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帝心里的这种非分之想就像三月里的春芽破了土,在辽阔的心田里丛生,收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不可遏制。
他带着三分的调笑去逗他:“早听得宫里的人说,昭然寺的雷音方丈是前后五百年都难得出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雷音忽地睁了眼,淡淡看了祁炀一眼,然后皱了眉,斜飞入鬓的修长眉角,带了七分愠怒的翦水黑瞳,是郑重的、不留情面的、凶巴巴的一种瞪法,祁炀被他瞪得心跳都要停掉了。
好容易缓过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心悸,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去给人家作揖赔礼,从此不敢言语轻佻,却又总回想起人家瞪他那一眼,勾得他不由自主想要再做些更过分、更不能容忍的事情……
哪样的事情呢?祁炀没有深想。
第66章成魔
文宣帝出生时体貌丑陋,红光绕室,为母所恶,本是不太可能继承大统的,但几个皇子多草包,反而是祁炀沉稳大气,行事颇有父亲风范,登基后果然征伐四克,万民敬仰,称一声“英雄天子”。
这英雄天子最近却一头栽进了温柔乡……
雷音浑身上下是哪里都不温柔,一向冷言冷语的,后来相处惯了,整个人本性外露,言辞更是犀利刻薄,骂你一句跟拿小针扎你似的。
饶是如此,祁炀还是一天到晚泡在宝华殿找不着北,雷音的小针倒扎得他浑身舒坦……
有次听人家念经又走了神,一个爆栗敲在脑袋上才堪堪回神,结果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念经真好听。”眼看着人家面沉如墨,他才惊觉,坏了,又说错话了……
为这事,雷音许多天不许他进门,说是对他讲经还不如对牛弹琴。
祁炀连日进不了门,亲近不得,心里就有些着急上火,嘀咕了一句:“只说佛法无边,普渡众生,便是蠢牛,你也得渡一渡我不是?”
雷音怔了怔,旋即“啪”一声关了院子门,碰得祁炀一鼻子灰。
连日忙着处理政务,先不论雷音的嫌弃,祁炀自己首先就脱不开身,好容易得了空,才踏进宝华殿,折子就跟过来了,索性从宝华殿抬了副桌椅出来,倚着大树就开始批阅。
忙完了,着宫人送走文书,一回头,雷音在大殿上闭眼念经,数着佛珠,他真喜欢这种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的感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的安宁。
祁炀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仿佛就该在这里,在有他的地方。
很快,祁炀就专门在宝华殿偏殿给自己安置了地方,有事就待在宝华殿处理,无事就待在雷音身边看他念经。
宫里宫外只当是皇上转了性,沉迷佛法,是沉迷佛法,而不是沉迷三宫六院哪个小妖ji,ng,因此阖宫上下一片安宁。
人非草木,就是林子里野长的狼,养熟了也生出几分感情。久而久之,雷音就习惯了宝华殿多出一个人。
有时候祁炀拉着他的袖子同他话家常,雷音也不恼他耽搁自己念经,匀出一只耳朵,听了跟没听一样地听……
“我想把这块地打下来。”祁炀左手扯着雷音的袖子,笼在自己怀里,右手伸出一个指尖,指在疆域图上北边某个小点上。雷音眼皮子轻轻抬一下,看了一眼:“出师无名。”
祁炀有几分沮丧,手指头在图纸上莫可奈何地戳戳点点,几乎有些撒娇的意味:“可不是么……这几年里里外外就差把我夸到天上去了,突然来这么一下,怕是不少人要嚼舌头的……”
怎么办好呢?想着想着,下意识抬头去看雷音,雷音闭着眼数佛珠,祁炀眼珠子就定在人家的手指头上,看不腻一样。
片刻,祁炀眼睛一亮:“有了!”
见雷音不理自己,祁炀一掌按在人家手上,不许他数串子,雷音轻叹口气:“说。”
祁炀笑得神采飞扬:“你可记得高祖北巡?”
雷音心不在焉想了想,忽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祁炀:“你想……”
祁炀点点头。
雷音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吗?”
祁炀郑重地点点头:“我可以。你想看?”
雷音:“……”
眼不见为净,将手从祁炀手掌里挣出来,接着数串子去了。
高祖北巡的时候,从醪水上过,行至椁城地界的时候,忽感重疾,就那么死在了醪水上。
严格来说,当时高祖尚未进入椁城,只是将将踩在了边界上,但这么好几十年过去了,整个醪水都已成为椁国内江。
祁炀出师无名,便想从这件事上做文章,椁国那个伶牙俐齿的文官站在船头指着祁炀的鼻子怒斥:“八十六年前,醪水南段根本就不在椁国疆域!”言下之意是,这个锅我们不背啊!
但是祁炀哪里管那许多,二话不说就是打,可以说是十分不要脸了。
打下了椁国,北边彻底安定下来,班师回营的时候,路过麓琅野,看见一头白狼、一头白鹿,在椁地遇白鹿和白狼是一等一的祥瑞之兆,预示着接下来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那白狼和白鹿浑身毛发雪白,野气中透着轻盈灵性,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神祇化身,瞬间就让祁炀想起雷音。心中一动就要逮,哪里是那么好逮的!
轻骑兵出动了大半,天罗地网才将两只祥兽逮住,带回去了也不能关笼子啊,就放在后山上,祁炀亲自驯养。
三个月后,祁炀带着一身的内伤外伤,喜滋滋地冲进了宝华殿,照着雷音就扑了上去,整个人张开怀抱将雷音困住,然后拿自己的脸、脖子、胳膊、腿,就缠在人家身上乱蹭。
雷音使劲扒拉开他的脑袋:“发什么疯!”祁炀眼里一半惊喜一半委屈:“我给你逮了两头小兽,你肯定喜欢的,但是它们认气味的,我怕它们伤你……”
雷音翻了个白眼:“你把衣服给我不就完了吗!”
祁炀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态,恋恋不舍地从雷音身上爬下来,伸手解了外袍,将雷音裹了个严实,自己又拿鼻子去闻,确定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气息,这才安心,拿起腰间挂的哨子吹了吹。
宝华殿外,迎着湛亮的天光,一头白狼、一头白鹿施施然走了来,带着午后特有的困倦,姿态傲然又慵懒。
雷音眼睛里的惊喜要漫出来,祁炀扬了嘴角,就为了这个样子的雷音,差点被白狼咬断一条胳膊被白鹿踢断一条腿什么的,都不在话下了……
两只灵兽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却在走近雷音时忽然来了ji,ng神,围着雷音一个劲转悠,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焦躁,祁炀小心翼翼在旁边护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就预备着有个万一,自己随时把雷音扑倒护住。
两头兽转了得有七八圈了,随即似乎是对视了一下,似乎还轻微地点了点头,祁炀几乎要疑心这两头兽是不是通了人性,下一秒就要开口讲话……
开口讲话是不能的,但没过一会儿,两头兽就乖巧地蹭到雷音脚边,拿脖子轻轻地去蹭他,是极亲昵的姿态。
雷音乐疯了,经也不念了,就和两头兽玩作一团。一日如此,两日如此,十日还是如此!
受了冷落的祁炀表示十分不高兴!终于寻了由头将白狼和白鹿关在后山上,自己独去宝华殿找雷音玩。
有灵兽的时候,雷音还能跳起来迎接自己,对自己笑笑,现在没了这两个宝贝,雷音便只是抬了抬眼,对自己半理不睬的,祁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觉得脚好痛……
祁炀担心雷音没日没夜跪着念经累坏了身子,找了借口硬拉着人教自己写字。
自从上次见过了雷音抄经,就为他一手铁划银钩的好笔法所折服,此刻厚着脸皮虚心求教,雷音也不好推脱。祁炀老老实实写,雷音在旁边看,该提点的总是及时提个醒。
树上蝉鸣喧闹,祁炀ji,ng神抖擞不觉得累,雷音却有些昏然欲睡的样子,长桌宽阔,索性到桌子角,也不妨碍祁炀写字,头磕在桌上就睡着了。
祁炀写着写着发现没动静了,一回头发现雷音睡着了。
看惯了雷音讲经时候那种庄严肃穆不可侵犯的样子,也看惯了雷音生气时候瞪着自己凶巴巴的样子,这会儿人安安静静地睡着,整个眉眼都温和舒展,真的是……好看。
祁炀痴痴将人看着,移不开眼,忍不住凑过去,在人眼角轻轻啄了一下。
似乎有极轻微的枯枝断裂的声音,祁炀警觉地抬头,没看见什么人,想了想,只当是自己听岔了,没往心里去。
那个受了惊的小丫鬟脚不点地就往隆裕宫飞奔过去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自家主子咬了一回耳朵。
好巧不巧,她家主子是祁炀的表姐戚宁,小时候对体貌丑陋、沉默寡言的祁炀爱理不睬,祁炀登基后她倒是百般殷勤,因为模样生得乖巧,会讨太后欢心,正谋划着通过太后登上皇后的宝座。
今日自然是入宫给太后请安,仗着太后疼自己,自作主张让贴身的丫鬟去请皇上来,那丫鬟在宝华殿正巧瞧见了最不该瞧见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就往回跑。
戚宁一个甜甜的笑僵在唇边,遣散了宫人,和太后如此这般了一番。
太后自小就不喜欢祁炀,后来母凭子贵,太后的位置坐得倒安稳,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己在祁炀心中的分量,就干净利落地下了黑手。
祁炀万想不到,自己不过是一日未进宝华殿,不过是一眼没看住,人就没了。
从鲤鱼池里把人捞起来的时候,雷音浑身冰凉冷硬,唇角还泛着青,祁炀搂着人,说不出一个字,掉不出一滴泪。
终于开口的时候,是去向太后请命,求取戚宁。
大婚那一夜,整个御花园的禁卫,并御膳房上上下下随侍人等,一共是七百来口人,祁炀眼也不眨,直接屠了,尸身埋进鲤鱼池,生生将池子填平了,尸首挂在大红彩灯幔帐装饰一新的德庆宫里。
戚宁盖着红盖头,满心欢喜,被祁炀拉到门口,掀开盖头,听祁炀在自己耳边无比温柔又无比残忍地说:“宁表姐,你看,这么多人头,是不是很热闹,贺我们大婚,你喜欢不喜欢?”
戚宁被血淋林的人头吓得魂飞魄散,直接昏厥过去,祁炀拿脚尖掂起她的下巴,视她如蝼蚁,眼里透出寒意:“就是你么,就是你……就是你……是你害他……你害他……”
他没法往下说,眼睛里是疯狂的赤色。祁炀将戚宁拽起来,拿了刀在手,一刀一刀,拆了她的琵琶骨做琴。
整个德庆宫弥漫着厚重血气,似是人间炼狱,祁炀就那么身陷地狱中央,孤零零地拿着一把骨头做的琴,一边弹一边唱“佳人难再得”。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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