歌唱得还是不错的,保证绕梁三日不绝。”

高凌一直静静听着,忽然开口:“我相信,连太子爷都喜欢听,当然不会差到哪去。王爷,你前日在太子府唱了什么啊?我可有耳福一闻?”

“太子”二字入耳,袁峥立知不妙,想阻止司擅却已来不及,只好打哈哈打算混过去:“我那天唱的只是西疆的军歌而已,是个当兵吃粮的都会唱,没什么好听的。”

“是吗?”高凌明显不信。

“我骗你做什么,我们只是重温昔日战场激情罢了,你想听,我唱个西疆民歌怎么样?”

“哦,那算了。”高凌没再说什么,却明显失了兴致,神情低落下去。

袁峥看看天色说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等会就进屋,别再着凉。”

看着安疆王落荒而去的背影,高凌心中的冰山重又冻住。

袁峥,我已不奢望你爱我、心疼我,你关心照顾病中的我,是出于后悔还是怕父皇震怒?

你既知司擅调离的事与我无关,为什么一个字不提?

既请了陈铿来为什么不让我们说话?

为什么一提到有关高蕴的事你就要回避?

你一再强调和高蕴的情谊深厚,难道不知道我们俩现在的处境都和秦家脱不了关系?他们视你我为眼中盯肉中刺,你却要对他们示忠!

你说你有办法离开京城,为什么不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安排,何时能走?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你待我温柔体贴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

司擅还在说着他心心念念的家乡:西疆那里,有一年四季热得寸草不生的火焰山;有从山顶滑下去会发出悦耳的声音的鸣沙山;昼夜温差极大,大部分地区说早穿棉袄午穿纱一点也不夸张,抱着火炉吃西瓜是普通现象;西疆的瓜果是最是甘甜;未出嫁的女孩子喜欢穿色彩艳丽的纱衣,在脑后扎满小辫,俏丽活泼……语气中充满了挂念。

小四听得津津有味,高凌却看着脚下肚皮朝天晒太阳的猫儿神游天外。司擅也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笑笑说道:“我太罗嗦,殿下是不是听烦了?”

高凌抬头,勉强笑笑:“没有,你说得很有趣,我只是精神不济。”

司擅想了想:“属下口才不行,有些事儿还是将来让王爷亲口告诉您的好,保准说得更精彩。”又转头说,“石小四,让殿下耳朵清静清静,咱俩个侍卫切磋一番,你敢不敢?”

石小四眼睛一瞪:“有什么不敢的,来吧!”

二人各持刀剑练起功夫来。奇怪的司擅好像是在故意找小四的碴一般,待小四的招式一出,总要出言挑刺几句:力道不够;剑锋偏了;应改刺为削什么的,听得小四火冒三丈,手下加紧了进攻。司擅却仍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只招架,偶尔才还击,却偏偏每次都能说出小四招式中的破绽。再看石小四,鬓角见汗,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却偏偏不肯服输。

高凌看了一会儿,心中了然。

石小四倾尽所学也沾不到司擅的衣角,说不服是假的,嘴硬而已,内心早已佩服到五体投地,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真功夫,没有许多花哨,却极实用,决不是御前侍卫们的花拳绣腿可比的。能够让他指导一番,真正受益匪浅。遂用心记着,心中自是感激。

金乌西斜,司擅已额头见汗,石小四更是热汗淋漓。司擅收了刀:“殿下该服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我们再继续比。”两人送高凌进屋。

看小四服侍高凌喝药,司擅觉得有些不自在,抱拳道:“殿下,属下先告退,有事叫一声就行……”说着就想走。

高凌放下药碗:“司将军,多谢你前日照顾我,更谢谢你指导小四功夫。”

司擅忽然跪下:“殿下,前日属下误会您了,言语无礼,多有得罪,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高凌走过去亲手扶他起来:“你没有说错做错,我的确该爱惜自己。”

司擅低头:“王爷和属下都已经清楚了,前天您没有时间去见皇上,我们冤枉您了……害您生病受罪……”

“生病是我自找的,不关你的事。你指点小四功夫也是王爷的意思?”

“属下再过几天就得离开王府,不能跟在您和王爷身边了。”司擅黯然,“小四是您贴身的人,功夫高一点,王爷不能亲自照顾您的时候也会放心些。殿下,王爷对您真是极上心的,属下从未见他像这两天般难过……”

“司将军,”高凌打断他,“你调离王府的事我的确不清楚,你对我尽心尽责,我也都明白。虽然我不愿意被监管,但也不至于冷血到恩将仇报,至少害你的事我还不会去做。我身边有人保护,不会出什么事,犀皮软甲你还是穿回去吧,也好让你家王爷放心些。”说着便去拿软甲。那软甲和玉佩还是原样放在桌上,没人动过。

司擅坚决不收:“殿下放心,属下功夫虽不如王爷,一般人想要暗算我却也没那么容易。”

高凌无奈,只得由他。视线落到他腰间佩带的弯刀,忽然想到了什么,吩咐小四把放贵重物品的箱子拿出来,亲手打开,从最底下取出一个层层黄布包裹的物品,展开,赫然是一柄波斯弯刀。制作工艺极精湛,刀柄上镶嵌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宝石,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在阳光照耀下绚人眼目;拔刀出鞘,刀锋闪出一溜寒光。

高凌把刀端详一遍,还刀入鞘,双手递给司擅:“这刀虽小,却吹毛断发,司将军,我们相识一场,用它留个纪念吧。”

“殿下的心意属下心领了,只是这刀太贵重,我不能要。”司擅也是识货之人,不说那七颗宝石的价值,仅刀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高凌的礼物太过名贵,如何能要!

“如果现在是王爷送这把刀给你,你也不要吗?”高凌的声音还是轻轻的,却压力骤增。“我给你软甲你不要,送你防身武器也不要,你究竟是看不上我的东西,还是看不起我的人?”

司擅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了,跪下磕头:“殿下,属下绝无这个意思,只是礼物太过贵重,属下不敢要罢了……”

高凌再次扶他起身:“我话说重了,你别在意。这刀,我留着只不过当作玩物,太可惜,你惯使刀,你拿着,才算物尽其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擅再不接刀也说不过去,只得谢过高凌,接了刀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梭,最后藏入腰间。

高凌坐下,招呼司擅也坐,乘着现在精神还好,详详细细地把所知道的兵部官员的习性、爱好、优点、弱点,所处的派别……凡是能让司擅在短时间内了解的情况,都告诉他。毕竟病体初愈,说到后来气喘吁吁,咳嗽连连,司擅站起来给他抚背:“殿下,我还能在王府呆好几天,您别急,等明天再说也不迟。若再累着了,属下难以心安。”

司擅走了,高凌看着包裹弯刀的黄布发呆,十年来万般爱惜、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样送走了,心里虽然有点空落落地,却并没有多少舍不得。

石小四递上一杯热水:“主子,这刀,你不是十分喜欢吗?你说是朋友送的,连摸都不让我摸。今天却……”

高凌接过杯子喝一口:“我现在不喜欢它了,以前真傻,拿着个死物当宝贝,如今想通了,我处的地位,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什么都没有自己重要。”

石小四听得云里雾里:“那把刀到底是谁送你的?”

“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哦……”石小四还是不懂,高凌却不理他了。

袁峥,这刀是你送的,高蕴也有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你们俩友谊长存吧,我,不稀罕。

(注:弯刀是袁峥十年前送高凌的,石小四是后来才跟着高凌的,所以他不清楚刀的来历,皇子不得与藩王有私交,高凌在朝里权斗,不可能把自己和安疆王的交情说给别人听,就算是心腹也不会说,尤其是石小四这种没心机的人,被人抓了把柄会坏事。司擅跟着袁峥的年头更短,更不知道刀的来历,所以会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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