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魔侵13
老太太的院子周围已经有了一点亮光。尽管上方依然有魔污魔障，却只有修士才看得到，凡人眼里，如今的天色应该只是灰暗了点，不至于黑布隆冬。
——那小子肯定没说实话，不过魔气好像确实散了不少，好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叶大仙有点兴致勃勃探究的意思，毛顺的注意力却在庄天麟正跪在庄老爷面前这件事上。
“孽畜！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庄老爷躺在廊下的一张软榻上，尽管看上去ji,ng神糟糕，说话却依然中气十足。身边围着很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而台阶下的庄天麟身周一圈则空空荡荡。几成对峙的场面，令刚进门的毛顺感到莫名其妙。
“滚，你赶紧滚！家里死的死，伤的伤，都是因为你！连仙师都解决不了那、那东西，都是你带来的！你不在的时候，家里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变成了这样！怪物！我没有你这个怪物儿子，对，你是怪物之子，不是我的！当初去山上找过你的下人如今都变成了，变成了一个个又像冰块又像蚕蛹的东西，敲也敲不开，也不知死活，可你！你身上明明出现了黑气，却好好的，你是怪物……茉娘骗了我，她召来的怪物，她召来的……她宁愿和怪物生子，也不愿与我……你们骗得我好苦，骗得我好苦啊娘！娘啊，你骗得儿子好苦！为何现在才告诉我！早点说，早点说，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啊！！我的小幺儿啊！到现在都没找到！是不是被吃了！？心疼死我了啊！娘啊呜呜呜……”
说着说着就在一堆人面前涕泪横流的庄老爷看来已几近崩溃，双手垂着榻，对一旁座椅上的庄老太太大哭，全然不顾形象。下人们则都低着头，一脸木然。
毛顺稀奇地看看庄老爷，又看看地上的庄天麟，偷偷逮着人问了问，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庄老爷那几个月大的幼子不见了。就在他们刚离开的时候发生的。
自因魔气影响发狂的几人被甄仲贤缚住关起来之后，再也没人敢出结界，但好好睡在房里的小婴儿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因人手不足，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找。结界外是绝对不敢出去，但院子中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孩子踪影。
在昏睡期间，庄老爷仿佛因血缘牵绊心有灵犀一般，就那么恰好地听到了房门外下人之间的悄悄私语。
六少爷不见了！
这还得了，庄老爷立刻就醒了，赶紧找人进来了解情况，随后马上逼着余下能动的人全都出去找。下人不敢忤逆老爷，却也不敢走出结界，于是都躲在庄老爷看不到的地方，装作出去了。
“那萋萋和茂茂呢？可还在阁楼那儿？”这一来，庄老爷又想起还有两个孩子躲在水上亭台那里。之前因伤昏死过去，通过九曲回廊时，他并不清楚有没有带回两个孩子。
“老爷，您放心，三少爷和五小姐正在夫人院子呢，那边也安全的很，仙师给弄了个什么防护阵，绝对没有怪物能进得去！”
如今庄家上下一致认为如今盘桓在家里的东西是一种怪物。只因他们胡乱猜测时，那位仙师高人并未对此解释什么，便当是默认了。
听说是庄茂茂一早就自作主张带着人回到夫人院子时，庄老爷总算有所安慰。这个儿子看来才是最聪慧的啊。
外面天色渐亮时，庄老爷仍未收到好消息，却得知那些被仙师关起来的人已经不再发狂了，于是他赶紧再派他们去把庄天麟找回来。此前他已知道，庄天麟如今好好的，身上没有被黑气缭绕，也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开花变成蚕蛹。心下有了疑虑，便想叫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没多久，庄老太太的药效过了，醒来了解到发生过什么事之后，震惊不已，急急来到庄老爷床前，母子俩很是抹泪唏嘘了一番。
因庄老爷看起来实在与平常的样子相差太大，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在听说他已遣人去找庄天麟时，老太太心绪难安之下，不由说起了庄天麟当初是怎么来的，以及如今这状况她曾见过。
老太太本意是想让庄老爷放宽心，让那孩子走了也便没事了。然而庄老爷一听之下，便如疯了一般，嘴里忽而喊“孽畜”忽而喊“茉娘”，把老太太吓得不轻。
后来有下人报告说六少爷的襁褓被发现在墙角一个狗洞那里，却是破破烂烂被撕成了碎片的样子。于是，庄老爷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就这样了。”
被毛顺偷偷拉到一边追问的下人说了这句，便赶紧退回了人群中去。
看着庄天麟继续被骂得一声不吭的样子，毛顺心里不由酸酸的。
居然被当成怪物，明明是个天赋极好的修仙者，凡夫俗子果然没眼光。
“庄老爷！”毛顺终于忍不住出声，一步踏出人群，来到庄天麟身边。尽管台阶下多了一个他，与上头的众人相比，却也并没有多多少气势。
“天麟他不是怪物，是修仙者，如今和我一样跟着师父修仙，修为很高了，怎么可能是怪物。”就算无法说明魔族之事，也不能平白让庄天麟被这样误会。毛顺自己就十分讨厌被人误会的感觉，何况这还是亲人。
“修仙……”庄老爷似乎被镇住了似的，喃喃重复道。
然而，老太太听到这话面色却变得古怪，似是难以理解，又似是茫然无措。
下人却交头接耳起来。毛顺眼尖，耳朵也尖，很容易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是诸如：
“看到了，满身黑气……”
“一动不动，身上也有花的样子……”
“从那里回来就不对劲了，他爹说身上不舒服，然后躺了好几天……”
“修仙是这样的吗？好可怕啊……”
“……”
师父曾说，修士与凡人之间牵扯越少越好。毛顺一开始不懂为什么，如今却似乎有点明白了。
“算了，没事，我走。”毛顺欲再说点什么，却被庄天麟拉住手阻止。只见他从容起身，就朝院外走去。
毛顺突然也心灰了，跟着就转身，却没想到立刻被几个人冲下来拖住胳膊大喊：“小仙师，高人！您可不能走啊！你走了那怪物再来可怎么办！”
“不会的，这里有结界，它们进不来。”
“啊！天亮了！外面天亮了！没有黑气了！”不知谁喊了一句，这时众人才发现，整座院子突然亮了起来，而且院外看起来更亮。
“仙师仙师！这是已经没事了吗？”
一时间毛顺身边围了更多人。他再抬头看去，庄天麟早已经消失在了院门口。
“果然，大少爷一走，黑气都没了！”
“什么大少爷，那是怪物！”
“可……”
忍不住一阵烦躁，毛顺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不顾身后的各种挽留声，也出了院子。
最终依然在荷塘边找到了人。
这时的荷塘已不再魔气笼罩，周围也开始亮了起来。之前打斗留下的诸多痕迹看起来也更明显了，就像经历了一场强酸雨，草木死光，地面坑洼。再加上那些被“冻”在原地的魔物魔种们，毛顺心下颇有些担忧师父师伯他们。
“谢谢你。”
庄天麟看到毛顺第一句就是这个。然后，竟直接说起了毛顺想问的事。
“那是记载了上古转生之法的残本。我刚碰到，脑子里就被塞进了各种记忆，暂时还理不清。而且残本有了自主意识，直接就认主了。所以，它现在正被收在我识海中。那上面所谓‘生子之法’，实则并非凡人该用。但我娘却用了，所以她的肚子便成了——转生容器。我本不应该是庄家大少爷，残本告诉我，我应该是某个大巫转生。”
语气明明很笃定，毛顺却听出了一种茫然。
“但……”庄天麟似乎斟酌了下措辞才又道：“从未有过生于凡人之腹的大巫。所以，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谁，好像明白了，好像又缺了点什么。体内住了一个我，又好像住了另外一个我，我是庄家长子，又好像不是庄家长子。十几年来像个空壳子一样活着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有穿着绿衣的仙人……”
“阿毛，我总觉得这次魔族入侵，的确是因为我。难道，我真的会与魔族有关吗？”
虽然庄天麟用一种求助的目光看向毛顺，却又自己摇了摇头，并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回应的意思。
不过，毛顺倒是因此有了其他想法。
“会不会，魔族也是为了这个残本？它上面有没有记载关于魔族的东西？”
庄天麟摇摇头：“没有。”
“咳，你别伤心，庄老爷那是气话，你怎么会不是庄家大少爷呢，就算是什么大巫，那也是生长在庄家，是你娘生的你，血脉是连在一起的啊。不过，也没关系，你如今都修仙了，就算他们不认你，不还有我们嘛，你有师兄弟还有师父师伯师祖，对了，你不知道咱们师祖有多厉害吧，虽然我也还没见过，不过听说可厉害了……”
大概因为天色渐亮，环境中的压迫感减少，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毛顺心下放松，便学着当初三师伯那样絮絮叨叨地说起集贤散人的逸事。
听着听着，庄天麟看向毛顺的眼神便柔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哭过笑过，怎么过都是一生。
明天见。
☆、五十一魔侵14
完全未注意是何时起的风，等两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狂风大作。几乎就在瞬间，原本变亮的光线也再次暗下来，点点滴滴下起了雨。
“怎么会下雨？啊呸呸，苦的！”
“是魔污。不要吃下去了，你还是回那边比较好。”
“回、哪、里。”
当空响起一阵惊雷，雷声中传来的三个字仿佛出自好几个人之口，带着重叠的音效。
黑云黑雨黑气腾腾中，闪现一个瘦长身影，看起来是人形的样子。
——小心，这气息是魔君。
毛顺和庄天麟挨在一起，躲在叶大仙撑起的防护伞下，不敢丝毫懈怠地盯着新出现的“大人物”。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所谓的魔君长什么样。
一身魔族标配的黑，个子高瘦，手握长鞭。令人讶异的是，雨雾中渐渐显现出来的面容俊秀稚气，居然还有一双好看的杏眼。除了浑身冒黑烟，整体看起来与人没什么差别。
这就是魔？毛顺在心里暗暗评价：长得还挺正常……
“我叫琉夜，你们呢？”
万万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有分量的魔君，开场白居然是自我介绍？难不成还要做朋友？
“不对，怎么是女声？女的？魔也有男女？”
——呃，魔没有性别你不知道？不过按你们人类的分法，这个应该算女的吧。
和叶大仙偷偷在脑内交流的时间实际上不过一瞬，转头却见庄天麟古怪地瞥过来一眼。毛顺不由挑挑眉：难不成又听到了？他实在很想问问庄天麟这是突然得到了什么能力，是不是每次都能听到他的脑内意识活动，要是那样也太可怕了点。
面对毛顺和庄天麟的“眉来眼去”，琉夜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咻地一鞭挥过去，直接打碎脆弱的防护伞，将两人分开，大喝：“还不报上名来！”
大概这魔君长得太正常，所以轻忽大意了，毛顺差点被打个正着，将将躲开，却看到长鞭被庄天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你……”
琉夜被拉得一个踉跄，反而气笑了。不退反进，倾身上前，以r_ou_眼看不清的身法，几下就用长鞭将庄天麟捆了个结实，栓在身边。
“……”毛顺被这一变故弄懵了，下意识喊道：“你快放了他！你要做什么！”
却见琉夜一边嘴角上挑，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将庄天麟扛上肩头，转身就跑。
“天麟！”
毛顺提升疾行术猛地一个飞扑，扯住琉夜衣角，大力往后拽，竟真给他拽了回来……
刚想着“有点弱啊”，结果手中一轻，只剩一块黑气弥漫时隐时现的布料。毛顺算长见识了，原来魔族衣料断裂时无声无息，就跟烟雾一样。
那边厢，只见琉夜已经扛着被裹成木乃伊的庄天麟跳到了一棵树上，少了一大截外袍的下半身露出光溜溜的两条大白腿，而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此刻正略显诧异地瞪过来。
“反应挺快嘛！别急别急，待会儿就来找你，等着啊！”说着就没了身影。
“……”
“这下怎么办？这神经病魔君不会是看上天麟了吧？”毛顺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哈哈哈！看上了好啊，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嘛。
“……”
毛顺不是没想过继续追上去，却被叶大仙及时按下。因为，四周那些被定住的魔物魔种突然开始动了起来。
“三师伯的法宝效果没了吗？还是因为那个琉夜做了什么？”
毛顺提着金刚，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魔物从雕像状态缓慢地复苏，而那些体型稍小一些的魔种则已经往上跳了起来！
幸亏外层还有禁制。尽管大部分魔物魔种都动了起来，却依然跳不出禁制范围。只是，禁制被不停冲撞是会损耗的，它们总会出来。这样下去，毛顺一个人绝对没办法处理，庄天麟又被掳走不知会遭遇什么。
啊啊啊！怎么办！三师伯，你失策了啊！
毛顺顿时想仰天长啸。
……
轻巧地蹦上一座石亭，琉夜心情不错地将庄天麟倒吊在其中一角飞檐上。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根白白胖胖的萝卜，伸到庄天麟眼前。
“你看，我把他抓来了，现在可以给我看好玩的了吧！说吧，还要准备什么？”琉夜晃晃手里的白萝卜，一脸跃跃欲试。
白萝卜在灰暗的光线中显得更白了，却无论如何看都是一根普通的萝卜，若说特别，大概就是那绿缨看起来特别绿而已。
“把我切成两半。”萝卜说话了。
琉夜惊喜地伸手就拿出一把小刀，上手就切。却不知为何跟切到石头上一样，刀刃被弹开，几乎爆出火花。
不信邪，琉夜又用了几分力气，朝手中的萝卜砍去。这下，砍到了，一刀下去，萝卜就利落地断成两半，可她自己的手也被砍到深可见骨。
“啊。”
这一下，不可谓不重。不过，琉夜却没有多少痛苦之色，只是抬起手舔了舔，伤口就慢慢愈合了。还顺口舔了舔萝卜缨，引得萝卜抖了一抖。
“然后呢？然后呢？”琉夜继续开心地问断成两半的萝卜。
其中一半萝卜无言，带着绿缨的另一半则又说：“闭上眼睛。”
这次琉夜没有照办，而是眯起眼睛，看了看萝卜，又看了看吊挂着的被她弄昏过去的庄天麟，神色狐疑道：“不是说给我看好玩的吗？闭上眼睛怎么看？不是骗我吧？”
萝卜沉默了下，说：“不闭也行，只要你不怕太亮。现在，把我放到他嘴里，我保证你从未见过接下来的景象。”
于是，越来越兴奋的琉夜小心地提着绿缨，将萝卜放入庄天麟口中，便揣起手期待地等在一边。
果如萝卜所说，很快，琉夜就看到庄天麟整个人突然发出强烈的光芒，刺得她很不舒服。魔族常年生活在y暗中，对这种亮度的光线十分不适应，不由自主就闭了眼。
“好了吗？我可以睁开了吗？为什么眼睛热热的，光还在吗……呃！”
咚。物体倒地声。
“好了，她没有意识了。”
两半互相牵拉，重新合体之后的白萝卜——也就是大根——对着庄天麟呼出一口淡绿色的烟雾，随即庄天麟就睁开了眼睛。
“幸亏我遇到的是个没脑子又没见识的小魔君。她大概是偷偷跟着其他魔族出来的，灵智开得并不完整，才能被我三言两语就唬到。”
庄天麟看到大根并未表现出多么惊讶，实在因为早在琉夜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大根的存在。
“你很幸运，居然被魔族抓到还能脱身，千木ji,ng魄对魔族可是大补之物。”
“嗯，集贤山是我的福地，阿毛是我的福人。”
“福人，叫着有点怪。”
“呵呵。”
一通日常风格的交流之后，庄天麟和大根做起正事来也不含糊，迅速给琉夜又喂了加大剂量的“药”，就开始搜身。搜出一堆没用的之后，才翻出了几个魔族特有的传信香。
原本庄天麟立刻就想将传信香毁掉，却被大根阻止：“也许会有用，收起来。你如今的识海应该已经大变样了吧。”
庄天麟看了它的小白身子一眼，说：“为何避开阿毛？”
闻言，大根反而诧异：“你不介意？或者，你现在依然没有想起来你是谁吗？刚刚我已经将那一抹神念还给你了吧。”
顿了一顿，庄天麟双眸中闪过一丝什么，低头一瞬又抬起，语气就变得欢快起来：“嗯！谢谢啦小白！”
“你，你别吓到阿毛。还有，不要叫小白，太普通了。”
庄天麟依然木着脸，语气却是另一回事：“他会习惯的，我这么可爱！”
“……”有上千年阅历的千木ji,ng魄也不由被噎了一下，才继续道：“随你跟他解释多少，那是你的事，我想早点回去了。神念还给你，我累了，回去把我埋到土里，最好深一点……去找阿毛会合吧……我来的路上，发现此次魔族出动的魔君数量不少，大多奔着一个地方……”
大根还没说完就倒了下去，庄天麟见状，食指一勾一晃，隔空将大根提起，隐入怀中。随即感应了一下毛顺的位置，选定方向，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呼呼——呼呼——
庄天麟急速感到毛顺所在位置时，正好看到狂风中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少年抱着一棵树徒劳地挣扎。
“天麟！啊啊你、呸呸，你没事啊咳！”
一开口就被草木沙尘灌了满嘴，毛顺被庄天麟带到安全区域后还咳咳了好久，却仍忙不迭地对庄天麟说明情况：
“所有魔物魔种都化作风沙了！”
作者有话要说：头疼。有客。万幸赶上。
明天见。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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