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接过碗筷,慢慢咽了一口鱼汤,良辅眼巴巴地看着,满脑子就是一个“鲜”字。
拿了筷拈起一块鱼r_ou_,色白如玉,凝而不散,看上去就满口弹牙,青年咬了一口,良辅整个人都忧伤了,满心满眼都在呼唤“好鲜好鲜,看上去好好吃好好吃……”
青年细嚼慢咽吃完一碗鱼,心满意足,抬眼看见自己的筏子边围了一圈筏子,筏子上的人俱是眼巴巴瞅着自己,不免有些羞赧且讶然:“诸位这是……”
良辅直勾勾地盯着锅,青年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江里的鱼,可以捉的。”
黑衣人轻声喊了一句:“老爷。”青年应声看过去,随即回头对良辅他们解释说:“眠风说,虽然江里有鱼,但是你们捉不到……”
“哼!看我捉它个一百条!”元霸一跺脚,差点直接将自己的筏子跺进江里,连累得良辅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
“咕咚”一声,元霸已经下了水。
良辅眼巴巴地问:“此话怎讲?”
那青年为人和气,好言好语答他:“三月江鲫最盛的时候,满江鲜鱼活蹦乱跳,恨不得伸手出去就能捞到,可眼下已入了秋,仅剩的江鲫全潜进了深水,若非深谙水性且又对本地水域极为熟稔,急切是捉不到鱼的。”
说着又现出几分羞涩神情:“我嘛,是因为贪嘴,素日里最好吃鱼,就拖累眠风大冷天的下水给我捉鱼。”
杨玉琳惯常跟在陶丞身边,于吃食一事上多少更讲究些,看着那个陶罐问:“那陶罐里装的是什么?”
青年温声回他:“那是眠风酿的醋。”
青年只简单说了一句,背后却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和功夫。
新鲜采回来的葡萄,去梗、破皮,熬煮葡萄汁,放凉,然后装桶。
八个大小不一的木桶,按照从小到大编号,最小的是一号木桶,最大的是八号木桶,每个木桶只装大半满,留一部分空余,露天静置,水分蒸发掉,醋的味道就会变得香醇。
然后将二号木桶的醋倒进一号木桶,将一号木桶装满,再将三号木桶的醋倒进二号木桶,将二号木桶装满,依次处理剩余的木桶,等每个木桶再度蒸发掉水分后,再重复一次,如此循环往复。
十二年之后,就可以从一号木桶里取醋食用。
“我手上这一罐,是二十五年的老醋,比我的年纪还大呢。煮鱼用的水是眠风从山上汲的活泉,再取一滴老醋放在汤里,搭配现煮的江中活鱼,最是合宜。”
青年长养在江边,对鱼有天然的钟爱。
“每一季进给宫里的鱼,纵是再想法子保鲜,等到了御膳房,到底不剩下几分活气,哪比得上筏子里就地取材烹煮的新鲜呢。”
说着忍不住满足地叹息一声:“就为了这口鲜鱼汤,让我去宫里当皇上我都不愿意的。”
杨玉琳没忍住笑出了声,抬眼去看景福临。
景福临不以为忤,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谢子猷?”旋即又十分生疏地补了一句:“谢大人?”
那青年颇有些意外:“公子客气了,眼下不在衙署,叫我子猷就好。”
湖广总督谢子猷,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一位封疆大臣,他小小年纪身居如此高位,中间细说起来还有一桩故事。
三年前,湖广总督出缺,内阁拟定的人选里,景福临原是属意程闻道的,可程闻道上表陈情,称“日月既出,爝火当息”。
他自比爝火而推谢子猷为日月,恳请景福临收回成命,改任谢子猷。程闻道既然铁了心举贤,景福临也没有理由拒绝,自此存了心要仔细瞧瞧这个所谓的少年天才是如何非同凡响。
孰料随后几年,不论是进京述职亦或是定期朝会,谢子猷总能寻着由头躲过去,折子里倒是铁齿铜牙忠心耿耿,三年来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所幸这三年里湖广也算是政通人和,政绩斐然,景福临也懒得计较,就听之任之了,现下回过味儿来,这谢子猷怕不是被江上的鱼迷了心窍……
良辅同傅达礼俱是知道根底的,跟景福临一般,今日才算是初见这鼎鼎大名的“少年天才谢子猷”,真是哭不得笑不得,难怪那黑衣人一口一个“老爷”的,竟是这么一号人物。
不等二人好生感慨一番,元霸已经一头撞到了筏子上,天生一股子蛮力也不知道收敛几分,良辅狠抓住筏子边才没被元霸一头撞到江里去,恼得他伸了爪子就去拍元霸的脑袋:“鱼呢!”
元霸显见是沮丧的,甚至有几分气闷了:“这鱼太滑!真是气死我!饿得我肚子咕咕叫!一条都逮不到!”
良辅气乐了:“行了行了,你个没用的,一会儿抓上来鱼,可没有你的份儿。”
元霸不乐意了,人泡在江里,手扒在筏子沿上就拿手去晃,边晃边撒娇:“不嘛不嘛,我要吃鱼,三哥,你帮我逮鱼嘛,三哥!”
傅达礼被他晃得没法子:“好了好了,停手,我给你捉鱼还不成么。”
傅达礼刚扎进水里,知书就紧紧在后面跟,生怕差错了一丁点。
不一会儿,两个人四手空空就上来了……
良辅:“……”
云笺看不下去了:“一群废物!”
利落地下了水,不消片刻,几乎是哭着上了筏子:“呜呜呜呜呜,这鱼太坏了,我都攥在手里了,攥在手里又跑掉了,呜呜呜呜……”莫名熟悉的挫败感,让云笺很是心塞。
谢子猷很有些不好意思:“眠风的竹篓里还有几条活鱼,你们若是不介意——”话音未落,良辅、元霸几人俱是齐齐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眠风一身黑衣,显出几分冷峻的神色,不打算动手,全程袖手旁观。
他们少不得自己动手,烹煮起这几尾小鱼来。
虽然粗制滥造了些,不比谢子猷吃得ji,ng细,但鱼r_ou_实在鲜美,一口汤滚滚地吞下去,满肚子里都觉得有小鱼乱窜,鲜嫩得跳脚。
眼看着下水的几个人衣衫尽shi,到底天气不算暖和,谢子猷便提议去总督府安置,换身干净衣裳,他们原就想着要去总督府偷快船看灯,人都撞上门来了,岂有不去的道理?
第48章千丝网
在总督府宽敞的客房里舒舒服服沐浴更衣,用罢丰盛的晚膳,差不多也该直奔主题了。
良辅上了年纪脸皮就格外厚实些,为了套近乎还觍着脸直呼总督之名:“子猷贤弟啊,听闻总督府上有几艘如意艇啊,眼下酒足饭饱,不如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先帝南巡时,三百七十里湖广水路分了八站,御舟名翔凤艇,前引船两对,出两边行走,船旁备人骑马走河路以供差遣,另有拉船帮纤民兵无数。
凡大臣船、侍卫船及载御马船,以有事承办,俱在前行走,两岸各安卡兵,禁民舟出入。纤道每里安设围兵,令村镇民妇跪伏瞻仰。
马头大营五十丈,居住船上备三丈四方账房、二丈圆顶账房、一丈五尺正房账房及耳房账房若干。牛羊船系京城备带,茶房所用ru牛三十五头,膳房所用牛三百只。
传宣接递用快船,即“如意艇”,又名“水上飞”,极言其快。
后来,这次南下途中,先帝一时兴起,弃了御舟,微服游湖,被人一脚踹下画舫,那人后来进了宫,成了端仁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
彼时还是皇后的她怒斥南巡奢侈无度,先帝于是安分老实,毕生再未劳师动众大肆南巡。如意艇便安置在总督府,经年不再动用。
谢子猷换了一件蓝地云鹤纹妆花绸衣,以五色纬线加金线织出四合如意彩云和白色翔鹤,料子色沉,轻易显得老气,却因谢子猷肤白,反倒把人衬得娇嫩稚朴,天真可喜。
他手上端着一杯采花毛尖,条索细秀匀直显毫,色泽翠绿油润,香气高而持久,鲜醇回甘,汤色清澈明亮,叶底嫩绿匀齐。
抿了两口茶,谢子猷有些遗憾地回良辅的话:“如意艇已经被人借,呃,被人偷走了……”
这是怎么说的呢?
谢子猷有些无可奈何。
“原是定亲王带着阮家的小公子南归,打我这儿路过,阮家的小公子大约也是兴起,看上了如意艇,我想着,既然喜欢,借他一用无妨,不料第二日发现人和船都不见踪影,想来,是被偷走了吧……其实想要的话可以问我借的啊……”
良辅:“……”
其实他也是预备偷来着,只是没想到被别人抢了先……
没了如意艇,一行人多少有些兴致阙然,景福临看上了谢子猷手上的好茶,同他去书房鉴茶。
傅达礼随行,知书死活要跟,傅达礼差点拔刀削了他,还是景福临拦住了,仔细瞅了知书一回,让他跟了。
余下的,除了云笺和元霸ji,ng力旺盛,在总督府里上蹿下跳之外,皆是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日天明,客客气气辞行。收敛了游山玩水的闲心,一行人专心赶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赶在年节前到杨家。
可惜前脚刚踏出总督府,后脚就撞上了一个意外,而且是一个大大的意外。
元霸当初离京的时候,同兰桡一起托运兵器。
兰桡使的是飞霜绿艳刀,刀头阔长,形似半弦月,普通钢刀动辄百八十斤,因怕刀身沉重压着兰桡的手,俞镇西上鸣鹿山,请重宝阁的老阁主亲自动手锻造,一锻一轻,铸成百炼钢刀,身长九尺,重二十二斤八两。
元霸使的是三星锤,索长一丈八,锤三寸,据说是花容从无刹海找来的寒铁,每一颗三寸铁锤重达八十斤,三个流星铁锤抡在手上,拢共是二百四十斤,亏得元霸天生神力,软兵器被他生生用成了硬兵器,不管到哪儿先把锤子亮出来抡一圈,真是有辱暗器的品格……
唯恐走漏了风声,京中有十大镖门不用,偏偏拉着兰桡找了个犄角旮旯的小典当行,将兵器托运到湖广。这会儿一起人在街上问了个遍也找不到那个叫什么“有朋自远方来”的典当行。
良辅十分气恼:“我说呢!给你们时间收拾行李,任什么银两细软都不拿,就拉着老四出去找了个不靠谱的典当行,八成是r_ou_包子打狗了。”
元霸委屈巴啦地不作声,傅达礼到底护着小的,从旁调解:“没准儿转过街角就撞见了呢。”
第26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