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大孩子看他一脸的悲愤样,无论怎么说他,他也不反抗。可能是觉得没趣,其中一个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就要离开。
于辰昏拿着刚包好的蜜饯,就要往胡同里走,正好迎面看见那两个孩子,还有他们身后的那一点黑影。
说是黑影还真就是黑影,于辰昏连应粱栖的脸都没看清楚,再缓过神来,那两个大孩子就已经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嘴里连呼痛声,哭爹喊娘的叫疼。
于辰昏看着从他们肩膀上流出的血,只觉得他们的爹娘真是个好东西,骂人和叫痛都管用。
他再一抬头,就见应粱栖一脸漠然的扔掉手里的石头。
那石头还真不小,应粱栖两只手才搬的过来。
于辰昏微微挑眉。
应粱栖霎时一顿,抬眼看去,视线与于辰昏相对,让他冷不丁的呆愣在原地,末了还傻乎乎的张了张嘴巴。
应粱栖从未见过这样儒雅的人,一身白衣飘然,身姿挺拔俊逸,明眸皓齿,远看跟个谪仙似的。
他回过神来不免绞弄着衣摆,被这样一个人看见自己做这种事,应粱栖一时有些难堪。
怎么说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要是遇上街坊邻居也就罢了,就算是遇上倒地那两人的爹娘,应粱栖也是不怕的。
可偏偏是个不认识的,一身打扮高不可攀,这实在是让人无地自容。
于辰昏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是暗道:“这孩子,下手可真狠。”
系统悠悠道:“不狠怎么当祸害?”
两人对视片刻,应粱栖硬是羞红了半张脸,有些愤懑的偏了偏头,看也不看地上的人,转身就要走。
于辰昏又怎么能让他这样走掉,几步就赶上了他,也不嫌弃他一身衣服被灰土沾染,扶着他的肩膀将人钉在原地。
“你干什么?报官吗?”应粱栖没看他,死盯着眼前凹凸不平的地面。
于辰昏不在乎他的语气放肆,自己倒是温柔,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半弯下腰与他对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高说高不高,说矮又不矮,于辰昏站着比他多出来一截,蹲下又够不着他。
也不知他从哪拿出来的白帕子,也不跟应粱栖说话,自顾自的给他擦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应粱栖愣了愣,面上一丝诧异一闪而过。
他长了这么大还没被别人这样照顾过呢,就算是自己的爹娘也没有——好吧,他爹娘早死了。
应粱栖实在是不适应,更看不得于辰昏那张斯文秀气的脸,只好把嘴抿成一条线,固执的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要是不听话,就把你送进官府。”于辰昏又立刻扳过他的下巴,微微皱眉。
应粱栖软硬不吃,瞪了瞪眼睛,犯倔道:“送就送,你送也没人管!”
这孩子……
于辰昏觉得好笑,松了眉毛,继续给他擦脸。
这一笑不要紧,应粱栖更是看呆了。
“你,你给我擦脸做什么?”应粱栖还是没忍住问到。
“不做什么。”于辰昏手下的动作没停,把帕子翻了个面继续往他脸上招呼,“挺好看一小孩,怎么不把自己收拾收拾呢。”
应粱栖以为他是说自己不洗脸,当即大声道:“我这是刚才让那两个人弄的,又不是什么陈年的积灰!”
“知道,陈年的也擦不下来。”于辰昏漫不经心道。
一张小脸终于擦出了几分俊秀来,于辰昏站直身子,立刻听见“咔”的一声——骨头作响。
弯腰弯的时间太长了……
于辰昏僵在原地,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早就疼的咬紧了牙。
帕子略过脸带起点微痒的感觉,应粱栖本能想用手去抓,可抬起的手却堪堪停在了半空——这可是刚擦完的脸。
应粱栖吸了吸鼻子,仿佛还能闻到帕子上沾染的清淡气味,跟它的主人一样,不用说话,随便往哪一站就能看出来与众不同。
应粱栖觉得那可能是贵气。
或许是于辰昏刚刚的动作戳了应粱栖的心窝,应粱栖再看他时也觉得亲切了些,他蹭着脚下的土地往前磨蹭,磨蹭了几步才觉得身边空了许多,转头一看。
于辰昏小幅度的在原地扭着腰,还没缓过来呢。
孟府
应粱栖坐在桌子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好像那人向他一伸手,他就毫不顾忌的跟他走了一圈。
他忍不住向四周看去,长这么大他只待过不几个地方,难免有些好奇,可他也是懂礼节的,所以只用目光扫视着屋子,没有随便乱走。
于辰昏匆匆回屋换了件衣衫,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应粱栖这孩子长得也是俊俏,只是五官隐约显露出了几分薄情,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格外y郁。
他坐在应粱栖身边,问道:“你就这样跟我回了家,你家里人不着急?”
“不急,没人管我。”应粱栖无所谓道。
“那……你就敢跟我回家?”于辰昏端了杯茶水,“小子,如此没有戒备心可不好。”
见他喝茶,应粱栖也把桌子上的茶端了起来,只不过与于辰昏不同,他把盖子放在桌上,一口饮了半杯茶,还顺带嚼碎了茶叶,不管是香是涩尽数一起咽下。
“有什么不敢的呢,你不是姓孟吗?”应粱栖道,“听说当朝前右相孟尧生孟大人前阵子刚刚辞官回了老家。”
其实他也是刚想起来的,德州虽然繁华,可有名的府邸也都是固定的那几家,突然多了个孟府自然引人注意,要不是看见那匾额上的孟字,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遇到的竟然真是孟尧生。
如此……孟尧生思忖片刻,应粱栖的心思也算是细腻。
应粱栖又将茶端了起来,照旧一口喝掉剩下的半碗,这样的喝法不像是在饮茶,倒像是喝酒,也不知是谁耳濡目染的。
“这茶苦涩,少吃些。”孟尧生忍不住道。
“嗯……”应粱栖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又将嚼碎的茶叶咽了下去。
“……”孟尧生也没再说些什么,带着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的布置与他在京城的府邸并无二致,依旧是一张案台,背后是三扇书架,上面是按照书牌子依次排好的书籍。
“可曾读过书,去过学堂?”孟尧生问。
“读过,也去过学堂。”应粱栖道,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总是逃学……”
“逃学啊,我也逃过。”孟尧生道。
应粱栖微微诧异,走到他面前问:“你不是右相吗?中过状元的人也会逃学?”
孟尧生乐了,反问道:“又不是生下来就是状元,我怎么就不能逃学了?”
应粱栖道:“可你逃学的话,还怎么读书呢?”
“所以啊,我只逃过一回就被家里人打个半死,回到学堂又挨了先生一顿板子,打怕了,就不逃了。”
应粱栖想到了什么,眼睛里渐渐生起了防备,“你又不是我先生,不能打我。”
“可你眼下在我府里,我还最不喜欢像你这样不好好读书的。”孟尧生顿时得了趣,拿起一旁积了灰的戒尺颠了颠,“要不我替你先生教训教训你,想来他也是不会怪我的。”
“你!”应粱栖又羞又怒,憋得脸通红也说不出个字来。
“好了好了,逗你的。”孟尧生把戒尺擦了一遍,又放回了原位。
“怎么,还真怕我打你啊?”
应粱栖还没消气,转过身不说话。
难不成真惹急了?
孟尧生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看了看他,“生气了?”
“没有!”应粱栖又换了个面站。
“别啊。”孟尧生也跟着他挪步,“这要是传出去,前任大学士欺负一个小孩子,这不是打我脸吗。”
“你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你说什么?”他小声嘟囔着,孟尧生没听清楚。
“没有!”
又是没有,啧,这小孩。
孟尧生站直了腰,带着他在案边坐下。
“你说你总逃学,那你那学还上不上了?”孟尧生问道。
“我……就那样上着呗。”应粱栖道。
“就那样上着?”孟尧生微微摇头,“那怕是不行……”
要是放任他如此玩乐,这任务还怎么做?
“怎么,你是不是辞官之后没了俸禄,想来德州办个书院?”应粱栖问。
“谁说我没有俸禄的,皇帝还得叫我一声老师呢,他会不给我退休金?”
“退休金?”
于辰昏嘴秃了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就是两亩薄田,给我养老用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像我开个书院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应粱栖一听读书头就痛,连忙摇头道:“我不喜欢读书写字,我喜欢练武,想……想做个书里说的英雄豪杰。”
“英雄豪杰?你确定你想做个英雄豪杰?”孟尧生问。
应粱栖眼睛里满是坚定,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你就更要做我的学生了!”孟尧生理所当然道,“你说你想做英雄豪杰,可英雄和豪杰却是有区别的。”
“什么?”应粱栖一头雾水。
“英雄指勇武超群,豪杰却是指才能出众,要做英雄豪杰一定是要文武双全才可,如此一来你还是叫我一声老师吧。”孟尧生笑道。
“这……这不算,是我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应粱栖急忙道。
孟尧生张了张口,还要解释什么,却有下人扣门的声音。
管家有些为难道:“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说是大人您拐了他家的崽子,他来寻人。”
“拐?”孟尧生看了看应粱栖,“是我拐的你?”
应粱栖用力点点头。
“你这孩子!”孟尧生翻了个白眼,对管家道:“来人说了他家崽子姓甚名谁了吗?”
管家道:“姓应名粱栖,一十有三。”
“粱栖啊……”孟尧生念着这两个字,随手拢了拢衣袖,“秋千慵困解罗衣,画粱双燕栖,也是个好名字。”
他说完话就没了声音,身边人半天也不说话,他没忍住,碰了碰应粱栖。
“我夸你呢!”
“知道。”应粱栖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孟尧生嘴角微微抽搐,心想这孩子真是块木头,竟也不会说句好听的回他。
罢了罢了。
孟尧生带着他穿过孟府的小院子,也不知道是这样大的孩子都不认生,还是只有应粱栖胆子大,两人一来二去的说了快一个时辰。
走到大门口,两人才看见孟府外面站着的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看着已过而立的年纪,双手一背后,一身武夫打扮。
“怎么不请这位……这位壮士进去等着?”孟尧生面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说不出公子二字。
“是我要在外面的。”来人抬手打断管家的话,径自回复道,“竖子无礼,怕是不好叨扰大人太久。”
孟尧生嘴角挂着笑,微微颔首,“哪里,我刚和粱栖聊了几句,是个聪慧的孩子,不过敢问阁下,你是这孩子的……”
“舅舅。”来人抱拳,“在下赵成山。”
孟尧生回了个文礼,侧首看了看应粱栖。
“这确实是我舅舅。”他道。
如此,人家都亲自来寻自家崽子了,他也不好霸着应粱栖不放,挥挥手,示意应粱栖过去。
应粱栖微微一拜,礼数倒是不少,刚踏下台阶,又突然转头道:“今日多谢孟大人提点。”
孟尧生微微一笑,“提点算不上,日后读书时若是有什么晦涩难懂之处也可以来这找我。”
赵成山听了他的话有些欲言又止。
孟尧生是当朝右相,殿阁大学士,向来只管教皇亲国戚,他可知自己这一句话值多少分量。
难不成……他又低头看了看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
难不成应粱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混球还真入了他的眼?
赵成山皱了皱眉,说实话,他作为应粱栖的亲舅舅都不怎么看得上自家外甥,这孟尧生的话也只能当他是客气了。
赵成山带着应粱栖回家,没把孟尧生的话放在心上。
可世事无常,第二天就变了卦。
应粱栖在孟府的时候不说,临走的时候不说,走在路上的时候也不说,可回了家就开始别扭起来。
先是支支吾吾的说起今天发生的事。
说那两个孩子把他堵在巷子里用沙子扬他,他一个打不过那两个,被欺负的没法时,孟尧生碰巧路过,从那两个人手里救下了他。
赵成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闭着眼听他扯瞎话。
先不说应粱栖跟着自己习武多年到底打不打得过人家,就凭他自己的性子也不是站着挨打的主。
更何况自己亲自去寻的人,把大街小巷都走了个遍,若不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来龙去脉,好悬要被这小子糊弄过去。
他看破不点破,道:“然后呢?你就跟着孟大人回家了?”
应粱栖点点头,又道:“他还教了我些词,说英雄和豪杰不同,让我不要荒废读书。”
赵成山拿出了舅舅的气势,哼道:“他说让你读书你就听,我说了你三年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应粱栖说不出话来。
“那书院要的银子一年比一年贵,你舅舅我这点俸禄全进去了,你倒好,说出去打架就打架,四书五经背了忘,忘了背,字是不是还没认全呢?”
他越说越生气,忍不住上手去拧他耳朵。
“舅舅,舅舅……可我不喜欢读书啊。”应粱栖连忙躲开。
“不喜欢也不行,当今圣上崇文轻武,你看看你舅舅我,没什么大出息。”赵成山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这样说自己,可为了自己的亲侄子,把自己骂了也就骂了。
“你既然说自己不喜欢读书,那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赵成山又问。
他这侄子向来不亲近人,就算是自己从小把他养大,教他习武多年,又当爹又当娘还当师傅的也没把他这一颗心给捂热了,可今日见了孟尧生,倒是一反常态。
“我就觉得吧,我不喜欢读书可能是因为不喜欢那个老头子。”应粱栖道。
“你是说刘老夫子?”赵成山问。
应粱栖立刻点点头。
赵成山顿时气急,“你这臭小子,平日不好好读书就罢了,嘴里也不尊师重道,我看你真是该打了!”
应粱栖怕他舅舅真动手,连忙窜的满院子跑。
可赵成山哪里舍得真动手,缓了好久才明白了什么,他艰难道:“那这么说,你是看上孟尧生了?”
应粱栖假装望天,嘴里结巴道:“要不,去学学……看看……”
赵成山叹了口气,恨不得扒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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