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浮图作者:大罗神仙
第20节
七年的时光倏忽而过,宪宗驾崩,万贵妃横行宫中多年,所依恃者不过宪宗宠爱而已,如今宪宗没了,万贵妃失势也是意料之中。
有太后和元老把持局面,新皇登基诸事顺遂,改年号“天佑”。
天佑三年七月初七,大吉日,碧空如洗,晴云万里,御书房里奏请封后的折子堆得小山一样高。
当皇帝有许多窝囊处,选秀完了要晋妃,晋妃完了要立后,立后完了估摸着就是立太子了,一桩桩一件件,半点不由自己做主。
年轻的皇帝心里憋着气,将折子推开,大踏步去了碧水殿。
玉儿一身月白色缎的袍子,平金绣十团吉庆有余纹样,双眼覆着一条白绫,只看他一眼,唐佑珠整个的心就莫名地柔软安宁下来。
不待他开口,早已熟谙他脚步和气息的玉儿,自桌边起身,冲他来的方向笑一笑,弯着腰给他行礼:“皇上来了。”
唐佑珠紧赶了几步上前将人搀住:“说了不许叫皇上。”
玉儿抿着嘴笑,不说话。
第一次到这碧水殿,欢喜地叫一声“珠儿哥哥”,太后失手摔了茶盏,玉儿眼睛虽看不见,心却如明镜一般,此后再未叫过一声“珠儿哥哥”。
唐佑珠也不逼他,扶他坐下,手从他胳膊上拿开的那个瞬间,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疏离寂寞,到底将人圈在怀里搂着,放在自己大腿上安置好,一如儿时模样。
玉儿自然推拒,唐佑珠附在他耳边哄他:“乖,莫闹。”
小时候在密室里,玉儿偶有发脾气不肯吃东西的时候,唐佑珠便是这样将他搂在怀里哄着,一声声唤他的名字,让他莫要胡闹,玉儿ji,ng神恍惚了一瞬,在唐佑珠怀里终于安分下来。
高敏悄声进来,凑在唐佑珠身旁,慈宁宫的口谕来了,太皇太后急召,唐佑珠收了收臂膀将人搂紧,终究恋恋不舍地放开:“玉儿,我去去就来,等我。”
慈宁宫气氛有些紧张,太皇太后神色不豫:“你将凤冠送进了碧水殿。”并不是疑问的语气,显见是要动怒问责了。
唐佑珠见完礼,答得倒是光明磊落:“不错。”
当年太皇太后一力扶持新皇登基,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玉儿自是彻头彻尾调查了一番,查明玉儿是歌舞伎与侍卫苟且所生,太皇太后勃然大怒。
如此低微的身份,唐佑珠还一意孤行请封国师,荒唐!一国之师,行为世范,岂能儿戏!
太皇太后当机立断要永除后患,是唐佑珠闹得狠了,太皇太后才勉强留他一条命,名为安置,实为挟制,接下来的选秀晋妃,唐佑珠皆未有半句怨尤。
如今立后的当口,太皇太后前脚刚吩咐了尚宝监赶制皇后凤冠及珠钗,唐佑珠后脚就将凤冠珠钗统统送进了碧水殿,太皇太后直气得眼冒金星。
待太皇太后发完了脾气,唐佑珠气定神闲地开口。
“皇祖母,您要孙儿选秀,孙儿听您的;您要孙儿纳妃,孙儿还是听您的;您往后不管要孙儿做什么,孙儿也都可以听您的。只一样,您若要孙儿立后,要么孙儿立玉儿为后,要么皇祖母封玉儿为国师,如此,皇祖母想要孙儿立谁为后,孙儿便立谁为后。”
唐佑珠定定地看着太皇太后:“立后还是封国师,皇祖母替孙儿选一个吧。”辞了太皇太后,头也不回往碧水殿去了。
高敏正在帮玉儿打理头发,一头青丝直垂到地上,掩映着过分苍白的脸色,在密室里待得太久,终年不见天日,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孱弱又惹人怜惜。
挥挥手,高敏带着宫人们退下,唐佑珠走上前,亲自为玉儿盘发。
桌上是一顶点翠嵌珠石金龙凤冠,通体以点翠、珍珠、宝石装饰,所用翠鸟羽毛皆为明蓝色,毛丝细密,排列整齐,有丝绢光泽。
冠体满布点翠如意祥云纹,左右两侧各一只珠翠凤鸟,云鬓缀饰点翠祥云,立cha三支金龙簪,垂坠珍珠串,珠串上有珍珠围镶的彩色宝石。
中心装饰珍珠围镶红宝石六瓣珠花和蓝宝石六瓣珠花,口圈也镶嵌宝石,整顶凤冠共用大小珍珠五千余颗,红、蓝宝石一百多块。
凤冠旁是一顶金累丝点翠嵌珠宝五凤钿,以银丝支撑的铜箔为骨架,外缠乌金丝编织成的网纹,通体点翠。
钿前饰五只金累丝凤,上嵌珍珠、宝石,口衔珍珠、宝石流苏。钿口排缀九只金翟,为银镀金质,口衔珍珠、珊瑚、绿松石、青金石、红蓝宝石等璎珞流苏。钿后亦缀璎珞。
此钿用大珍珠五十余颗,二、三等珍珠几百颗,宝石二百余块。
另有一顶点翠钿子,造型简洁,帽胎以乌金丝绒缠绕银丝编结而成,由珍珠、珊瑚、玉石、碧玺组成各色花饰,点翠铺衬,铜镀金底托。
花饰有卐寿、蝴蝶、连钱、仙鹤、灵芝、兰花、寿桃、如意、笔、葫芦、花篮、蜻蜓、天竺、石榴、祥云等,意寓子孙万代、长寿如意,清雅非常。
另有一副点翠镶料石凤穿牡丹纹头花和一根点翠嵌珠宝如意簪,一水的明蓝色,好不光辉耀眼。
玉儿却是瞧不见,只由着唐佑珠给他收拾好头发,取了凤冠戴上,脑袋上沉甸甸的,玉儿抬手就要摘下来,被唐佑珠拦住:“好玉儿,就戴一小会儿,乖。”
玉儿拂他不过,只得由他去了。
第一眼瞧见这些巧夺天工的钗饰,他就知道阖宫里再没有比玉儿更适合的人。唐佑珠痴痴将人看着,满心满眼的熨帖。
拿指腹轻触了触白绫,玉儿并不躲闪,依恋地蹭蹭唐佑珠的指尖:“再过些时日,玉儿的眼睛便看得见了,珠儿哥哥莫要忧心。”
唐佑珠且惊且喜:“玉儿,你终于肯再叫我一声哥哥了。”
玉儿笑起来:“珠儿哥哥,从前你讲过的许多景色,水里咬碎月亮的鱼儿,天上眨着眼睛的星子,玉儿真想亲眼瞧一瞧。”
唐佑珠吻了吻他的眼睛,语笑温柔:“等玉儿的眼睛好起来,玉儿想看什么,我都陪着你。”
玉儿并不回答,似是呢喃:“珠儿哥哥,玉儿再为你唱一支曲吧。”
唱的是《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玉儿笑得甜甜的,声音却如人一般单薄,薄薄地唱完,薄薄地举起桌边的酒杯,这酒是唐佑珠离了碧水殿后,太皇太后着人送来的。
玉儿端起酒杯对着唐佑珠拜一拜,脸上笑意不减半分,仰头一饮而尽,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唐佑珠怀里撒娇:“珠儿哥哥,珠儿哥哥,我的好哥哥……”
我的好哥哥,不是你给的水不许喝,玉儿记了多年,只这次,却是万万办不到了……
唐佑珠搂紧了玉儿,一声一声地回应他:“玉儿,玉儿,我在,我在……”
玉儿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连影影绰绰的灯光与人影都渐次黑下来,整个世界黑沉沉,似是无底深渊,一无所闻,一无所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寂静……
“国师,国师……”耳边是谁在轻声唤,像是水中裹着棉被传来,隔阂又晃荡,耳朵里轰鸣作响。
“国师,国师……”杨玉琳睁开厚重的眼睑,天光刺眼,不自觉又眯起来,眼前是景福临的脸,竟似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起来一般。
杨玉琳恍若未觉,伸手抚上他的脸,想要开口才发现声音喑哑,破碎不成句,景福临握住他的手:“国师可醒了?哭了一夜,想是嗓子哑了,莫要着急说话。”
杨玉琳浑浑噩噩抬手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水渍淋漓,这才惊觉身在何地,从景福临身上跳将下来,捂着脸面红耳赤。
景福临瞧见他恢复了ji,ng神,站起来抖了抖衣襟:“国师大人好生无情,昨夜里搂着人家哭了一夜,才睁眼就要将人家弃如敝履么?”
第36章多事之秋
杨玉琳被他这声“人家”激出了一身ji皮疙瘩,无意识摩挲着手臂,脸上因羞愤而生出艳丽红云,语气不免含了嗔:“我不喜欢同人搂着睡,下次离我远点成不成?”
景福临也不恼,反做出万分委屈的神态:“原本是离得远远的,可国师大人不停喊皇上皇上……你都叫了,我能不应?”
杨玉琳脸愈发红了,转头睁大眼睛狠瞪着良辅,分明是在问“确有此事?”
良辅被杨玉琳瞪一眼,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点头。
“确有此事!大半夜睡得好好的呢,就听见国师大人一会儿喊皇上一会儿喊哥哥的,那皇上能放着国师大人不管么?不能啊!所以皇上搂着国师大人好生安抚,百般殷勤,我瞧着——”
“住嘴!”杨玉琳羞愤欲死,也不去看景福临,恶狠狠地说:“我不管,以后我叫你也不许应,让我一个人待着。”
景福临不置可否,闲闲地看着他笑。
忽视浑身的不自在,杨玉琳环视一周,发现左右就剩下景福临和良辅,且早已不在先前的别院,倒像是在哪家的府邸,心里“咯噔”一下:“人呢?”
景福临乖觉地应声:“哦?国师大人一梦十年,不知眼下是想找谁?”
杨玉琳大骇:“十年?”
景福临很是郑重:“不错。早前国师每每醒来便失了记忆,不料近年症状愈发严重,竟一梦昏沉,倏忽十年,却不知眼下国师是想找谁?”
杨玉琳本就因为梦境昏沉而神思混沌,看着景福临澄澈透亮的眼睛不似作假,整个人就有些犯糊涂:“你说的是真的?”
景福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回答:“假的。”
杨玉琳:“……”
良辅看足了热闹,狗腿地凑上前。
“孟大统领和流萤身上皆带着伤,自是不便与我们同行,且又有兰桡,花容如何放心得下,便护送他们回军中了。
兰桡临行前还担心花容给沈梅风使绊子,给了她一条帕子,嘱她拿着帕子去江南流苏坊找苏竣。
羲亲王就不必说了,这一路上虽没磕着碰着陶公子,到底是过分凶险了些,让我们好自珍重,拉着陶公子就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