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敖被压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的少年,张开嘴,皓皓然从嘴中喷出满腔血。
滚烫地糊了他一脸。
第39章夜鸣阵阵
天际乌黑,袭卷的云层如玄铁般沉甸甸,压迫地垂往大地,在无尽的苍茫上划上飘渺的怆然,忽卷忽舒,直直飘荡到无端的山头。
树梢头上乌鸦啼叫,在上下颠动的树梢头转动浑浊的双眼,从胸腔中发出尖锐的啼叫,头颅随肩胛骨两侧的翅膀挥动,僵硬而晕染浓黑。
月光照s,he在山坡头,将那细细簌簌的树叶,那浮动的灰尘,那左右飘摇的山岗红絮,融为暗沉黑影中的沉默与叹息。
“嘎吱”,“嘎吱”
在山的最顶端,铁丝相互摩擦的声音呜咽在风中,发出单调而诡异的旋律,就像在幽幽道来早已被人遗忘的怨恨。——那是一个铁秋千。
笨重的秋千在风中缓慢地晃荡,有比批上盔甲的魂军,缓慢地在山坡头爬行。
一下“嘎吱”
两下“嘎吱”
邵逍猛地抓住平笙的手,冷不丁那y气从下往上直蹿,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卧槽
——该不会有鬼吧?
——阿黄救命。
“你不是个道士么,怕鬼干什么?”平笙感受到自己胳膊的颤抖,差点儿没被邵逍的心声给逗笑。
“你不懂。”玄衣少年几乎融于夜色,他厚起脸皮,“我们道士是用来除魔的,但鬼不行,鬼就不该存在这个乾坤,鬼是不对的。”
景敖从旁边的灌木丛中露出脑袋,突然龇起牙齿,在夜色中露出八颗大白牙,被月光反s,he下晶晶发亮。
给邵逍给逗乐了,“景小恶犬,你干嘛在那儿龇牙咧嘴。”
“谁龇牙咧嘴!我这是在笑你胆子没有芝麻大!”他挑起眉毛。“以后出去,别说我是你地师兄!”
“谢谢您!”任尔东西南北风,邵逍抓住平笙的胳膊肘不放手,大有长在其身上的态势。
“都怪你,顾长石!”唇红齿白的恶犬抬起自己的手,刺愣愣直接拍上在灌木丛中发呆的青衣少年身上,沉寂的黑夜中只听闻重重的一声‘啪!’,“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也不会被罚下山调查渔庄的事儿!长老也不会不准我们坐着画舫去参加试炼大会!都怪你!”
“师兄,我叫顾长世”
“我不管,你长得跟石头样,脸都瘫着不动弹,你就是个长石!”
“你别管这条恶犬,这人肯叫你名字,就是承认你了。”邵逍毫不留情地给景敖拆台,“明明都是他闯下的祸端,又要怪在别人身上。”邵逍的唇角衔着抹坏笑,手中缓缓摩挲玄剑的花纹。
恶犬难得没有应声,平日里凶巴巴皱起的脸皮在月光下微微泛红。
邵逍看在眼中,嘴角的坏笑不逝。
这是想到昨日某人为自己以身犯险,知道愧疚、害羞了。
“嘎吱”“嘎吱”
夜风袭卷而来,山头沉重的秋千又开始震晃,少年们低沉的声音被乌鸦的尖声啼叫打断。
平笙的胳膊又是一紧。
白发少年的眼中月光流转,暗红色转瞬即逝。
“你说,这大半夜真的会有人来这么空荡的山头?”邵逍悄悄挨近平笙,在他的耳边小声吹气。
“渔庄的百姓和庄主都说有,那就该就该假不了。”平笙看看自己的衣服,都快被拽开口子来,“这世上本没有鬼”
“想得人多了,就有了。”玄衣少年挑了挑自己英气的剑眉。“哥,道理我都懂,但也请你别松手,我怕自己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来。”
不远处的景敖打了个颤。
邵逍怕鬼,是货真价值、真金白银的怕。
记得从前,景敖为了报复邵小逍侠打趣他“唇红齿白小姑娘”的事情,便招呼上几个小弟兄,要吓邵逍。他们几个小萝卜头披上纯白的袍子,顶上青面獠牙的面具,在就寝时辰之前便早早地躲在床榻下,等待邵逍回床榻歇息。
终于,玄袍的小少年回到屋子,掀起下摆困倦地便是往松软的床榻上躺去,悠悠然发出喟叹,渐渐沉入梦乡
“咚咚”,“咚咚”
小少年翻了个身。
“咚咚”,“咚咚”
小少年睁开眼睛。
“咚咚”,“咚咚”
小少年整个人僵硬在原处,在黑暗中屏住呼吸。
他努力分辨,却发现这如同诅咒般的单调叩响,不是来自半敞开、在风中摇晃的木门,而是——一声声,一声声,幽幽从他的床板下传来,此起彼伏,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卧槽!”
邵逍猛地从床榻上弹跳起,骂出他人生中第一句国骂。
他说不清那种感觉,就是大脑中刹那空白,红的黄的蓝的,什么色儿的颜色都开始往上翻滚,直冲冲往脑浆中搅动,耳鸣声从左耳贯向右耳。
整个脑袋瓜子,炸了!
他上下一个翻身,就是伸长手拿住自己身后的玄剑,“刷”得抽出剑鞘,在幽黑的夜空中散发幽幽的光芒。全身四骸都是火辣辣地作痛,连骨头都“咯噔”“咯噔”的发烫,强劲的气流不断往上涌动,如同蚕茧般层层将他包裹。
小邵逍的眼中充满血丝,两个脸颊浮上不正常的赤红。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天空刮来真飓风,玄剑散发凌厉的光亮。
景敖他们正准备探出头,就听闻上空“卡擦”一声,整块木板连同床榻的撑角,齐齐被砍断,灰尘四溢,他们在呛人的木灰中不断咳嗽。
“咳,咳,咳”
闹剧并没有停息,灰尘散去后,他们看到一双赤红的双眼,比黄泉的阎罗还要吓人。
不知道是鬼吓人,还是人吓鬼,景敖他们几个如同筛子般全身颤抖,不约而同地发出尖叫,纷纷爬起来往外逃。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邵逍如同被魔怔附体,抽出腰间的黄符,陡然将其在半空燃烧。气流在房屋中流转,屋内所有的门窗都严严实实地关紧。
景敖他们死活打不开门,被逐渐逼近的邵逍吓得背后直冒冷汗,便分散开来在屋子里四处逃离,发出“哇哇哇”的乱叫。
邵逍蹬脚,凭空翻身,疾速的转身后旋转手中得到玄剑,侧身在墙面上奔跑,不断燃烧手中的黄符,屋内发出阵阵爆炸声。
天花板开始发生震晃,石灰和粉尘从皲裂的缝隙往下倾泻,挥舞而拖曳的玄剑在墙壁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啼鸣。
“邵逍,是我们啊!邵逍,我是景敖啊!”
邵逍瞪大发红的眼,僵硬在半空,挥舞到半空中的剑破空而止。
——鬼,竟然还能说话!
“啊!!!”
整个逍遥剑宗,只听闻一声穿破夜空的吼叫声,而后是令人躁动的短暂平静。
“轰隆,轰隆”
玄剑破开墙体,整个房屋都开始崩塌,不断掉落块状的碎石。
“砰!”
平地风波起来,几乎是在火雷吞噬之间,整个弟子厢房轰然见夷为平地,发出怆然的叹息。景敖他们愣在灰尘中,看往天际湛亮的月光和地面残碎的废墟,眼中逐渐袭上追悔莫及的泪水。
秋千摇动,树头的乌鸦颤抖尖啼,景敖从回忆中抽过神,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已然不记得那天邵逍夷平弟子厢房后、又执剑发了多长时间的疯癫,但他知道自从那天起,他们一众弟子睡了整整三个月的ji棚。
邵逍在黑夜中打了个喷嚏。
——兴许是阿黄在想我。
白发少年盯住他目不转睛,却是忍俊不禁。
“来了,有声响。”青衣少年的声音打破黑夜的沉默,他的眼中泛起幽幽光亮。“他们来了。”
乌鸦转动头颅,少年们屏住呼吸。
从山坡下,传来“沙沙”的声响,婆娑而细细簌簌。
脚步声
不,是一群脚步声
玄衣少年浮起自己的头颅,拽紧手中的胳膊,悄悄地打量黑夜中不断接近的浑浊呼吸。
月光中,山坡上有一群东西僵硬地往上爬动,往山坡的秋千上爬动。
邵逍定睛一看,还没来得及发出胸腔中往外滚动的喊叫,就被平笙冰凉的手紧紧捂住嘴,他挨近身旁令人镇定的冰凉,心如同铜皮鼓般紧张地乱奏。
平笙皱起眉。
那地上爬动的,不是动物,而是一个个身体僵硬的男人!
他们的头发如同好几天没有打理纠缠成块块硬块状,手脚并用匍匐在泥泞的山坡,嘴中不断发出奇怪的呜咽声。他们排成竖列,佝偻在地面的身体如同患有软骨病,在地卖弄上蹭动摩擦,尖利的指甲嵌入泥地,头颅要么往左挨靠肩膀,要么往右挨靠,形成怪异粘稠的形状。
“咕噜”“咕噜”
‘他们’看到山头的铁秋千,猛然兴奋起来,加快往上挪动的速度,膝盖骨下蹭出飞jian的泥土,眼中发出艰涩难听的模糊叫声。
“嘎吱”“嘎吱”
就在这时,山头的秋千也开始不停发出震晃,本身沉重的身躯突然大幅地震晃,在半空中划动奇异的弧度。
邵逍张开嘴。
不对
不应该这样
明明没有风,为什么秋千会自己震荡
胸腔翻滚眩晕,邵逍狠狠地咬住覆盖在自己嘴上的掌心。
第40章失魂落魄
红莲开在摇曳的丛林中,动物的心脏在泥地上颤抖。
秋千荡漾在空中。
铁质的、沉甸甸的、吱呀作响的秋千,晃荡在幽幽黑夜中,晃荡在乌鸦转动的浑浊眼珠中,晃荡在地底爬行的虫蚁之上。
那些在地底爬行的男人逐渐聚集到秋千的地方,喉咙处发出低哽的呜咽,他们的身子逐渐贴合到地面,在秋千下不断磨蹭地面,像狗般在地上嗅闻翻出裸根的泥土。
邵逍咬住平笙的手掌心,像钳子钉住木板般死死不肯松口。
“瞧他这熊样儿,只能我们上了。”景敖皱起眉头,他望向月光下的山头,心中慌慌发颤。“管他什么妖魔鬼怪,直接用术法砸就对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不能让邵逍去。
“这样,打草惊蛇”青衣少年的眉头也聚拢成一团,眼睛中映照冥光,他用手牵扯住景敖的衣袍角。“你且慢些。”
他话音未落,景敖整个人便如同箭矢般破空而出,火光在手心中明明灭灭,寂静的黑夜瞬间划落刺眼的红亮,在五里云雾中大声喧嚣,与风声摩擦,发出“砰”、“砰”、“砰”的连续声响。
邵逍松开嘴,眼中映s,he红光,目不转睛地定准夜空中滑落到山坡顶的景敖,逐渐握紧手中的剑。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从他的腹中上升,直直随那四处摇晃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口,如同无形的手般狠狠地捏住他的喉咙口。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叫嚣乌鸦啼叫的黑暗,滚动眼珠的黑暗狠狠缠绕在邵逍喉间,要他窒息、要他痛不欲生的黑暗。
玄衣少年的下摆随风飘荡,他的心头涌上浓郁的担忧,手中的玄剑越握越紧,血腥味从胸腔往上蹿,直到充斥满整个天灵盖。
平笙听着邵逍的心跳逐渐加快,耳中熟悉的心声嘈杂成荒芜的一片。
原本舒缓自由的旋律变成上下激荡的慌张,变成句句匆忙。
——不要,不要过去。景敖,回来。不要这样离开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平笙伸出手,勾住邵逍手掌心的冰凉。
这个平日里只会在心中念叨阿黄的玄色少年,到底是遭了什么罪遭了什么慌,竟然为此疯慌成这样。
众人屏住呼吸,在不清不明的惶恐中看向天空浮动的火花。
景敖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山头,在月光下造出喧嚣的嘈杂,飞jian大块大块迸发的泥土块,皲裂的泥地上裸|露的草根翻出,纠缠蠕动的爬虫。
爬行的男人们如潮水般纷纷往外爬,默不作声地昂首,打量秋千旁的景敖。
“我倒要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鬼东西”
跋扈的少年突然僵硬在远处,话语冻结在腥酸的喉咙口,如同卡在铁架上的木头,艰涩而缓慢地移动,却哑了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就这样如同掐住少年地喉咙,惊恐从后背的脊梁骨往上蹿,他全身的ji皮疙瘩都开始往上爬。
景敖低下头。
趴在地上的的男人们继续发出呜咽的叫声。
一时间头痛欲裂,他慢慢低下头,瞬时间脸色褪成苍白的恐惧。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浑浊发臭地气息喷发在他后颈上,缓慢到几乎静止,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呼吸!
一下——
两下——
背后的东西从喉咙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景敖张开嘴,终于有声音从他如铁锈般沉钝的嗓子中发出声响,他刚想松口气,却蓦然僵直身体。
这喉咙中发出的声响不是他平常的声音。
而是一声声,一声声爬行在地上的男人们发出的怪异呜咽声。
树梢头的乌鸦发出聒噪的啼叫,在寂静的凝滞中僵硬地转动头颅。
月光逐渐被薄薄的黑色云雾掩盖,逐渐变成模糊的暗影,稀释在杂乱不可见的丛林中,变成枝桠交错中的刺棱。
邵逍站起身,他的手猛得捏紧平笙。
灌木丛中的三人,眼中俱是不敢相信,暗淡的月光模糊在斑驳中照s,he在他们震惊的脸上。
他们眼中的景敖,那本是气如破竹、刺破夜空而去的少年,落在山头发出“砰”然响动后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这沉寂揪住每个人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气势汹汹的少年僵硬的山头,不再动弹,僵持在地面上,被那群爬行在地上的男人们包围。
终于,少年动了
铁质的秋千越扬越高,发出尖锐的锈声,少年在不断向秋千逼近,身体却僵硬地像戏台上被匠人们c,ao纵的傀儡。
一步
两步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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