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胎明结作者:舆凉
第5节
“也难怪,你隔了个青玉盏子,自然看什么都绿幽幽的。”常青慢条斯理地回话,瞧着盏中纯白的灯火明灭,以前似乎听师父提过,越是透彻明悟的魂,燃起的灯火就越发白净。这道士也是难得,这么些年,竟然丝毫未损澄明道心,“我是常青,当年你孕育着凤子的时候,墨珩就来找过我。那时他察觉凤子与你的生机元力相溶,觉得不好,便来问我。我以为你孕育凤子,两者同命,生机相溶再正常不过。”话到此处,常青忍不住长叹一声:“若是那时,我念及半分魂魄交融互换,哪怕只提一提,墨珩就不会大意,你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舒久默然,片刻后才道:“医仙不必自责,那时佛宗本欲引医仙前来看诊,是小道狭隘,不愿见外人,才将此事搁下。何况此事本就因小道而起,又怎能责备他人?”
常青一时语塞,片刻后笑叹一声:“你这份平和心性,便纵神仙,也未必及得上。不生贪嗔怨忿,数百年不毁道心……若非这档子事儿,你当得造化,渡劫飞升。”
听得这话,舒久忽而笑了。常青被笑得纳闷,“你笑什么?”
舒久敛了笑,轻声道:“佛宗也说过,我能得造化。”
常青望着那寻魂盏明灭的纯白灯火,又是一声长叹:“你啊……若是有个不好,能成墨珩的心魔。”话到此处,忽得了然一笑,“难怪这么上心,却是因为这个。”
前言不搭后语的,舒久听不明白,正待问话,眼前被忽得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再瞧不清,只听常青道:“这寻魂盏有养魂之效,睡吧。”
常青伸手点在寻魂盏上方,薄薄的玉片儿缓缓向中间合拢,围成严实的花苞模样,将灯芯魂珠牢牢护住。舒久在其中,果然慢慢昏沉。
修道之人,以天地灵韵浸养肌骨,时日长久,肌骨无垢无尘,剔透明细。修为越高,肌骨便越发纯净。是以,至上之修行,能将一副r_ou_身,修成冰肌玉骨。三百年前遇上道士时,他周身灵韵通达,肌体浑然无垢,始成冰肌玉骨。便纵日后修为无寸进,也不会白白折损了他的冰肌玉骨。
玉骨带着浑成灵力,寻常野兽不敢冒犯,便纵时隔百年,冰肌腐朽,也断然不至于坏了玉骨。
正是抱着这一分念想,墨珩才敢说能找到道士尸骨。
神识犹如蛛网,一点一点往外蔓延,顺着地面,小心地,稳妥地,一星半点也不敢错漏地慢慢覆上去。像是一只手,仔细又谨慎地抚过大地,仔细推敲这地上三丈地下三尺都有些什么。一一甄别每一片落雪,落雪之下的岩石,岩石缝隙之间的细小蠕虫,都瞧得清楚仔细了之后才敢放过。
如此细致的甄别,及其耗费ji,ng神,墨珩眉头紧拧,面上疲态尽显。他在地府问过,当年,鬼差就是在此处第一次见到了舒久亡灵,那么他身死必在此处,只是,他尸身为野兽分食,不知所踪……
墨珩收拢心念,全幅心神都放在了一寸一寸向外延展的神识之上。外探百里,一无所获。墨珩瞬间收拢外散神思,心神骤然放松,忍不住用力喘了几口气。确实是太耗心神,不过才外探百里,竟已觉疲惫,仔细想想,倒也并非单单是神力耗费,只是他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如此挂心一件事情,所以,才觉得疲惫。
西去百里,再探……
墨珩以神识一寸一寸探过整片昆仑山,最终所得,不过一副完好的颅骨,半片胸骨。骨骼细密光滑,犹如美玉。
墨珩带着残存的一点尸骨回了凤凰内山。
常青见墨珩憔悴得厉害,瞧出是神力耗费过多所致。想说两句风凉话,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得出来,只道:“来,拔根尾巴毛。我带回去给这道士炼个r_ou_身。”
墨珩化了原身,曲起长颈,衔住一根尾羽,生生扯下,递到常青手边。常青接了那华光未散的漆黑尾羽,道:“老早就想薅你根毛。没想到这一下就薅到了尾巴毛,赚大了。”想笑一笑,却总觉着嘴角太沉,扯不动。
“我把寻魂盏也带走,等炼出r_ou_身,就把舒久带回来。”常青又道。
墨珩化了人身,也不多话:“好。”
常青招来祥云,正待踏上,却又回头来问了一句:“墨珩,你失了一尾便是失了一象,修为有损,当真无碍?”
“失了一象,再修便是,无碍。”墨珩应得风轻云淡。
常青叹了口气,抱着尾羽乘云而去,“真是孽缘!”
三十三重天上,浮云渺渺,天朗气清,灵气浩瀚。常青启了寻魂灯,唤醒了舒久。
经大半月调养,舒久魂魄也稳当了些,能在灯盏上头化个虚虚的影子来,不过那影子实在太薄,风一吹就散。舒久就化成那薄薄的影子,看常青在虚空画着的一个结阵上头放了一颗颅骨和半幅胸骨,还有一根墨色长羽。接着,那结阵便开始带着那长羽和骨头缓缓旋转,然后,越转越快,最后那结阵……烧起来了……也不知烧的是什么样的火,还烧得挺旺。
常青见舒久看得认真,便道:“那结阵,叫天地炉。寻常炼丹的丹炉,料来你是见过的。那种丹炉,是封闭的丹炉,事先加好材料,再开始炼制。这天地炉却不同,它是一边炼,一边在天地之间自行汲取最合适的原料和灵力。”
舒久点了点头,未曾打震撼中回过神来,“那是否,天地炉所集的原料,便是跟炉中所放的东西,最接近的那些?”
“你果然悟性非常。”常青忍不住多瞧了舒久一眼,“此时,天地炉中所放的材料,是你的尸骨与墨珩的尾羽。虽说单单墨珩的尾羽便能成一个r_ou_身,但这样的r_ou_身,与你原先的r_ou_身还是有些不同,无法为你养魂。但是拿天地炉炼出来的,能和你原先的r_ou_身别无二致,用以养魂,再合适不过。”
舒久望着天地炉上的汹汹烈焰发呆,良久,才道:“其实,佛宗他,没有必要为我养魂的。”
常青盘膝坐在天地炉前,笑道:“道士,他为你养魂,未必是为你……你也不用问我是为谁,等我炼好r_ou_身,将你送回凤凰内山了,你再亲口问他。”话毕,候了片刻也不闻道士答话,回头一看,那道士还在呆呆地望着天地炉。
“道士,你替我看着这天地炉,我去瞧瞧我另几个丹炉。若是觉得累了,就回盏子里睡,莫要强撑。”常青起身,拍了拍衣襟。
舒久点了头,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常青:=_=今天薅到了墨珩的尾巴毛!
众:但是你看起来好像不开心啊……
常青:才薅到,没捂热呢就给道士做了身体,开心不起来。
众:_
第14章凤子娘亲
时隔三百年,凤凰内山终于一如往日清寂。浮云悠悠,连被风吹动的花ji,ng,都不敢将叶片儿摇得太响。
墨珩守在墨璟榻前,手中虽执卷籍,眼风也确实落在了卷籍之上,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翻过一页。
心乱了。
而且,是心乱如麻。
不堪其扰。
竟然此时才明白,他数万年的修行,如此不堪一击。
数万年,他都修行了什么?悟了空,化了万象,得了一颗佛心。
空?何为空?生死荣枯,浮华色相,享乐欢愉,都是空。缘何为空,只因万物不久,无久,则转瞬即逝,转瞬即逝,于他漫漫长生而言,便是空。
万象,何为万象?浮华世间,不过万象之一。或生,或死,或明悟,或愚昧……时间种种,皆由混沌化来,起由混沌,终却未必。混沌,便是空,他的万象,只因他能化一个混沌,混沌之中,千变万化皆循其理。
佛心,何谓佛心?芸芸众生难逃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此八苦。佛心,便是悲悯世人,以助世人脱离此苦。但世人身在滚滚红尘,沉迷爱憎之中。昔年入凡尘历劫,那时便已然明了,不是佛不渡世人,而是世人未必肯渡。世人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七情六欲不遮不掩,或可算真趣,既然不肯渡,那不渡也罢。
心乱如麻,何故?
只因舒久生死。
明知生死乃须臾之间,弹指一瞬,缘何要乱?是了,当初,以为舒久可得造化,渡劫飞升……如今,舒久处境如此,他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大约,是得寻到弥补之法,才能叫他心境如常吧……
几番思量,墨珩心思平和了些,这才中断冥想。转头瞧了瞧凤子,仍旧昏沉,倒是难得的安静。
天地炉上的火,一连燃了半月,眼看着躯体将成,常青早早将其他丹炉里头到火候的丹药出了炉,整日守在天地炉前瞧着火候。
舒久也化成薄薄的影子守在炉前,时不时偏头来瞧瞧常青,见常青不搭理他,又转头去瞧天地炉。
常青早瞧出来舒久对这天地炉好奇,起了几分得意,将双手拢在袖中,拿足了腔调,道:“有什么想问的你便问吧。”
舒久便问:“天地炉会否自行判别出炉时机?在出炉之时熄了丹火?”
“这天地炉虽说厉害,但也不过是无数结阵刻画起来的一个炼丹炉罢了。火候,还是要人判别的。毕竟如今也未见哪位高人画出了能判别出炉时机的结阵。”常青眯着眼,透过天地炉上汹汹烈焰仔细瞅着火候,“如今已经炼化了尸骨和尾巴毛,躯体初成,再过几日,便能出炉了。”
“多谢医仙。”舒久瞧着那丹火,瞧来瞧去也瞧不清内中情状,又问:“为何医仙能瞧出火候,小道瞧不出?”
“咱这双眼睛,是炼丹给练出来的。你就别老盯着看了,别看瞎了。”常青道。
“是。”舒久答应了一声,真就不天地炉了,转而看常青,“医仙,凤子如今可好?”
“凤子啊……前些日子,你魂魄险险散去,惹得你体内凤魂凤魄也跟着虚弱下来。进而影响了凤子本魂。你且安心,只要你养好了,凤子就跟着好了。凤子元力浑厚,底子好,比你能折腾。你安心将养就是。”常青咂咂嘴,这道士都自身难保了,还去关情旁人,如此悲悯情怀,不修佛道,实在可惜。
“原来如此。医仙,小道回寻魂盏了。”舒久听说要养好了自个儿凤子才能好,便不再消耗ji,ng神凝魂成形,缩成了魂珠回了寻魂盏。
常青笑了一声,将寻魂盏合上,“睡吧,等你r_ou_身炼好了我再叫你。”
又熬了五日,天地炉上的火,总算熄了。结阵一个接一个敛起,炼好的身体平躺在地上,如茵绿草衬得舒久肌骨浑白如玉。
常青抚着下巴瞧着舒久身体,“这道士,倒还有几分姿色。”
满山的药娃娃见此处多了个人,纷纷跑来看热闹。伸着小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常青叩开寻魂盏。
舒久将醒未醒,有些懵懂。觉得浑身上下麻痒地厉害,又忽听耳畔有个细小软糯的声音道:“没穿衣服!羞羞!”
一众药娃娃笑闹着纷纷散开。
舒久一惊坐起!
果然,那个没穿衣服的就是自个儿!登时满面通红,怒瞪常青:“衣裳!”
常青笑得打跌,扔了几件衣裳给常青,“你先穿上,我一会儿送你回凤凰内山。”话毕,负手离去,脚步轻快,嘴里还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舒久红着脸把衣裳穿上。说来也奇,这身体,分明是新炼的,但他却无半分不适,好像,同他三百年前的那副身体,一模一样。
常青收拾了几样东西再出来时,舒久已经收拾妥当,只是脸颊上薄红还没散尽。常青袖手,想,这道士虽说道心澄明通透,不过,真是面薄得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