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老爷的科举人生作者:细鱼
第23节
戌时时分。
天刚刚擦黑。
章府书房内,章桁背着光,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他敛着眉,若有所思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脚步声恰好踏入房内。
“大人。”手下屈膝跪下。
章桁扬了扬下巴,“打听到了吗?”
“是,大人,这次会试果然如贾公子所料,出的都是截搭题。”手下回复道。
章桁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贾赦这些日都在勤勉学习,想来这回榜上有名,并不难。
况且,平响和谭毅这二人都是喜好言之有事、文笔朴实劲道的,贾赦这回说不定还真能得会元。
他一想到这里,就比自己中了会元,还高兴。
等到意识到自己笑了后,又忍不住皱了皱眉,暗暗咒骂了一句。
外头守着的手下只当作没听见章桁这又笑又骂的动静。
毕竟,手下抬眼看了下院子里开的正好的桃花,大人的桃花开了。
三日会试。
九道截搭题。
饶是贾赦,考完了会试之后,也觉得自己几乎跟脱了一层皮似的。
连他这样的都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有的人在走出贡院的时候,如释重负地高呼了一声,随后直接软倒在地上。
好在早就候着的家仆上前去接住了,不然怕是要摔伤了。
还有的许是在里头受的打击不浅,一出贡院,就狂呼狂叫,简直跟疯魔了一样。
人间百态,大概如是。
对比之下,贾赦倒像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他除了脸色有些许的苍白以外,什么异样都没有。
面色平静,就好像是在国子监里随便考了一场试而已。
贾赦四处看了一眼,却没发现荣国府的马车,他正要皱眉的时候,却看到一辆马车朝他过来。
那是章府的马车。
“上车吧,”章桁掀开车帘,笑着说道,“我已经和令尊说过,今日算是我这‘先生’犒赏你了。”
章桁这几日已经想通想明白,他开窍得晚,别人十几岁春心萌动的时候,他忙着挑起家业,眼下太子的地位已经越来越牢固,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
他在自己竟然喜欢贾赦这件事上震惊了几天后,就对这件事顺其自然了。
章大人不是很刻薄自己的人。
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先试探贾赦的态度,倘若他与他是同道,不妨徐徐图之。
倘若不是,此事就此作罢。
他章桁,行的端立得正,没道理这样去欺负一个小辈。
即便他事先从来没有把这小辈当作自己的另一半考虑过,但是谁能想到世事难料。
“章大人等久了吧?”贾赦笑着上了马车后,摸了下茶杯说道。
这茶杯是冷的,杯子里还剩下不少茶水,可见章桁刚才是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而且这段时间,他似乎还心神不宁。
这就有意思了,贾赦心里想到。
“刚来。”章桁淡淡说道。
贾赦忍住笑意,“那就好,我就怕让章大人久等了,耽误了章大人的时间。”
章桁挑起眉头,觉察出他话里头隐约的笑意,顺着贾赦的视线落在茶杯上,他立即明白了,脸一红,怪自己说谎没想好细节,怪贾赦心太坏,竟然故意挖陷阱给他跳,偏偏他跳得心甘情愿,半点儿也不觉得委屈。
章桁小三十年都没动过心,乍然春心萌动,少不了有些慌手慌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亲近,怕让贾赦觉得冒犯,想拉开距离,自己心里又过不去那道槛。
思来想去,索性就罢。
死马当作活马医!
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93章一更
赶车的车夫今天的速度也似乎特别的慢。
原本一刻功夫能到的状元楼,愣是花了半柱香时间才到。
贾赦险些都差点儿以为今日是遇上了京城难得一见的“塞车”了。
然而,他撩开窗帘子往外一瞧,道路宽敞得很,虽然那些举人们刚刚考完,正是纵性狂欢或借酒浇愁的时候,但是街道上并不怎么堵塞。
这就怪了。
贾赦敛了敛心思,章大人很古怪啊。
他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章桁一眼。
章桁正垂着眼睫把玩着手中如玉一般薄透的茶盏,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是他多想了吗?贾赦想道。
就在贾赦狐疑的时候,车夫缓缓停下,“大人、贾公子,到了。”
贾赦下了马车,本以为状元楼这会儿应该人头攒攒,毕竟现在是刚刚考完会试的时候,众人甭管考得如何,都会纵情享受一番,却看到状元楼冷冷清清的,只有掌柜的、小二。
“这是怎么了?”贾赦疑惑地偏过头,“这时候,生意不该正红火吗?怎么这么冷静?”
章桁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这是我的产业,今日不开门营业。”
贾赦懵了下,没想到啊,章大人不声不响的,原来这么财大气粗。
这状元楼一天少说能赚个千八百两银子。
而且状元楼虽然是后起之秀,但论地位,京城也是只逊色于天下第一楼而已。
“走吧。”章桁被贾赦的眼神看得心里有几分小得意,他抿了抿唇,笑着说道。
贾赦被他这笑晃了下眼,心里小鹿乱撞。
他没多想!
章大人的确很古怪!
“贾公子,衣裳、水、澡胰子都已经准好了,请贾公子移步。”才踏进状元楼,掌柜的便笑得一脸殷勤地上前来伺候。
贾赦此时已经不止是懵了,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章桁。
他还记得上一回跟陈荣贵来这次用午膳的时候,恰逢有个外地来的豪商呼呼喝喝的要掌柜的备好热水洗个澡,掌柜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用“本店向来不提供”这理由把那豪商给打发了。
现在,好吧,贾赦了然了,毕竟这状元楼是章桁的,他想怎样,自然就能怎样。
等沐浴完,贾赦整个人神清气爽,脸颊因着热气而泛着淡淡的红。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竹纹银丝滚边长袍,这身长袍不大不小,竟然正好合身。
见他焕然一新的模样,章桁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看来他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大人,怎么能找到这么一身这么合我身的衣裳?”贾赦落座在章桁旁边,笑着问道。
章桁咳了一声,“不过是随便让人做的罢了。”
外头的手下沉默了片刻。
什么随便?
那个叫他偷偷跑去荣国府借一件长袍来量尺寸的难道是鬼吗?
“那真是巧了,随便一做竟然还能做得这么合适,是在哪家裁缝铺子?”贾赦顿了下,笑了笑问道。
他可不信什么随便,这衣裳尺寸差一点儿感觉都完全不同,这分明就是一寸寸按着他的尺寸做的。
贾赦很好奇,章桁到底是从哪里得来他的尺寸的?
“是我们府上的丫鬟们做的。”章桁面不红心不跳,淡然自若地争着眼睛说瞎话。
他说的一本正经,贾赦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二位爷,慢转身。”小二高亢嘹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随后,一道道菜陆陆续续送上桌来。
最先上的是汤绽梅,取的是去年寒冬腊月时节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将将绽放时摘下枝头,以花苞存蜜,以糖封之,放入地窖冰屋内,随取随用。
用时,也只需倒入热水即可。
届时,糖化花开,蜜流入水中,芳香扑鼻,美如昙花一现。
其次上的是百合桂花鱼。
鱼是上好的鲥鱼,以百合、桂花二花之汁液喂养十数日左右,待宰杀时,非但毫无鱼腥,反而还通体生香,再佐以厨师上好的刀工,将鱼刺依序取出,却丝毫不损鱼之形体。
仅以清蒸,香味四溢。
r_ou_质嫩且齿颊留香。
紧接着陆陆续续几道菜都是寓意吉祥的菜式。
章桁之用心,可见一斑。
贾赦却越琢磨越觉得,这一餐,倒有点儿什么别的意味在里头。
不想还好,越想就越觉得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偷偷抬眼看了章桁一眼。
章桁正神色淡淡地喝着汤绽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真是他多想了?
用罢晚膳,小二送来了两盏清茶。
茶清水透,恰恰好适合饭后慢饮细啜。
眼看这晚膳都结束了,贾赦心里头都替章桁着急起来了。
他就不信章桁今晚纯粹就是为了请他吃饭。
这里头必定还有其他的事。
章桁看似垂眉顺眼,心思全放在手中的茶盏上,但他的手心里直冒冷汗,事先想得清楚打算的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落实到实际,心里头却忍不住要迟疑、要后悔。
他既想贾赦与他志同道合,又怕他现如今年岁尚小,乍然答应,日后倘若转念一想,后悔了该如何?又怕他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十年拢共就为这么一个人动心过,说不在意是假的。
这样左思右想,倒是犯了他向来不屑的忌讳——临阵迟疑。
贾赦耐不住性子了,张了张嘴,就要套话。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宫中有事!”
章桁此时心里头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如蒙大赦,他站起身来,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对上他的眼神,刹那间该明白的也明白了。
“大人,去吧,宫中的事要紧。”贾赦知道孰轻孰重,体贴地替章桁做了决定。
章桁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你先回去吧,改日再叙了。”
贾赦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后。
他没有急着走,反而又落座,捧起茶盏来,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来,低声自语道:“看来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外头那人的话来,神色又严肃了下来,宫中无小事,尤其是现在会试才结束,只希望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这样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回府,打算等会儿问问贾代善。
第94章二更
深夜,夜深人静。
皇宫此时的气氛却格外紧张凝滞,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章桁进宫的时候,已经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皱了皱眉,行走时步伐匆匆,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立即就到了朝华殿。
他边走,边在心里头想着建明帝昏倒过去这件事会在朝堂上掀起多么大的狂风巨浪。
眼下太子虽然有所成长,太子一派的势力也渐渐居于七皇子一派之上,但是尘埃落定之前,谁也说不了准。
等走到朝华殿的时候,他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章桁扫了门口的侍卫们一眼,侍卫们俱都沉着脸色,眼神警惕地四下扫看。
他心里头若有所思,带着心思进入了朝华殿内。
太子正在床榻前伺候,见到他来,顿时感觉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连忙小声地喊了一声:“章大人。”
章桁对他行了礼。
太子徒源连忙摆摆手,免了他的礼。
“是谁来了?”建明帝眼神迷迷瞪瞪,含含糊糊地仿佛喉咙里卡住了似的问道。
徒源忙道:“是章大人来了。”
“章大人?”建明帝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了,道:“章卿吗?叫他出去,朕不想见到他!他那个顽固性子,朕是受够了!”
太子愣了愣,旁边的御医也愣了下。
众人迟疑地看向章桁。
章桁晃神了一会儿,随后明白过来建明帝说得是谁了,他口中的章卿是他的父亲章安,他父亲性子顽固,是朝廷上出了名的。
当年他姐姐出了那件事后,他父亲为了力证他姐姐的清白,一头碰死在殿内。
“陛下,是微臣。”章桁心里百感交集,出声提醒道。
建明帝勉强睁开了眼睛,直起上身,打量了下他,这才真的把他给认出来,“是你啊。”
他又重新睡了回去。
章桁心里隐约有种感觉。
建明帝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虽然这些年来建明帝也是小病不断,但是这回病得连他和他爹都弄糊涂了,可见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了。
他正这样思忖着,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