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挺谦逊地一笑,把那卷子收了,和李瑾说:“都是运气好,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有时间的。”
李瑾一听这话满头都是包,一脸怕了怕了,说:“哎别别别,我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有数,我就是从此不睡觉熬夜二十年我也考不到一百五,我这……”他看看宁临风,又翘了个二郎腿,换了个语气,“我这就欺负你旁边那零蛋的呢。”
宁临风看他一眼,翻了个白眼没说话,正好钟灵路过收作业,就俏生生一笑,和李瑾说:“你可得了吧你,人家宁临风也就是一笔不答才给你机会,你看下次考试,你还能不能高他三十五分?”
说话间马尾在她身后扫了两下,更显出小姑娘的青春漂亮来。
李瑾哎哟一声:“怎么回回我说宁临风一句你就得帮他出头啊?你是不是就看这小子比我好看?”
钟灵把他手里作业拿过来,说:“我说得是不是实话你心里没数?上回他零分你高他二十,一直吹到高一结束,这次你这次高他这三十五分,是不是又要吹到高三了?”
李瑾哈哈笑:“你这句说到我心坎里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抓到一回吹一年!”
宁临风听到这,玩笑着冲着钟灵拱拱手,说:“感谢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把作业递过去,郑重说:“我左思右想没什么可报答的,就上交一份真诚的作业吧!”
钟灵被他逗笑,说:“你就贫,你写完了吗你就交?”
宁临风冲着她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写啦写啦,我不写谁的也不敢不写您要收的作业不是?”
钟灵看着他,抿嘴一笑,把秦州作业拿过去往前走去收别人的了。
秦州对宁临风的印象一直在变,最开始,听这人自己说数学考满分时,他以为宁临风虽然人是贫了点,但读书读得不错。后来这一个月过去,他每天看着这人,上课睡觉,看小说,打篮球,打游戏,肯定是那种混混型选手,全靠家长的钱才在学校里混日子混得如鱼得水。再后来看他正经月考,科科卷子一笔不答,那一串成绩单上这人独树一帜,门门零蛋,就觉得这人是连混都不想混,是典型的叛逆青年。
可李瑾那话什么意思?
钟灵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对宁临风的学习成绩的好奇心一时间达到了顶峰,就忍不住问:“怎么不答卷子?”
他问话这会儿,宁临风正靠着椅背,右脚脚踝搭在自己左腿膝盖处,翘了个吊儿郎当的二郎腿,一手灵活地把一支笔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一手翻教材,也没见他怎么看,翻得倒是快,听旁边人跟他说话,嗯了一声,转笔的手停下来,转头略带迷茫地问:“什么?”
秦州又问一遍:“我刚刚说,你怎么不答卷子?”
宁临风听了,特理所当然地答:“不会啊!”他还大言不惭一点不嫌丢人地给秦州解释,“我这一个月你也看见了,这不天天忙着别的事呢吗,哪有空学习啊?”
秦州:“……”他被这解释堵得说不出来话,沉默了一下。
宁临风觑着他神色,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自己把话接过来:“你想说,看个小说也叫正事是吧?”
秦州略略皱了下眉,他向来是个广泛意义上的好学生,因此不大能理解宁临风的想法,但他想要讨人喜欢的本能还是在让他为宁临风找理由,就说:“也是有很多人在写作方面成才的。”
宁临风被他绞尽脑汁想为自己解释点什么的样子逗乐了,说:“行了行了,帮我想个理由挺难的是吧,而且我也根本不是那块料啊。我啊,就是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开始读小说了,那就要专注,做任何事都要专注对吧?”
秦州:……虽然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是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州想了想,才说:“那一张卷子,再不会,也总不至于一道题都不答不上。除了这个月的新知识,还是有一些基础知识的。”
宁临风挑了挑嘴角,把那支笔在手里又转一圈,秦州望着他的侧脸,能看到阳光下的侧脸,青春年少,刀削斧凿。
他听见宁临风说:“要么一无所有,要么全部都要。”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说,“知道也拿不了满分,就干脆一笔不想答了呗。”
这实在是太有悖于秦州的处世哲学了,他这有限的十六年里,命运一直在告诉他,没有一蹴而就,所有你想拥有的,都要靠你一点一点争取过来,成绩是,生活是,他爸爸对他的感情也是,哪怕每次只有一寸也好,哪怕不圆满也好,总有一天量变成质变。
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非黑即白,是与不是,一无所有与全部都要的选择呢?
没有的,怎么会有呢?
他一直以为没有的,可是宁临风就是这样选了,不知道是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是无比自信的底气,宁临风就是这样选了。
秦州想,我好像永远不能这样。
他心里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又羡慕又嫉妒,又觉着有什么在冲撞,又是云雾笼罩一篇迷蒙。
他问:“那你接下来的考试,难道还要每门课都交白卷吗?”
宁临风答:“我这个,偶尔还是要学一下习的,这次让你个年级第一,下次等我抢回来。”
秦州:“这么自信?”
宁临风装酷耍帅地甩了甩头发,答:“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又说,“哎呀,作为一个新世界的青少年,我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刚从外面买饮料回来的前桌王凡:“你学个屁,我那天在办公室可都听见了,你妈不是说了吗,期中考试再交白卷,她就趁着升旗人全的时候来学校在全校人面前暴揍你一顿。”
宁临风跳起来要去勾王凡的脖子,吼道:“我靠!你居然把这事说出来了!不是说好不说的吗?我装个逼都不行?”
王凡边躲边笑:“哪能呢,咱们这高二七班,只有您宁少爷自己能装逼!”
全班都哈哈大笑。
这会儿开了窗户,一阵穿堂风过来,把宁临风的书吹得哗啦啦响,秦州望着用自己双手双脚把王凡锁死的宁临风,不自觉也跟着轻轻一笑。
第4章早餐与小饼干
(四)
宁临风说要学习,果然就开始学习,第二天早早到了教室,毫不意外地看秦州正在看书,两人打了招呼,他就把手里的两份早餐递一份到秦州桌子上,口中特不在意地说:“顺手的,不用谢我。”
秦州接过来,还是说了谢谢,他没吃,准备像前阵子那样一会丢到外面的垃圾桶,但今天他接了早餐宁临风却看着他,说:“出来啊,还坐着干什么,走走走。”
秦州愣了一下,问:“去哪里?”
宁临风:“你不说在班里吃包子有味道打扰同学吗?咱们到走廊去,赶紧吃完赶紧回来学习,光y似箭日月如梭呢,你这一犹豫,宇宙深处不知道哪个小行星又和另一个撞上了,赶紧的赶紧的。”
秦州不得不去。
两人到了走廊,宁临风一手豆浆一手包子,靠着窗户往远处看风景,天蓝的过分,太早了,没什么人,往远处看是街道与白云。
宁临风没话找话,说:“天真好啊。”
秦州点点头,答:“天气是不错。”他没理由再不吃,便只能忍着他那薄如纸片又比天高的自尊心,不得不吃。他轻轻拧了下眉头,又有意识地自己散开,慢慢吃着早餐。
有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觉得你干不了,但要是真迈出了第一步,那往后也没什么走不下去的。
他正吃着,听宁临风突然笑了一下。
秦州停下来,问:“怎么了?”
宁临风摇摇头,只是说:“你往远看,高大的树木犹如砂砾,行人好像蚂蚁。”他望着秦州,说“这告诉我们什么呢?”
然后不等秦州说话,又自己回答:“这告诉我们一个人站得太高了,就看什么就都看不真切了。”
秦州往远方望着,树木倒是有很多,但是根本不像砂砾,完全看不到行人,也没有蚂蚁,而且两句话好像也没什么关联,他思索着,谨慎地问:“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宁临风表情一派沉重地吸了口豆浆,好像即将要开始和他倾吐心扉似的,秦州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然后听这人说:
“没事,我就是看今天天气好,想装个逼。”
秦州:……
宁临风:“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州又有点气,又觉得好笑,倒是把刚才吃早饭那点堵心都给忘到脑后了。
他们吃过早饭便回教室一起看书。
秦州除了看教材,还会看各种各样的课外书,关于经济金融的,只要有用的,他都看。
宁临风就翘着二郎腿一边转笔一边翻物理教材,翻几页,往纸上写几个字,哗啦哗啦一早晨,就把他们这一个月学得都给翻完了。
翻完就去看练习册上的题,有的算一算,有的不怎么算,看到最后一道题,就用自己手肘碰碰秦州,说:“哎,我记得这个题你那天用了三个解法来着,你把思路给我说说行吗?”
秦州说了两句,宁临风就明白了。秦州从来没见过这么能跟上自己思路的人,他平时给别人讲题,都是掰开了揉碎了一个小点都不敢落下,因为他知道,他的那种思路和直觉,别人理解不了。
但他们两个在一起,却是一来一回,有来有往,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天体运动,聊到相对论,聊到广袤宇宙。
一直聊到他们班主任刘罗锅进教室上第一节课还意犹未尽。
刘罗锅一进门就盯上了眉飞色舞的宁临风,没办法,交白卷,不好好考试,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呢?
刘罗锅慢悠悠道:“有些同学啊,脸皮厚得简直像城墙,考试考零蛋不说,还丝毫没有悔意,企图把同桌一起拉入讲小话的深渊,羞不羞耻啊,羞耻,真是羞耻!”
虽然没点名,但全班同学都知道说的是谁。
宁临风自己也知道,于是他对着刘罗锅一脸诚恳,小ji啄米狂点头,顺便还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被自动禁言,然后一脸乖巧地翻开了语文书,立在桌面上和老师装乖。
这时候,秦州用手指碰碰他。
宁临风手肘怼他一下,没说话。
秦州又碰碰他。
宁临风又怼他,没说话。
秦州还碰他。
宁临风就一脸恼羞成怒,举手和刘罗锅告状,“报告老师,你看我旁边这个人,他一直用手指推我,是他先和我说话的!”
秦州:“……”
秦州在老师同学眼里是绝对的完美学生,因此老师根本不理他,反而很慈祥地看向秦州,说:“秦州同学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秦州冷静地答:“我想提醒一下宁临风同学,你的语文书拿倒了。”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临风:“!!!”
宁临风的脸刷的红了。
他难得终于要了次脸,两节课把头埋在桌子上半句话没说。大课间也不出去打球了,就趴着不动。
趴得人都要睡着的时候,忽然觉得脸上一冰,他一个激灵醒过来,见秦州笑眯眯一手提着一瓶饮料,另一手是一袋小饼干。
秦州把东西放在桌子他上,问:“还生气呢?”
宁临风:“我没生气!”
秦州哦了一声,说:“那就是在生气了。我妈妈说了,男孩子说没生气的时候,那就是在生气。”
宁临风:“喂!是女孩子吧,原话应该是女孩子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秦州看他此刻情态,像是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这个人长了双漂亮的眼睛,双眼皮的褶皱将眼尾压得向下,这样看人就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是色厉内荏又可怜无辜。
秦州于是像是摸小动物那样拍拍他的背,笑着说:“总之都是我不对,给你买小饼干赔礼,前阵子看你总吃这个,应该不会不喜欢吧?”
宁临风瞪他一眼,也没客气,自顾自把饼干袋子拆开,一边往嘴里塞饼干一边絮叨:“我靠搞得我像是发脾气的小姑娘似的,就你大度,就你宽容,就你不和我一般见识咯。早晨那种也太丢脸了吧,我一个这么不要脸的人都受不了了……我靠你笑什么笑!”
秦州:“你把最后那句再说一遍?”
宁临风:“我一个这么不要脸的人……喂!你这个人思想有问题啊你,你是不是来和我道歉的?!”
秦州忍住笑,点点头:“我是,我是。”
宁临风把饼干盒子推过去,一脸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说:“喏,你也吃。”
秦州摇摇头,说:“我不吃,你吃吧。”本来就是为了还他个早饭钱,就这么吃了算怎么回事?这盒饼干吃进去秦州三顿菜,接下来的三天他都只能啃馒头。
宁临风自己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又往他那推了推,“哎你怎么和小姑娘似的,怎么着,还得我喂你啊?快点快点,吃了以后咱俩就是兄弟了,以后作业什么的给我抄抄。”
秦州无奈,只好拿了一块,说:“怎么,用我的饼干,送我人情?而且你平时……”他本来想说作业抄都懒得抄,但顿了一下,改成了,“你平时不都是直接不交吗?”
宁临风嘿嘿笑,“我之前那是懒得应付,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颇有些苦恼的叹口气,“你没听那天王凡说么,我这个月表现再不好,我妈就要来学校大庭广众之下揍我了。”
第5章家长会与篮球赛
(五)
后来宁临风他妈李女士果然是没揍成他,不仅没揍成,因为他期中考试从年级倒数第一一跃冲到正数第一,来了个绝地大翻盘,还特别风光的来参加了个家长会。
还没去班级开集体家长会,先驾轻就熟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见到了熟悉的场景——各科老师就等着他妈妈似的挨着个的告状。
看着他妈妈把宁临风拉进来拧了一顿耳朵又罚了零用钱,全体办公室老师简直是开开心心过大年。
宁临风龇牙咧嘴跟着李女士从办公室出来,嘴里还在嘟囔:“这都些什么老师,怎么这么不爱护学生的,看我受苦这么开心。我难道还不够优秀吗?天啊,到底要我怎样,我还不够优秀吗?”
李女士踩着高跟鞋雷厉风行往前走,看也不看他,冷笑一声:“你之所以那么优秀,自己难道不应该找找原因吗?”
宁临风立刻接上这话茬,一边狗腿一边啪啪鼓掌道:“那肯定是因为我有个这么优秀的年轻漂亮的妈妈啊,都是我妈生得好!”
李女士脸上露出个笑,跟着进了他们教室,然后在乱哄哄教室里一眼就见到了秦州和坐在秦州座位上的女人。
她问:“你坐哪里?”
宁临风指指秦州,答:“喏,你儿子个高,前面装不下,坐最后一排。”他眼神往后看过去,因此看到了秦州身边坐的女人。
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与c,ao劳在她面上清晰可见,可很轻易的能看出来她年轻时的美好模样,她面色有些苍白消瘦,看起来身体并不太好,眼神也不知怎的,总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苦意。
她穿得朴素,人却体面。就安安静静坐在那,翻一翻秦州的书,偶尔问两句话,模样与秦州依稀有几分神似样子,最像的却是那股温和气质。
李女士走过去,她甚至和那女人说话都放轻了声音,说:“您好,请问是秦州妈妈吗?”
女人便站起来和她握手,答:“是临风妈妈吧,您好,感谢临风和同学们照顾秦州。”
李女士揭起儿子短一点不含糊:“宁临风能照顾别人什么,还不都是别人照顾他,十六七岁男孩子了,还是什么事都不懂,整天就知道傻玩,以后可怎么办哦。”
家长说起话来,他们两个男孩子除了打招呼之外,也参与不上什么话题,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秦州在他妈妈面前,更不一样,除了温和,谦恭与谨慎,还有一点依恋,紧绷与郑重。
宁临风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州的妈妈,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在后来的日子里,宁临风和秦州的事被撞破以后,宁临风全家翻了天,秦州那个所谓的爸爸都怒不可遏的时候,只有这个女人,仍旧是温温和和看着他们,在两个人带着淋漓大雨满身狼藉回家的时候,和他们说,先去洗澡,我给你们准备了饭菜。
也是这个女人,身体每况愈下,在医院拖日子的时候,特意单独把宁临风叫到了医院,和他说:“秦州这个人,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非常偏激,这么多年他为了不让我c,ao心,什么都做的那么好,性格也装的那么好,我眼见着他都走到了钢丝上摇摇欲坠的时候,是你把他拉回了人间,所以我很感激你。你真的是个好孩子。我眼见着没几天……”
那时候宁临风难过地说:“妈,您别这么说。”
女人却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说:“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没几天了也没什么,我在这世上受的苦那么多,走了也是痛快。”她的神色落寞下来,说,“我只是盼着你们两个往后好好在一起。要知道,相爱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而相守,又有多么难。人的一生,实在是太长了,长的你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也许就发生在明天。”
那时候的宁临风不明白,也不信,他满心都是我们俩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往后的太平日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高二的宁临风更不明白,因为他和秦州的事情,还不算是完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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