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作者:年终
第31节
破坏比修补简单得多,他坚信自己承受不起力量随情绪失控的代价。现在光是维持冷静的样子就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心力。几步之外的恶魔术士安静地维持半跪的姿势,直到漆黑的符咒没入他的躯体。在那之后,他微微仰起头来,发出一声叹息。
尼莫转过身去,不打算与对方再进行任何交谈。他的眼眶发酸,喉咙里似乎卡了毒刺。手中的金属法杖戳入漆黑的死地,带起一点腥臭的泥。他低头死死盯住地面,每一步便要停下几秒,使劲压住心底疯狂翻滚的情绪。
然后他看到了血液。鲜红的液体从背后漫过来,沾shi了他的鞋底。
不想看,他想,可他必须回头确认。
传道者仍然跪在那里,黑色的侵蚀符咒已经侵蚀完了他的心脏。大量鲜血从他的体内涌出,一个无法被治愈的伤口。
“我不会泄露半分。”他的脸上还带着幸福而诡异的笑容,“我等的主宰……我绝对不会给您的计划添上任何可能的阻碍。”
赤红的血液在泥土中流淌,随即被土地吸入。化为让人厌恶的黑红色烂泥。传道者仍然半跪着。侵蚀符咒在不断啃噬着他,他的尸体维持着那个姿势,r_ou_体正以骇人的速度腐烂消失。
直到全部化为脓血。
可他根本不想杀死那个人。尼莫不再用法杖强行撑着身体,他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缓缓在空无一人的死地之上坐下。
“我不想杀你。”他的手指伸入潮shi的泥土,缓缓收紧。“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付出生命追逐的愿望是什么,我不想根据你的身份判断你的为人……”正如我不想根据我的身份判断我自身。
可传道者已死,同样无法回答他。
尼莫任凭袍子下摆浸透血水,黏上烂泥。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向他席卷而来,那份痛苦像被安静地碾碎,像未能出口的一声惨叫。
是啊,现在这里很安静。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尼莫想。在不那么久远的从前,他弱小而平凡,完全不值得一提。一个酒醉的暴徒,一只嗜血的魔兽,一辆疾驰的马车,他似乎随随便便就能死去。即便如此——准时起床早餐,之后是工作,与人交谈。在夜晚安静地,而后睡去。
每天如此。在乱世之中的某个小镇,他就那样怀抱着安定的生活,过得平稳而坚定。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
而现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他。一切柔软而脆弱,哪怕世界在烈火中毁灭,他也必然是能够存活到最后的那个。他拥有着荒谬的、疯狂的、不可理喻的力量。却开始试图抓紧身边的人,最终将一切化为徒劳。
并且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助。
这是必然的,不是吗?
他没了逃避的力气,只得直面那些残酷的事实。他曾经最喜欢的佣兵团,奥利弗父亲的佣兵团——他们的传说陪伴他度过无数无聊的午后,他曾对那些故事哀叹,被那些故事激励,因为那些故事露出笑容。
善良、强大而有趣的英雄们。
而他们几乎被尤里瑟斯杀了个干净——也就是说,是由曾经的他亲手毁灭。
可他甚至不知道缘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抑或两者皆是。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不记得他们的临终。而锡兵佣兵团自然不是唯一的一批,从所谓的第一代魔王……不,从再之前开始,他究竟杀过多少人?又被杀过多少次?
自己一定没有数过。或许只有恢复记忆,他才能知晓所有的答案。
可他现在……不敢。
这份痛苦或许在他的计算之中,曾经的“魔王”也许正在期待自己在痛苦的挤压下选择恢复记忆。千万年积累下的思考与记忆厚重无比,区区二十多年的“感性”真的能抵御住么?没有人相信他别无所图,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一个强大如斯的生命,会毫无目的地制定这么一个ji,ng密的计划吗?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必须扛住,在确保“曾经的自己”并无恶意之前,不能从这份痛苦和质疑前逃开——他现在能够控制的也就只有“现在的自己”了。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尼莫用颤抖的手将黄金吊坠扯到袍子外侧,金灿灿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随后他抓住仅剩的,沾满血污的通讯水晶片。
他得告诉奥利弗。全部告诉他,就像他事先决定的那样。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他会到他的身边去,然后确定还有一个人——那么一个人,绝对不会在他面前离开。
就像即将焦渴而死的人,将手伸向沙漠中最后的水源——
细小的碎裂声传来,尼莫差点不小心将水晶片捏碎。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
但他所等待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尼莫,”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祥的小心翼翼。“你那边还好吗?你最好快点过来。”
安对通讯工具的利用率一向很高,可她这次鲜见地迟疑了几秒才继续。
“奥利弗出事了。”
不许逃避,不许崩溃,不许放弃。
……不许绝望。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尼莫攥紧自己握着法杖的胳膊,指尖深深嵌入皮r_ou_。温热的血液刹那间渗透黑袍。“……我马上就去找你。”
他的话音刚落,水晶片终于承受不住,在他的掌心化为粉末。
——沙漠中垂死的旅者向最后的水源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把黄沙。
第116章原地消失
不久之前,寂静教堂外部。
奥利弗警觉地守在弗吉尔和科莱斯托罗面前。欧罗瑞在察觉寂静教堂的异常之后,只在原地稍许停留了几分钟便继续前进。看样子隐匿法阵很成功,或者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但决定无视他们。
那个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人影不再是单纯地前行,他握住背后的大剑剑柄,将它牢牢握在手中。盔甲的颜色和大剑的颜色如此相似,远看过去,欧罗瑞的右臂如同长出一节怪模怪样的突兀增生。
握紧手中的剑柄,奥利弗稍稍有些犹豫——按照科莱斯托罗的记忆,算上最初的那一次,欧罗瑞应该是第三次前来施加封印。他只是遵照约定,尽量利用封印削弱科莱斯托罗的痛苦。可现在科莱斯托罗已经被他们带出教堂,欧罗瑞没有继续前行的必要。
“我们是不是通知一下那位……?”他试探性地转向弗吉尔。
“他知道。”弗吉尔摇摇头,声音干涩。“就连我都能感觉得到——法则的裂缝已经敞开,科莱西的身体正在坠回深渊。如果他只有这个目的,他绝对不会继续前进。”
可欧罗瑞不仅没有离开,甚至做出准备战斗的架势。
“难道他和深渊教会有什么过节吗?”奥利弗对那位脾气古怪的上级恶魔杀手所知甚少。
“我猜不出那位大人的想法。”弗吉尔只是看着怀中的人,语调里还是掺着几分戒备,但和缓了许多。“欧罗瑞就算在上级恶魔之中,也是脾气最为古怪的那个……个人而言我十分感激他为科莱西做的一切,但我建议您不要随便cha手。”
“可如果放着不管……”
“如果欧罗瑞仅靠常理行动,和其他地表宗教联合是最好的做法。但我向你保证,不管是您、我、还是其他地表教会的人,一旦贸然接近,只有被杀的份儿。”弗吉尔抚摸着科莱斯托罗的长发。
“他是有记载来最早出现在地表的上级恶魔。我研究过一阵子他的情报,近年来欧罗瑞的力量在不断减弱……这个情况下还坚持要挑起战斗,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教堂沉没了大约五分之一。无数黑烟凭空出现,继而凝结实体,化为一支军队。教堂之前的空地一瞬变得拥挤,缄默骑士们纷纷抽出骨剑,向面前孤身一人的欧罗瑞冲去。缄默骑士的行动几乎无声,这使得这场血战的气氛更加古怪——只有血r_ou_被劈开的黏腻声响,没有闷哼,没有惨叫。
欧罗瑞挥舞大剑,每个动作必然收割掉几条性命。他的动作狠而准,大剑的轨迹掠过空间,黑色的符咒随之甩出。风包裹着剑刃,发出绸布被撕裂的刺耳声响,径直破开缄默骑士坚硬的黑盔。血液和内脏砸上地面,爬满欧罗瑞的胸甲,而后者无动于衷——就像他劈砍的不是有血有r_ou_的人,而是某种多汁的植物。
就算弗吉尔声称这并非欧罗瑞的巅峰水平,那气势仍然十分骇人。如果说尼莫的压迫感犹如被深埋进泥土,让人有种要被活活捏死的错觉。欧罗瑞的更像是绕满皮肤的荆棘,带来深入骨髓的shi冷与刺痛。
他只消一眼就可以确定,现在的自己还不是欧罗瑞的对手。
奥利弗突然有种古怪的熟悉感,那只古老恶魔的漠然并非源于轻蔑或是傲慢。欧罗瑞的气势放松而随意。如同之前旅店雇来的园艺师,他熟练地喷洒药液除去花园中的害虫,垂死的虫子们成片倒在泥土上抽搐。
但园艺师不会因为这个情景感到悲伤或爽快,正如现在的欧罗瑞。
事到如今,弗吉尔应该不会提供错误情报刻意误导他。那意味着欧罗瑞从根子上就不是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对象,这种类型最为危险。
奥利弗在四周又加了几个隐匿法阵,本能地压低身体重心。战场中心就在不远处,现在贸然去寻找安可不是个好主意。行动的时机十分明确——等其他地表宗教的军队出现,他可以趁三方乱战时带人逃离。如果他猜得没错,在缺失通讯手段的情况下,大家会往同一个地点前进。
他们最初的扎营地。足够远,足够安全。
奥利弗调整呼吸,紧盯下沉的教堂。尽管心里清楚尼莫不会有事,他还是忍不住担忧得心脏紧缩。他们分离前的那段时间里尼莫的情绪一直不怎么好,奥利弗能够察觉到那份平静之下暗流汹涌的痛苦。
如果不是境况不允许,他真的不想让对方一个人面对这个。
昏睡中的科莱斯托罗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本来轻松抱着他的弗吉尔也双膝一软跪到地上。奥利弗头皮一炸,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怎么回事?”
“没事。”弗吉尔勉强说道,膝盖顶着松软的泥土。“我们只是力量在削弱……莱特先生大概正在断开血r_ou_与本体的连接。可是这……”就算科莱斯托罗的契约不完整,断开也绝非易事。那意味着尼莫·莱特不仅力量在欧罗瑞之上,对魔法本源的理解也深刻得惊人。
至少在地表,这样的上级恶魔从未被记载过。
“拉蒙先生。”弗吉尔喘息片刻,沉下声音。“欧罗瑞可能是冲着莱特先生去的。”
本来弗吉尔认定尼莫·莱特能解除封印,某种程度上钻了欧罗瑞力量衰弱的空子。但现在他不确定了,如果他比全盛时期的欧罗瑞还要强……那样的力量足以扰乱地表秩序。
奥利弗的动作骤然僵硬,他皱起眉头。弗吉尔本以为他会冲去支援恋人,但风滚草的年轻团长做了几个深呼吸:“你们的力量在削弱……现在的你还能战斗吗?”
“恐怕比一个普通人强不了多少。”弗吉尔摇摇头。“但您不需要太过在意,隐匿法阵还能撑住,如果您需要去找莱特先生——”
“我答应过他。”奥利弗的声音有点干涩,“尼莫不喜欢冲突,就算撞上欧罗瑞,以他的实力绝对能逃掉——我答应过他要照顾你们,把你们安全送出去。”
他做出过承诺,奥利弗自认做不到将失去力量的委托人扔在原地不管,自顾自地去尼莫那边展现自己的“担忧”。
“我们现在动身。”奥利弗扫了眼弗吉尔背后的巨大骨手,随着弗吉尔的力量削弱,他自己都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恶魔气息。“如果您的力量衰弱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得在其他宗教的军队到来之前走掉。被深渊教会发现总比被他们发现要强。”
弗吉尔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奥利弗,沉默许久,点了点头。他将科莱斯托罗背在背后,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奥利弗支起防护罩,冲出隐匿法阵。
开始很顺利,得益于两个人泄露出的上级恶魔气息,没有守护恶魔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在枯死的树林中飞快穿行,奥利弗明确地向记忆中的目的地奔去,将战场的血腥味道抛在身后。
直到一阵白光掠过脚下的土地,死地发出一阵震颤。
要糟。
几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弗吉尔的动作顿了片刻,咳出一口血。奥利弗举起安息之剑,警惕地四下打量。没问题,他冲自己拼命重复道,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甚至已经能看到死地边缘的翠绿。这里离战场中心很远,其他宗教不会把兵力投入到这种地方——
他的判断没错,在此处徘徊的的确只有一支队伍。但那不是他所熟悉的审判骑士。
他们高举蓝白相间的旗帜,披风是干净纯粹的深蓝。其中几人正半跪在地上,将阔剑深深cha入泥土。一波又一波莹白的波动顺着地表泛起,活像湖面上的波纹。
“威拉德的穆尼教。”弗吉尔低声说道,强硬地支撑起了一个伪装符咒。“这里是三国交界处,他们不会让拉德教独自捡便宜。”
“特征?”奥利弗屏住呼吸,躲在焦枯的树干之后。他头顶的树干之上,几只监视虫慢悠悠地爬动着,和漆黑的枝干几乎融为一体。
“他们擅长守护和束缚。”弗吉尔的动作仍然利索,“和专注攻击的审判骑士不一样。这群人黏得像树胶,很难甩脱,最好不要和他们交锋。”
交谈间,不远处一个恶魔信徒被发现了。其中一位骑士面容肃穆,抬手甩出几片银光闪闪的金属。它们跗骨之蛆般粘着那个挣扎的恶魔信徒,蓝色的光弧围绕着他闪烁。没几秒他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孤零零的恶魔——下一秒它便被阔剑钉在了泥里。
“那是什么?”奥利弗嚅动着嘴唇。
“不知道,之前没见过。”弗吉尔表情严肃,“穆尼教排他性比拉德教强得多,他们的情报很难拿。”
明明只差一点点,奥利弗甚至能闻到不远处新鲜草木的清新味道。若只有他一个人还好说,考虑到失去战力的恶魔术士,安静地躲着才最为稳妥。可惜他们僵硬地躲了将近半个小时,那队骑士没有半点挪动的意思。
他们在守阵,这样下去情况太过被动。
“一会儿我会出手。”奥利弗轻声说道,“我会用最大的力量制造一个爆发。可能对你们来说会有点难受,但它可以暂时逼退那群人。弗吉尔先生,您应该认得我们扎营的地方。他们看起来在守阵,不会对你们穷追不舍。”
“您呢?”
“我稍后会跟上,他们困不住我。”
“……谢谢您。”弗吉尔郑重地低下头。
奥利弗冲他咧咧嘴。他没有再迟疑,直接将安息之剑指向天空。
这次他没有压抑力量。
带着寒气的蓝白色光柱直冲云霄,以骨剑为圆心,一波波爆风似的剧烈波动向四周震荡而去。那力量独独留下一条通路,弗吉尔背着科莱斯托罗向那空隙直直冲去。
“是恶魔术士!”一个骑士大吼道,可他们大多被那股寒气四溢的力量牢牢钉在原地,无法前进哪怕一步。
但有几个人仍能动弹。他们向逃亡的弗吉尔冲去,法阵猛然铺开,阔剑向两人迎头砸下。
然后被纤细的骨剑挡了个正着。
奥利弗将头盔罩回头部,藏住了自己的面孔。他挥舞安息之剑,毫无保留地散发着战意,将一众人牢牢挡在一侧。这个没有使用深渊魔法的“缄默骑士”让穆尼教的骑士们陷入了暂时的混乱,可这混乱没有持续多久。
“是拉德教的招式!”离奥利弗最近的骑士叫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奥利弗在头盔中牢牢闭紧嘴巴,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无数张闪着银光的金属片向他飞来,被他尽数击落在地。
“您不是缄默骑士。”一阵武器相撞的火花之后,敌方为首的骑士嘶声说道。“不管你是谁,我们正式提出警告——请您住手。您在庇护恶魔术士,根据地表协议,您将被判为‘不战之罪’。”
奥利弗没有答话。
恶魔的气息还没有消失。他得再拖一会儿,弗吉尔得逃得更远些。
奥利弗将安息之剑在面前划了个半圆,纯粹而磅礴的力量将冲上来的三个骑士击退。他没有仔细思考,艾德里安·克洛斯教给他的知识在这一刻化为本能。对面骑士的阔剑被击得东倒西歪,甚至出现裂痕。而他空余的那只手一刻不停地涂画着法阵,将飞来的拘束道具和法术攻击尽数抵挡在外。
那份身体协调能力堪称恐怖,暴风骤雨般的狂攻之下,穆尼教的骑士被完美地击退,但没有任何人产生一道真正流血的伤口。久经战场的骑士们自然知道这是对方刻意而为,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嘲讽。这都是堪称绝望的实力压制。
焦黑的树枝上,监视虫们安静地飞起,如同几片偶尔飘过的灰烬。它们贴近泥地,共同拾起一片闪着蓝色微光的金属,随即隐入空气。
“优先守阵。”见许久的缠斗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穆尼教的骑士们决定转换策略。“用漂流网对付他!”
尽管不知道“漂流网”是什么,奥利弗瞬间发现对方的攻势弱了下来。如今弗吉尔的气息已经远到无法察觉,他干脆地掉头就跑。
然后他便猜到了漂流网的意思。
两个骑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蛛丝般黏得要死,又很难甩脱。他不想真的杀了他们,只能尽最大力气绕圈,并击落那些零碎的s_ao扰式攻击。随着时间流逝,奥利弗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并没有露出任何疲态和疏漏。
不知道绕了多久,穆尼教的骑士似乎察觉到占不了便宜。果断地退去。
在确保的确没有人跟踪自己之后,奥利弗终于放心地向目的地奔去。克洛斯先生和狄伦不在那里,但是安的确早早到了扎营地。女战士正在照顾他们的委托人,不知为何,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弗吉尔见奥利弗回来,挣扎着站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币,郑重其事地放在奥利弗的手心。“我知道这根本不够。”弗吉尔沉声说,“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您太客气了,这是交易,按照公会的规矩来就好。”奥利弗扯扯嘴角,将金币随手装进腰包,目光移向旁边多出来的鸟——那只诡异的单脚鸟在弗吉尔身边拍打着翅膀,正发出难听的尖叫。奥利弗细细打量了那只鸟片刻,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全部立了起来。
弗吉尔皱起眉头:“……您确定没有东西跟着您?”
“没有。”奥利弗摇摇头,还在盯着那只鸟。“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指尖闪过蓝色的弧光。奥利弗一怔,低头看向双手。安刚把水晶片掏出口袋,她微微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细微的虫鸣声中,奥利弗眼前的世界瞬间转换,被传送所特有的不适感霎时击中了他。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
第117章最后的任务
奥利弗呆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不可能,他想。他绝对击落了每一枚金属片,绝无疏漏。
然而焦黑的树木消失在视野,森林边缘的草木气息变为密闭空间特有的陈腐味道。他的剑还在剑鞘之中,头盔却在抵达目的地时摘下了,应该还在营地。奥利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还在呼吸,心脏跳动得厉害。
这是个狭小的房间,房间四周密密麻麻画满法阵。奥利弗没有犹豫,直接抬手击向门扉。
然后铺天盖地的尖锐疼痛淹没了他。
力量还没有成功发动,他的剑便瞬间掉落在地。奥利弗半跪在石板上,玩命喘息——如果人在死亡时感受到痛苦,那痛苦也大致如此了。如同血r_ou_被塞进绞r_ou_机碾碎,或是被扔进烧热的铅水。他的脑浆几乎在瞬间沸腾起来,如果再这么来一次,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成功保持清醒。
视线变得模糊,冷汗滴落在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疼痛才慢慢散去。奥利弗费力地吞了口唾沫,小心地将手探向脖颈。
又窄又薄的金属紧贴他脖颈处的皮肤,轻若无物,表面凹凸不平,像是古怪的装饰。
抑或一个项圈。
冷静。奥利弗握紧安息之剑,将背靠进角落。冷静,奥利弗·拉蒙。之前那个不知名的恶魔信徒也中了这招,而除了奥尔本之外,对恶魔信徒的处理一向较为宽松。也就是说这里并非彻底被封闭的死牢,而是更接近“可疑人士关押处”的地方。
他甚至不是恶魔信徒,黑章履历也完全可查,事情应该还有回转余地。
奥利弗不太清楚“不战之罪”的定义。可如果他的考虑没有错,当初那几位骑士只知道弗吉尔是恶魔术士,并没有确认他的身份。而自己交战时戴着头盔,也不是在骑士们面前被传送走。
对方的证据立不住。
地表有着数不清的宗教,穆尼教的规模仅次于拉德教——但无论是两者之中的哪个,眼下都没有越过法律直接将人处死的权力。就算是深渊主教被捉到,按理来说也要经过出身国的审判,并依据相应的法条处理。
他有未完成的契约在手,只要声称自己只是刚好伪装成缄默骑士执行任务,应该说得过去。毕竟自己没有切实地在这次事件中制造出什么混乱。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奥尔本对于恶魔关系者的严苛法律,他兴许会在审判时吃点苦头,事情解决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
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
他必须尽快回去,尽快回到尼莫身边。奥利弗思考片刻,将剑收回剑鞘,整个人缩进角落——尽量配合,尽量表现得无害些,应该有点用。
他没有等待多久。不到半个小时后,一个枯瘦得如同干尸的男人走进他的房间。那人脸色仿佛死人,说话带着破碎的气音,并且语气差得要命。活像奥利弗是一只害了皮肤病的老鼠。
“小子,跟我走。”他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睛。
出门之后,奥利弗才发现那份不耐烦的根源——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罪人”。薄薄的金属项圈在数十个脖颈上闪闪发亮。罪人们之中男女老少皆有,打扮各异,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萎靡不振的ji,ng神。奥利弗一身缄默骑士的盔甲往那边一站,不少人骇得直起脖子,一个劲儿往后退去。
干尸似的瘦子发出牙痛一样的声音,他随便做了个手势,那几个退后的人顿时发出凄厉的嚎叫。他们捂住脖子,老老实实站回原来的位置。
“我不是缄默骑士。”奥利弗忙说,小心地掰掉盔甲上的长刺,而后才站进队伍。“这只是任务用的伪装……”
一阵麻酥酥的刺痛在他的脖颈处炸开,奥利弗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为自己辩护还太早。”枯瘦的男人语气依旧冰冷而不耐,“安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