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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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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哩。”薛照青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那其貌不扬的车夫冲着对面众人喊着。喊完也不去管薛照青讶异的眼神,径直走下车,走到带头的男子面前,行了一个拱手礼:“大哥,嫂夫人给您带回来了,就在车内。”

薛照青听这车夫这样说,顿时大惊,再看那蒙面人,已经把半截面罩摘了下来,那面罩下的那张脸,薛照青再熟悉不过。

“大哥?!”薛照青喊道,一下跳下马车,走上前去,反复确认着眼前人。许彩星在车内听的真切,再也耐不住性子,掀了帘子,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情郎。

二人也顾不得所处何处,身边有何人,紧紧抱着,泪流满面。看的薛照青不住的用小手绢摸着眼角的泪花。

待二人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张轩松开许彩星,走到薛照青面前,直接屈膝,便要给薛照青跪下。

“照青,你能为我使计把彩星接出来,为兄无以为报,请受为兄一拜!”薛照青哪里敢受,赶紧扶着张轩起来,硬是拉着他站了起来。

“大哥,若要和我这般客气,便是见外了。”

“兄弟,如此折腾一趟,彩星父亲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可你之后的名声便要受损了,为兄心里实在过不去啊。”

“别人的诟病不过虚名而已,照青一向并不太在乎,大哥以后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和嫂子一起生活,照青这一计便没有白施。只是……”薛照青稍稍顿了顿,似乎心有避讳,可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大哥,您这一身打扮是为何?刚刚见了,我还真以为着了土匪,还有这些兄弟。”薛照青看看张轩身后脸上涂着乱七八糟,身着破落,手上拎着破刀的人:“这些人,是……?”

“这些都是我的驿卒兄弟。”张轩说着,身后的一班兄弟纷纷揭下了面罩。

“原来是各位驿卒兄弟,可为何拿着刀子,等在这里?”

“哈哈,照青啊,我们原说我带彩星走了之后,你回去跟家里说彩星是被土匪掳走的,可我左思右想,这小路虽然人不多,可偶尔也有车马路过,万一被人看到彩星这样跟我走了,怕你难和家里人交待,索性找了这班兄弟豁了出去,扮作土匪,等你过来。”

“那这位又是?”薛照青疑惑的看着张轩身后的车夫。

“也是怕路上生出什么岔子,索性找个兄弟,扮作车夫,护你们一路过来。”

薛照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义兄真的结了一班弟兄占山为王了。”

薛照青话音刚落,张轩身后的一个兄弟似乎有话要说,可硬生生被张轩用眼神堵了回去。

“为兄虽然对这世道不满,可落草为寇,也是绝不会的。”

“那便好了。”这次一见这久未谋面的义兄,薛照青总觉着他看起来有些奇怪,可人还是那个人,他没有认错,彩星嫂子也没有认错,难道是隔了这些时日,生分了?

“兄弟,时间不早了,为兄不耽误你后面的行程,这个恩情,兄弟记下了,若日后有什么需要为兄帮忙的,为兄万死不辞。”张轩说到,冲薛照青行了一个礼。

一边的许彩星也冲薛照青福了一福身子:“这些时日,多谢兄弟照顾了,只是嫂子有一话一定要提醒兄弟,你久在家外教书,自然不会防备人心,我在薛家院中虽然时日不多,可也能看出二夫人是个有心思的,她真心疼你最好,若不是,兄弟可要多长个心眼,且不可毫无防人之心啊。”似乎是女人天生的感觉,就算薛照青在她面前说上千百句姨娘的好话,许彩星也喜欢不起来她,她总觉着那个女人就像是一条披着伪善面具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冲上来咬你一口。

“嫂子说的,我都记得了,时日不早了,嫂子赶快跟着大哥走吧,这些时候还得委屈嫂子尽量少出门,若让相熟的人认出来了,又要多生事端。”

“照青,放心!”张轩说:“兄弟,后会有期了。”说罢,一手牵了许彩星,带着众兄弟走了。

看着一种人逐渐消失的背影,薛照青缓缓吐了一口气,一件事情总算了了,后面,便要看他如何应对家里了。

然而,让薛照青意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薛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牛耿知道自己娘亲出事的时候,已经是薛照青走后第二天的中午了,他还好好在地里干着活,到了点儿了,没见娘亲过来送饭,心里正疑惑的时候,只见薛忠喘着气跑了过来。

“牛二,牛二,不好了,你娘出事了!”

牛耿一听心里急了,扔了锄头就往回跑:“叔,我娘咋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老爷在前厅发着火,伙房里的几个丫头大娘都给拉了过去,像是为了老太太走之前煎药的事情。”

“煎药?那和我娘能有什么相干?她最多只是把抓来的药材归置好了,放到药盅里,能有什么问题?”

“具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老太太生前身边的大丫头金凤,哭着到老爷面前去告状,说老太太的死,并非天意,可能是人祸哩。”

“啊?”牛耿一听,更是摸不着头脑,老太太八十八岁高龄走的,郎中也说没有办法,怎么又有人祸一说。

若是别人,他还能等薛照青回来与他讨论后再说,可事关自己亲娘,牛耿便没有这么大的耐心,连衣服都顾不得换一件,就往薛府冲去。

进了薛府,虽也有小厮拦他,可牛耿那身高体壮的身形,又岂是几个小厮拦得住的,直到到了薛府前厅院前,大管家薛富才把牛耿挡在了门外。

“牛耿!你冒冒失失的跑到薛府的前厅来,是想造反么?!”薛富的那张脸像常年不变的木头似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毫无所动。

“大管家。”牛耿不敢在薛富面前造次,稍稍欠了欠身,尽量把心里的焦急往下压了压:“我听说我娘出事了,心里着急,想过来看看。”

“老爷正在前厅审理,如果你娘是无辜的,老爷不会冤枉她,如果她的确犯了错,你现在进去求情,老爷只会心生厌恶,与你娘亲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你且在这里等一等,若老爷通传你,再进去不迟。”

薛富的一番话说的虽冷若冰霜,却并非毫无道理,牛耿只得绝了这闯进前厅的心思。可心里的那团火压不下去,他放低声音,小声哀求道:“大管家,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娘一向是最安守本分的,怎么也会卷了进去?”

其实说到底,薛富也是看着牛耿长大的,更何况,他与牛耿那死去的亲爹还有着几分交情,见四下无人,也只低声和牛耿说了:“金凤找了郎中看了老太太走前一个月喝药剩下来的药渣子,郎中仔细翻查了之后,发现,其中有一味药,叫青黛的,被人用次品换了去。家中第一手接触药的,便是伙房的人,所以老爷传了她们来问话,只是你娘亲一向老实本分,应该对事情并不知情。”

听薛富这么一说,牛耿心里反而放松了下来,他那老娘,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怎么又会认识抓来的药材哪个是哪个?

认定了这事儿和娘亲不会有关系,牛耿松了口气,蹲在了前厅院门口的角落里,想着等问完话后,领着老娘去吃顿好的,好给她老人家压压惊。

可还没等上一会儿,便见一个婆子带着几个丫头气势汹汹的从前厅出来,火急火燎的往后院走去,牛耿见状,刚刚沉下去的一颗心,不知为何,又吊了起来。

第24章

牛李氏跪在薛府前厅之中,吓的连头也不敢抬。这么些年在薛府,她除了伙房和后院儿,最多去过老太太的房里送药送饭,何曾见过薛家前厅如此气派的地方。

她们伙房的这一众丫鬟婆子,是快到晌午的时候被叫到薛家前厅的,那个时候的她刚做好了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正打算给地里干活的儿子送去。就这么被传了过来,牛李氏觉着,灶台上那碗面必定得坨了,得找人跟儿子说,要他快点去伙房吃。

正想着,一个丫头走了过来,悄悄在薛乾耳边说了些什么,牛李氏悄悄抬头看了,只见前厅上坐着的老爷原本就板着的一张脸,这会更是难看的吓人。

“啪!”薛乾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道:“牛李氏是哪一个?!”

牛耿娘见老爷忽然叫她的名字,心里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也没敢吱声。忽然,那刚刚走回来的丫头走到自己身边,硬拽了自己起来,拖到一众人前面,牛李氏顿时吓的脚软,扑通跪在地上,给薛乾连磕了好几个头。

“老爷,老爷,小的,小的就是牛李氏。”她全身上下忍不住的战栗,总觉着上面坐着的那些老爷太太的眼神,跟一根根针似的,cha在自己身上。

“牛李氏,你在伙房多少年了?”薛田氏问道。

“回二夫人,小的在伙房帮忙已经快三十年了。”

“哦,我想起来了,从前听老太太说过,三十年前从街头捡回来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逃荒来到咱县里的,娘家姓李,是你吧。”薛田氏继续问着。

“正,正是小的。”

“如此说来,如果老太太没有把你捡回来,给你口饭吃,还给你指了人家,你早就应该克死异乡了吧?”

“是,是,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对小的的大恩大德,小的下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还不上。”

“下辈子当牛做马就免了,老太太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还忍心换了她的药,害她老人家枉死?!”薛田氏的声音顿时尖锐了起来,尖锐刺耳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扎进牛耿娘亲心里。

“小的,小的没有,冤枉啊,二夫人,小的,真的没有!”牛李氏大惊,顿觉一股股热浪从脚底往头上冲,双手双脚却是冰凉,这莫须有的罪名来的太忽然,她除了一下下给老爷磕着头,竟毫无办法。

“你自己看看,这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上好青黛,不是你偷拿次品充了好的,这青黛怎么能在你屋里?!”一个丫头把一袋包裹扔在她面前,牛耿娘哆嗦的打开一看,那包裹的确是自己拿牛耿穿不了的破衣服改的,可是这包裹里一颗颗墨绿色的东西,她却一点都不认得。

“老爷,老爷,小的冤枉啊!这东西是什么,小的根本就不认识啊!”牛耿娘哭嚎着,大呼冤枉。

前厅门口的牛耿听到里面又s_ao乱,似乎还听到了自己娘亲的哭声,顿时就要往里闯。

“怂娃,这会儿子往里进,你想老爷直接打死你们娘俩么?”薛富一只手拦了他说:“你先在这等着,我进去看看,你切记,不要往里闯。”说着,薛富硬生生堵住了牛耿想往里闯的劲儿,自己推开门,进了去。

“老爷,这东西是什么,咱们行外的人也看不出来,不如请郎中来看看,是不是青黛再说?”一进前厅,看着眼前哭的满脸是泪的牛耿娘,还有散落在她身边那一块块墨绿色的小碎块。薛富瞄了瞄薛乾黑着的脸色,缓缓侧在一边,低声说道。

薛富的话于薛乾还是有几分影响力,差了小厮请郎中来看过,那包包裹的的确确是上好的青黛没错。

下面跪着的牛耿娘一听郎中这么说,顿时头皮发麻,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此时,跪在一侧的金凤忽然嚎啕起来:“老爷!都怪金凤粗心不查,这药被贱人换过了都没有发现,害的老太太枉死,老爷,您打死金凤吧,让金凤能在地底下继续伺候老太太!”说着,竟伏地痛哭了起来。

“先生,你说,从那药渣子看起来,老太太的死和这被换的药有几分关系。”沉着脸的薛乾久久的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整个前厅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听的见。

立在一边的郎中不敢耽误,立马回道:“如果煎药时,用的是药铺里江浙一带产的上好青黛,那药渣颜色应该是紫黑色,如果是用的咱们省城附近自产的青黛,那药渣颜色应该是浅绿色。我今日看了,金凤姑娘留下的药渣是浅绿色。用的应该是省城自产的青黛,这两者虽然都是青黛,可药效和价格却差了很大,给老太太开的这味药里,青黛主要是止咳润肺解毒的,若这药效不好,必然会影响整付药的效果。看这些青黛的量,应该换了差不多二十天。”

“老爷,金凤这些年一直贴身伺候老太太,老太太的身体情况我比谁都要清楚,二位少爷各自成亲之后,老太太的身体已经比先前好上很多,但不知为何,身子却又忽然差了下去,那个时候金凤已经察觉不对,可苦于郎中回乡过年,金凤一个丫头,也不敢乱指认,只能等郎中回来,金凤才有这个胆子告到老爷这。老爷,金凤未能及时提醒老爷和夫人,金凤罪该万死啊!”

那金凤说的有模有样,哭的梨花带雨,满屋子的人看了都怜悯不已。只剩下牛耿那可怜的娘亲,这会儿气的连口气都喘不上来了。

“金凤姑娘,老妇素日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冤枉我?!为何?!”

“冤枉你!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确凿,哪个能冤枉你?!”盛怒之下的薛乾连连重重的拍了几下桌子,唇上的胡子不断哆嗦着,紧锁的眉头快要挤在了一起,胸腔里发出来愤怒的声音让整个前厅里面的人都不寒而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娘,娘!”正当所有人的恨不得缩起来不冒头的时候,那牛耿就这么冒冒失失直接闯了进来,推开门口拦着的小厮,牛耿直接冲过众人,跪在了他娘亲身边。

“老爷!我娘断断不会做这换药的事情,她连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又知道哪个是好的药材,哪个是不好的药材。”牛耿连磕了几个头,厚实的脑门子砸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只是他磕的太匆忙,丝毫没有留意到薛乾身边的薛富给他使下的好几个眼神。

“你是牛耿?!牛李氏的儿子?”薛乾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

“小的正是。”

“你可知道,没有主家的传唤,长工是不许擅自到前院来的?”

“老爷,我儿也是一时心急,请老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牛李氏见薛乾面色不善,相对于自己的麻烦,儿子若被牵扯进来,对她来说,才真正像是天塌了一样。

“哼,一时心急。去年大少爷保你学写字,学记账,我们薛家对你的好这么快就忘的一干二净了么?也敢在这前院横冲直撞起来了?!”

“老爷,小的不敢。”纵是牛耿有这一身的蛮力,可面对主家老爷,他也是不敢造次。更何况,厅上那人,是青儿的亲爹。

“请老爷息怒,牛耿的性子本身就比寻常长工要轴一些,老爷不用与他计较。”薛富走到牛耿身边,微微低头,难得低眉顺眼的为牛耿求着情。

薛乾深吸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这半年以来,家中的这许多事情缠的他头疼不已,而今,家宅不宁,前些时日抓住的那些用主家银钱中饱私囊的伙计丫头等就已经够让他心烦了,现在又遇到这些个不知知恩图报的长工和婆子,更是让他心凉难忍。他顿了顿,说道:“牛李氏,你说自己冤枉,可经手这青黛的,除了你,还有谁?老太太的药材从来都是夫人亲手从药铺抓了,用的都是苏杭产的上好青黛。抓完药回来之后,交给厨房,由你煎了,送到前院。纵使老太太弥留那几天里,是照青煎了药,可也有伙房的丫头指认,每次都是你拆了药包把药材装到药罐里,照青才会接着煎。难道说会是我家夫人和照青贪图这点蝇头小利,去把那青黛换掉的?!”

“小的,小的不敢这么想,夫人和大少爷绝对不会这么做,可,可小的,真的是冤枉的啊,这……。”牛李氏从来也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她一个乡野村妇,面对这样的局面除了哭嚎之外,便再无办法。

牛耿紧紧搂了他娘在怀里,见已经五十多岁的娘亲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虽然心疼,却无计可施,只得怨自己没用,护不得她周全。

这无妄之灾砸在娘俩头上,几乎快把娘俩砸晕了,牛耿跪在这前厅里,第一次觉着这薛家大宅异常的狰狞,他像掉进了一个硕大的冰窟窿里面一样,身边的人非但无人搭救,反而站在洞口,看着他们娘俩狞笑。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我不想再说什么了。”薛乾只觉着头疼,看面前跪着的二人心中更是烦闷:“你们从薛家走吧,念在你们娘俩在府里这么久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只是我们薛家容不得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薛富,把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结了,赶快打发他们走,我不想再看到这娘俩了。”说罢,薛乾头也没回便出了前厅,只留下了跪在地上,全身发凉的牛耿娘俩。

第25章

薛乾拂袖而去之后,前厅的众人再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平日里那些在伙房里和牛耿娘亲关系不错的丫头婆子们,这会儿却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了他们娘俩。

牛耿扶着娘亲跪坐在地上,直到现在还觉着这是一场梦,干的好好的活,竟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被逐了出来。更可悲的是,他辛辛苦苦伺候了快十来年的主家老爷,竟然连进一步查证都不愿。仿佛他和娘亲就像是两条看门护院的狗一样,说扔便就扔了。

始作俑者金凤也不再跪着,脸上两行泪痕早已被她用袖口擦了个干净。她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牛耿娘俩,牛耿娘倒在儿子怀里,脸面早已憔悴不堪,而牛耿硬硬的抬起头来,看见金凤那嘲讽的眼神,瞬间便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那人面蛇心的丫头,分明是算计好了要除去他们娘俩。为的只是那一夜被牛耿撞破的私情,可牛耿想不明白,他既然撞破的时候没有说出去,今后便不会再说,可为何他并无害人之心,可人却有杀他之念。

金凤不再继续在前厅停留,稍稍整理了一下刚才磕头磕乱的头发,便自顾自离开了。这薛家偌大的前厅只剩下了满身补丁,灰头土脸的牛耿娘俩,还有那依旧板着一张脸的薛富。

“牛耿,扶你娘亲起来吧,先跟我去账房领了这个月的月钱,再去后院你们娘俩的屋子收拾了,就走吧。”

“大管家……,我……我和娘亲分明没有……。”牛耿语噎,此时只觉着心头上涌的血气不断翻滚着,有一股气想冲出来,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发泄的口子。

“哎,早就跟你说暂且不要冲进来,老爷的性情最不喜欢别人顶撞,别说是你,就连二位少爷和二夫人这些年来都不曾当面违了老爷的意。你这么唐突不守规矩,他便只会觉得你不识好歹,心生厌恶。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和老爷求情,都是没有用的。”

“大管家,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怀里的老娘无声的哭泣着,不断淌下来的泪水几乎快要浸shi了牛耿胳膊上的布料,自牛耿出生以来,一家子便一直生活在薛府,日子虽然穷,可至少头顶有块屋檐盖,被逐了出去,便少不了的风餐露宿了。

薛富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爷决定的事情,就算谁来求情都没有用的。你安慰一下你娘,去账房那吧,我在账房先生那等你。”说完,也出了前厅。

事已至此,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已经破碎,即使是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牛耿却也不得不接受了。他揉了揉跪的发麻的腿,先站了起来,娘亲依然趴坐在地上,无力起身,只用那只满是褶皱的老手捶着地,用嘶哑的声音喊着冤枉,冤枉。

半拖半抱的把娘亲从地上拉了起来,尽管心里憋屈,可牛耿得比她娘更冷静。往后,没了薛家这个庇护之所,他便要护着他娘安家生活。

把娘亲安置在已经不属于他们二人的茅草屋后,牛耿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账房那里走去。前厅发生的事情已经被整个薛家的下人们传了个遍,一路上小厮,丫头,婆子看着他,无一不指指点点,相互间小声说些什么。

那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长工们,也只是再一旁冷漠的看着,话都不愿和他多说一句。

这平日里走熟的路现在对牛耿来说,每一步都跟踩在油锅里似的,好不容易看到了账房的门,还有门口等着的薛富。

“我已经跟账房先生算过了,这些钱,是你们娘俩这个月的月钱,你拿好。”

牛耿接过钱袋,苍白的嘴唇稍稍抿了抿,这钱袋比他每个月拿到手的重量要重了两倍不止,牛耿惊讶的瞪大了一双圆眼,说:“大管家,这钱多了。”

“没多,给你这么些,你就留着吧,外头的日子不比府里,你虽然有一身好力气,给人做些活赚钱也不在话下,可出门在外,有些钱财傍身,总要好些。”薛富淡淡的说着,一张脸依然是一丝表情都没有。

牛耿明白,这多余的钱,便是大管家自己贴过来的。他紧紧攥了这鼓鼓囊囊的钱袋,咬了咬开裂的嘴唇,凸起的喉结上下浮动着。一双大眼里几乎快被水汽填满了。

“扑通!”牛耿忽然一下跪在了薛富面前。

“大管家的大恩大德,牛耿这辈子不忘!只是牛耿还有一个心事,请大管家成全!”说罢,砰砰砰给薛富连磕了三个响头。

“你说。”薛富依然冷冷的站在那,依然无所动。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门探亲还没回来,大管家能否容我们娘俩在府里多呆几天,等大少爷回来之后,让小的给大少爷磕头道别,也不枉大少爷如此高看小的。”

“你的心意我知道,这份心意我也会传与大少爷,可老爷金口已开,说要你们今日便走,老身也是无能为力,你还是尽快去吧,万一惹了老爷再不高兴,可能会更加重罚与你。”

“大管家……!”牛耿见薛富不应,心里急了,又要给他磕头。

“莫再求了,牛耿。你可知道,古语上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日后你和你娘亲在外面,且不可再如府上一般,动辄便与人磕头,这只会让人更加看轻了你。”说罢,扶了牛耿起来,帮他打了打身上的浮灰之后,薛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走了。

牛耿一双眉锁的紧紧的,攥着钱袋的手几乎快把那钱袋搓破,大管家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像烙铁一样深深的烫在他的胸口,烫的他满脸透红,浑身发热。手里的钱袋子似是有千斤一般重一样,隔在他手里,让他几乎拿不动。他站在原地,看着大管家远去,直到那背影绕过了一条回廊,再也看不见了。

牛耿终归还是带了他的娘亲离开了,走的时候,来送他们娘俩的,只有薛忠一个人。几近花甲之年的薛忠早把牛耿看做了自己的半个儿子,一路送出三原县县城,那双灰暗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悲凉。

“牛二啊,你以后好生照顾你娘哩,叔也没什么给你的,头年里做了两身衣服,你拿着,可能小点儿,让你娘有空给改改。还有这包干粮,你也留着。路上好有的吃。”说着,薛忠把肩膀头上背着的两个包裹往牛耿怀里塞。

“叔,这可使不得。”

“有啥使不得的,别跟你叔见外,拿着拿着,也不是啥好东西。”牛耿拗不过薛忠,只得收了。

“你们娘俩往后打算去哪?”

“我和娘商议了,先回老家看看吧,哪里许能有些亲戚能给我们帮帮忙。”

“可是在澄城?”

“叔,您还记得我老家哩。”

“你也跟了我这些年了,你小子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儿我都见过,这点儿还记不住就算逑了。”薛忠嘴角扯出一个笑。继续说:“时候不早了,快些走吧。”

“叔,……”牛耿低头叫了薛忠一声,心底纠结一片。到底要不到托忠叔给青儿带话?

“咋哩?”

“……,么事哩,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哩,地里的活让年轻的后生干,您老好好的歇着哦。”终究开始没有开得了这个口,还是把心底对青儿的思念活脱脱的咽到了嗓子眼里。

“好哩,好哩。”薛忠稍稍抹去了眼角细碎的小泪花,说:“一路小心哩,好生照顾你娘。以后日子安稳了,方便的话,找人给叔捎个信哩,也让叔能安心哩。”

“嗯!”重重的点了点头,牛耿酸着鼻子转了个身过去,搀着娘亲的手,往城外走去。

而此时,薛家偌大的家宅内院,金凤瞧着四下无人,从一扇小门之内,钻进了薛家二夫人的厢房里,那薛家二夫人和薛照文正坐在厢房门口的躺椅上,手边各自挨着两盏热茶,似乎正是在等她过来。

“夫人,少爷。”金凤冲薛田氏和薛照文微微福了一福。站在一边,虽低着头,依然眯着一双媚人的眼睛看着薛照文。

薛田氏在一边看的真切,轻轻咳了一声。

“拿给郎中看的药渣,可已经毁掉了?”

“回夫人,金凤已经拿生石灰化了,连个渣都不剩了。”

“嗯,那牛耿娘俩可已经离开薛府?”

“也已经走了,听说他娘走的时候哭了一路,直说冤枉,不过除了薛忠之外,压根没有人理他们娘俩。”

“哼,老爷认定的事情,冤枉不冤枉的,都是他活该。薛照青在家的时候,处处护着那牛耿,还教他认字算账,若真留着他一直在这,成了他薛照青的左膀右臂,以后就更没有照文的出头之路了。”薛田氏默默的说着,白皙的小手轻轻端起了手边的茶,送到鲜红的小嘴边,微微尝了一下茶的味道。

“这茶,是老爷早年收下来的西湖龙井,金贵的很,可刚得来的时候,因为稀罕,只有大房那里才有,如今,也是因为没了她,我才能喝上几口这个。”鲜香的茶叶在淡绿色的茶水中上下翻滚着。薛田氏放下杯子,那张娇俏的脸上微微有一丝狰狞。

“所以照文,你得记着,这个家里,只要还有你哥哥在,你爹便会低看你一眼,想出人头地,你便得比你那哥哥更聪明,更心狠。”

“是……,娘,我记得了。”薛照文坐在一边,薛田氏说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几分,只看着一边的金凤,偷偷的冲他抛着媚眼。

“娘,金凤的事儿……?”薛照文看看薛田氏的脸色,吞吞吐吐开了口。

“急什么?!”这不争气的儿子,竟除了吃喝,就是女人,薛田氏狠狠的飞了他一个白眼,薛照文立刻低头不敢说话了。

“你们两个不要心急,等这波事儿过去了,我就让老爷把金凤许给你做小。这段时间你们两个收敛着点儿,若再出了这被人撞破的事情,我也救你们两个不得!”

“是,夫人”

“好哩,娘。”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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