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忽然觉得心情很好，他颠了颠头盔，转头笑着看向方华：“还满意么，方医生？”
方华没有韩毅想象中那么惊喜，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验收成果似的。
“抓住供需关系，十块钱变成三百块，这就是市场营销的魅力。这句话是你跟我说过的，我现在送还给你。”方华说着，偏过头看着来来往往说笑的学生：“没有进入社会之间，大家都很天真，你觉得金钱买不走友情，我也曾经觉得医生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但事实是，这个被钢筋混凝土武装得硬邦邦的世界，未必有情可讲，未必有梦可做，很多事情我们避无可避，我们只能记住，记住我们梦想原本样子，记住我们走上这条道路的初衷。”方华转回头，看着韩毅：“韩毅，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个病人康复后对我微笑的脸，十块钱变成三百块的快乐，我希望你也能记住。”
当韩毅意识到方华是为了他在江边说的话开导他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心像是被强酸浸泡过，收缩抽痛的感觉非常真实，他呼出一口气，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种莫名的激动将他包围，这一刻仿佛周遭全被抽成了真空。
“方华……”韩毅张了张嘴，忽然猛地意识到什么：“我曾经带你来过这，做过一样的事是吗？”
“呵……”方华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么，起身就走，韩毅立刻追上去，方华看也没看他一眼：“头盔还我，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等一下！我还没问你呢，你今天不太正常！”韩毅拉住方华。
“我不正常？看来不能因为同情就对你太友善。”方华冷哼。
“我是说你从骑着摩托车冲上断桥就很不正常！”韩毅上前一步挡住方华的路：“出什么事了？”
方华无语地别过脸，表情有些嘲讽：“这是礼尚往来么？”
韩毅皱起眉，死拉着方华不放：“我在断桥拦住你时就问你了，是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好么！我这是真心关心你，咱能不这么浑身是刺儿么？您这忽冷忽热，说生气抬屁股就走的谁受得了！”
“韩毅你放开！”方华猛的甩了一下手。
“方华你看着我！”韩毅松开他立刻又按住他的肩膀，用手强行把方华别着的脸扳过来，让他跟自己对视：“方医生，我觉得我们之间还可以抢救一下。”
“你放开我。”学校里人来人往，方华忍受着被指指点点，黑着脸警告：“我跟你说别挑战我！”
韩毅被方华忽然散发出来的气场煞到，只好暂时松手，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刚刚说的话很！认！真！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韩毅，不要因为我纵容你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方华眯着眼用手指抵住韩毅的心口：“我跟你，没戏！现在没戏，未来更没戏，永远不可能有戏！”说完，转身疾步走远，没过多一会儿，就听见一串震耳的马达声。
韩毅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忽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德性！等着，这事儿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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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华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窗台上的百合换成了玫瑰,他愣了愣,随即从门口探出身子喊隔壁的师兄：“这又是哪个家属送来的答谢品啊？”
“你家属。”师兄应了一声,方华因为诧异嘴里用疑问语气念叨着：“我家属？”转脸就瞥见桌上的卡片,伸手拿起来,只有个署名：韩毅。
下一秒,这张纸连同玫瑰花全部噗的进了垃圾桶。
方华按着眉心,房间里是一股刺鼻的玫瑰香,他承认自己昨天是有些失控，密码那件事让他脑子很乱,昨天晚上做出来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皱皱鼻子，鲜艳的玫瑰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方华索性站起来,拎着垃圾桶往外走。
“师先生？”刚到走廊，方华就看见师朊一身血迹的迎面走过来，他愣了愣，就听见师朊说：“没事，昨晚上出任务遇上点小麻烦，都是小伤，就是右手可能骨折了。”师朊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因为师朊的长相太出挑，方华很长时间之内都不能把他的外表和工作结合到一起，直到这一刻，才有了“这个人也是条汉子啊”这样的感叹。
师朊瞥了一眼方华手里的垃圾桶，笑了笑，转身进入师兄的诊室，里面很快传来师兄的咋呼：“呦！这一大早儿的是怎么了！”
师朊坐下来让他包扎，左手掏出手机来，拨了个号码：“动作挺快啊，花都送上了？”
“快么？不是我等不及，我是怕他绷不住。”电话那边韩毅挺得瑟：“我最近才想明白，像方医生这种人呢，就算心里喜欢我喜欢得不能自拔，他也拉不下脸主动表白的，我怎么说也是个攻，这点气度还是有的，干脆我象征性地追追他，给他个台阶下得了，你说呢师菊？”
“那人家都不能自拔了，你什么态度啊？”师朊笑起来，他神经似乎特别粗，这边师兄给他双氧水消毒，他那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谈笑风生的。
“我能有什么态度，送上门的不吃白不吃！”
“哦……看你也没怎么把对方放心上，那我就直说了，您那捧玫瑰花挺贵呢吧？扔垃圾桶真可惜了……”
“……”
“说不准人家对玫瑰味儿过敏呢！”
“……”
“韩总，您碰着静音键了？”
“师菊你总这么挤兑我有劲么！”韩毅黑着脸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师朊那边有人喊了一声，接着杜明轩的声音传过来：“师朊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稍微珍惜点自己……”话讲一半，电话就被切断了。
韩毅哼了一声，心说真是一物降一物，把手机往身边桌上一扔，闭上眼靠在沙发椅上：“医生你继续吧。”
“好，韩先生我们再试一次，现在注视在我的眼睛，你感觉你的眼皮越來越重，开始下垂，很想睡觉，你的眼皮很重很重……现在，开始闭上眼睛，深呼吸，吸气，呼气……当我数到一时，你的眼睛完全闭上，並且你会进入催眠状态，进入很深的催眠状态，好的，五、四、三、二、一……想象你来到了一片广阔的平原，有微风吹来，你觉得非常舒适，你沿着平原一直走，一直走，你看到前面有个山洞，走进去，能看见山洞的尽头有光投过来，现在朝着出口走过去，你会发现你回到了六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好了，你走出去了，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坐在车里，是一辆……”韩毅皱着眉，眼皮好像做梦一样抖动着，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真的回到了二十四岁，那时候他还开着大众帕萨特，这是他的第一辆车。他开着车在夜晚的街道上穿行，他似乎喝了不少，神志有些不清，只知道自己要立刻开到一个地方，去找某个人，他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只能感觉到心情简直焦躁到了极点，只想早一点开到目的地。
路越开越偏僻，渐渐地连路灯也没有，车子疾驰过一个转弯处，韩毅忽然发现这个弯太急，立刻踩住刹车防止冲下山坡，但车子并没有按照预料减速，反而加速冲上了转弯的护栏……
“啊——”剧烈的撞击中，韩毅猛的睁开了眼。
“韩先生？还好吗？”催眠师递过来热毛巾，韩毅接过擦了擦脸，脸色煞白，他拿起手机，立刻给林秘书打了个电话。
“喂，林秘书，六年前那次车祸……你还能不能找到当时的照片和笔录？”韩毅喘了口气，按了按额上的汗水：“我怀疑那次事故不是意外，当时我虽然喝醉了，但直接导致事故的不是酒驾，有人在我的刹车上做了手脚！”
“好的，韩总，我现在去查。”林秘书应道：“韩总，您好像有电话进来了？”
韩毅看了一眼来显，竟然是方华的电话，他嗯了一声，断了和林秘书的通话，把方华的电话接进来。
“韩毅，你什么血型！”还没等韩毅说话，方华没头没脑就问出来，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似乎在跑动。
“你怎么了？”韩毅本来情绪就不太好，方华这种紧张的语气更让他心烦。
“你什么血型！”方华那边似乎很乱，他根本没空回答韩毅的问题，一直问他的血型，韩毅皱着眉回答他：“o型。”
“阳性？”
“什么阳性阴性的？”
“韩毅你是o型阳性？”方华那边忽然安静下来，这下他的喘息声特别明显。
“方华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哪呢？”韩毅问出话来，发现电话竟然被切断了。
方华挂断电话，忽然脱力似的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他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时间不能消化刚刚得知的事情。
就在半个小时前，小豆子二楼翻下来，内脏出血，现在正在急诊室等着输血，可是他被验出是rh阴性ab型血，血库里根本没有这种紧张血源。按理说，ab型血是万能受血者，只要是rh阴性，任何血型都可以给小豆子输血。小豆子没有rh溶血症，父母就肯定都是rh阴性血型，方华给韩毅打电话之前充满了信心……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韩毅竟然是o型血。
先不说rh阳性的父亲生出rh阴性儿子的可能性有多少，单单o型血的父亲是不可能有ab型血的孩子的这一点，已经足够击垮方华紧绷着的那一根弦了。
方华按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没有这个空闲去考虑韩毅和小豆子的血缘关系是怎么回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给小豆子输血……
方华拿出手机，翻动通讯录时手指竟然有些颤抖，小豆子脸色苍白，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来的样子像个噩梦似的在脑子里挥散不去，他只能大口呼吸着，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要冷静，必须冷静。
在几个同城群里群发了求献血的微信，又群发了求助信息，方华开始给身边的熟人打电话，一边打着韩毅的电话不停地往里面顶，方华只好把他拉黑，接着打。
“方医生，孩子怎么样了？”师朊这时候赶到了，他右手挂在胸前，脸上有几处擦伤，脸色也不太好看。
“胃出血，正在等血源。”方华闭着眼抓了一下头发：“你没通知韩毅呢吧？”
“没有，我现在通知？”
“不用不用，我打过电话了。”方华皱着眉撒了个谎，他拍拍师朊的胳膊：“师先生，帮我问问你身边的人，有没有谁是rh阴性血？”
“只要是阴性什么血型都行吗？”师朊追问着，看见方华点头，他立刻指了指自己：“我就是rh阴性o型。”
“你……”方华愣怔着张开嘴，表情从吃惊到惊喜最后笑出声来：“太好了，现在急需血救命呢！”方华正准备拉着师朊去献血处，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犹豫一下：“师先生，你觉得为难的话……”
“方医生你说什么呢！我这种工作，最需要行善积德了。”师朊笑了笑，快步走到献血处。护士给他做了基本检查，然后冷着脸说：“对不起先生，您最近有些贫血症状，身体状况不适合输血。”
“护士美女，你这样为我着想我很感动，不过你没看病人家属都要急哭了吗，我献点血死不了人的。”师朊露出一个迷死人的笑容，却被小护士冷冰冰一句话顶回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医院有规定的，你献血出了事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你们医院哪来这么多破规定！”师朊转向方华抱怨：“我流点血死不了，里面那个可是等血救命呢！”
方华皱起眉，拍了拍师朊的肩：“你别跟她着急，她一个小姑娘主不了事儿。”说着，拿手机拨了个号：“你好，院长啊，我是方华……”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远。
师朊和小护士两个人相顾无言的一会儿，师朊忽然托着脸搭讪：“护士美女，你皮肤不错啊，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啊？”
等方华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师朊已经跟小护士聊到美容养颜了，方华愣了愣，把电话递给小护士：“接吧，院长。”
小护士接过电话，一连说了几个“好的”，挂断电话就开始准备东西：“行了，抽吧！”
方华递给师朊一条巧克力，表情有点过意不去：“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嗯，我肯定记着找你讨回来。”师朊挤挤眼，撸起袖子把手臂伸进献血的小窗口。400的血很快抽完了，师朊把巧克力吃了，坐在走廊里闭目养神，方华坐在他旁边，愣怔地看着手术室红色的指示灯。
走廊里是一水的白色，这种单调的色彩让人平静，平静下来时间会变得出奇的慢，好像停滞了一样。方华看见韩毅朝自己跑过来时，还有点恍惚。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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