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作者:年终
第36节
然而黑暗中并没有骨r_ou_破碎的声音响起,只是闪过一瞬的火光。
金属在触到那具“尸体”的前一秒即刻蒸发,连融化的步骤都干脆地跳了过去。当大汉再次扯起锁链的时候,锁链另一端只剩嘶嘶冒烟的断面,带刺的铁球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他倒抽一口冷气,登时退了几步。他哆嗦着嘴唇,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怪声,最终成功问出了囚室中所有人的心声:“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固执的骑士安静地躺在石砖之上,伤口不再淌血。黑色的铠甲边缘闪烁着微弱的火星,仿佛即将熄灭的炭火。它呼吸似的明明暗暗,带着不属于这片地狱的诡异美感。
角斗场地下。
“这个数值是怎么回事?”红袍的试验区管理咆哮道,“他的力量快超过项圈的限制极限了!戴拉,你说他死不了——”
“我瞎猜的,我那不是睡糊涂了吗?”还黏在书堆里的中年人打了个哈欠。
这个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恶魔颇为公正地想道。
戴拉莱涅恩拿起一本书,逃避似的盖在自己脸上,以此和周围忙乱成一团的研究者们划清界限。
他一晚没睡,终于给奥利弗·拉蒙的情况找了个合理的解释——二十余年前,有一股强到异常的外来力量包住了拉蒙的心脏,将特伦特枯萎症的诅咒牢牢压制在心脏内部,同时强行让那颗麻痹的心脏保持搏动。
这是自己能想到的唯一解法,而看现在的情况,这个猜想八成是正确的。但是……
戴拉莱涅恩从书本边缘偷偷投出视线,瞄向奥利弗·拉蒙正在不停变化的身体数据。
他从未想过源于深渊的诅咒会完全臣服。这根本不合理,恶魔在书页下面撇了撇嘴。那股抑制住诅咒扩散的力量绝对源于地表,根本不可能与诅咒之力和睦共处。那一剑破坏了拉蒙的心脏之后,平衡被打破,两股力量——不,或许得加上那个倒霉年轻人自身的魔力——三股力量应该在拉蒙的体内相互斗争,直到达到新的平衡。
那过程带来的r_ou_体变化才有看头。拉蒙可能变成怪物,也可能承受不住力量的斗争而炸掉。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下这种安稳睡着似的情况——戴拉莱涅恩有点委屈。现在的状况无异于惊天炸弹的引线烧光,然后安详地哑火。
不对劲。
明明是盘踞多年的深渊诅咒,怎么跟块彻底干掉的血痂似的,一拨弄就没影了。如果硬是要打个比方——如同残暴的凶徒撬了二十多年的门,终于潜入梦寐以求的豪宅,然后进门就干脆利落地跪下自尽。
而那份长久压制它的外来力量彻底取得了自由,正在毫无阻碍地转化为奥利弗·拉蒙自身的魔力。
这说不通,特伦特枯萎症的诅咒不会这么乖巧地消失。绝对还有一股他不知道的力量参与了这个过程,而那力量必定源于深渊。
未知的第四股力量。契约?上级恶魔的血r_ou_?还是别的什么……
拉蒙那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戴拉莱涅恩不满地按按太阳x,ue。目前他只知道一种情况会有这样的效果,而那情况本身也只是基于纯粹的猜想——
无论何种法术,回归本源时都会保持安静。
但那是不可能的,拉蒙甚至连深渊法术都没用过,怎么可能跟深渊魔法的本源搭上关系?关于魔法的本质……那可是连自己都至今没搞懂的难题。
算啦。戴拉莱涅恩叹了口气,将书本从脸上取走。
那个女性人类已经从角落里注视他太久了,他得先解决一下眼下的问题。恶魔伸了个懒腰,扶着书本站起身,捶了捶腰部。
“管理人先生。”戴拉莱涅恩露出一个微笑,看向面前脸缠白布的监狱管理员——倒不如说,看向那伪装后紧张到脸色发白的娇小女性。“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第133章各自的命运
试验区的走廊规整而洁净。戴拉莱涅恩这具躯体的打扮反而更适合战斗区——邋邋遢遢的中年人揉了揉乱发,又打了个哈欠。雕花的厚金属门在他背后沉重地合上。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含含糊糊地重复了一遍。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莫拉攥紧的拳头。自从和兰迪离开村庄,她已经忘记他们究竟杀过多少人。莫拉早已习惯像捕食的猫那样潜藏在暗处,冷静而迅捷地收割一条条性命。这种紧张到难以呼吸的体验几乎是全新的。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上级恶魔,十四年来的第三个。她必须要小心,绝对不能让对方感到半分不悦。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女杀手小心翼翼地解除了伪装。
“戴拉莱涅恩大人。”莫拉低下头,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戴拉莱涅恩扬起眉毛,他随意地瞥了眼对方的口袋,随便唔了一声。
“我希望和您进行一场交易。”莫拉不见当初锐利的气息,听上去格外温顺。“您或许听说过我们——‘桑丘的灰狐’。”
“‘桑丘的灰狐’。”戴拉莱涅恩按了按额角,“我有点印象,不肯见人的杀手……但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灰狐应该是个男人。”
“我绝对不会对您说谎,大人。我们,是的,我们两人可以成为您的刀剑,帮您干净地除掉任何人。”莫拉的口气越发轻柔,如同和她对话的不是喜怒无常的上级恶魔,而是脆弱的人类婴儿。“我们只需要您的一句话。”
“说来听听?”恶魔不置可否。
“……希望您能承认我们。”
“什么?”戴拉莱涅恩掏掏耳朵,“我刚刚好像走神了。”
“希望您能发自内心地承认我们。”女杀手咽了口唾沫,“我和我的爱人被诅咒了,我们需要……”
“需要上级恶魔的祝福?”恶魔嗤笑出声,“非常抱歉,可爱的女士。这我可帮不了您。”
凋零城堡的上级恶魔,戴拉莱涅恩。这条线索他们查了足足八年,可惜没人知道凋零城堡究竟在哪,那个该死的建筑会时不时自己移动位置。在确定情报的可信性后兰迪故意入狱,他的实力放在那里,毫无悬念地被守门人挑中。
危险而疯狂的做法,他们知道。事实证明他们的冒险十分值得,她的确找到了符合描述的人。可是恶魔一点都没有被拆穿身份后的警惕,甚至在她刚准备解释时准确说出了诅咒的解法,简直就像……
莫拉停住呼吸,她安静地站在远处,脸上没有露出痛苦或失望,只是声音带了点微不可查的颤抖:“我……我是否能知道理由?”
“我想想,我想想。‘诅咒’您的那个恶魔,如果您还记得的话——她是不是梳着麻花辫,脸上有点雀斑,挎着装满苹果的果篮?”
莫拉紧紧盯着面前的恶魔,咬住下唇,动作极轻地点点头。
“哎呀,好像是有这事——这都要十四年了吧。”戴拉莱涅恩挠挠脸颊,“理由?很简单,那个恶魔就是我。我为什么要破坏我自己施下的法术?”
果然。
莫拉脸上的肌r_ou_抽搐了下,俏丽的面庞微微扭曲。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呼吸突然变得格外急促。
“真有意思,那次试验居然没有完全失败。我就随便选了一百人作为样本,还真有人坚持到了现在。我原以为‘桑丘的灰狐’是哪个组织或团体专门培养的人才,没想到……”恶魔露出一个热切的笑容,“原来只是磨坊主的女儿和铁匠的儿子,我没记错吧?莫拉·罗德里和兰迪·潘瑟。哎哟,人类成长得可真快。”
“为什么?”这次莫拉的声音陡然冰冷,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混进尖锐的刺。她的语调里不再有半点客气的意思。“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才刚过十五岁。”
那是他们一直无法想通的问题,无法解释的恶意。
“是啊,年幼人类的誓言。不成熟的情感。”戴拉莱涅恩摊摊手,嗓音慵懒。“所以说是试验嘛。一边是果断分开,产生一点点遗憾的回忆,一边是万丈深渊。其他九十八人都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但你们两位……怪不得灰狐的成功率那么高,一般人可想不到要同时提防两位杀手。你们反过来利用了那个诅咒,不是吗?干得漂亮!真是不可多得的样本。”
“我来猜猜。你们之所以没有去当黑章,直接踏入最混乱的行当……难道是为了更快地搜寻到我的同胞?”
莫拉没有回答,她慢慢后退了一步。
“如果您是想拿您口袋里的龙息石。”戴拉莱涅恩抓抓头皮,“您大可不必,杀了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顶多付出一个身体的代价,但您面对的将是彻底戒严的凋零城堡。当初那个小男孩也在这里吧,您得为他想想。”
“你会告发我们。”莫拉压低身体重心,手已经摸上了那把雕满符文的石刃。
“哦,这点我可以保证。我不会。”恶魔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只手抚上墙壁。“我说过,你们是宝贵的样本,就这么结束也太没意思了。”
莫拉迟疑了半秒,而就在这半秒之内。走廊落下的法术护罩将两人彻底隔开。
“为什么是我们?”莫拉嘶声说道,一拳砸上半透明的护盾。“那个时候我们虽然年幼,但绝对没有冒犯您。”
“瞧您说的,就像我讨厌您似的——”恶魔大大咧咧地背过身去,亮出后背,开始往原先所在的房间前进。“你们那个时候不正在做一模一样的事情吗?”
莫拉睁大眼睛。
她当然记得他们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她想要蝴蝶,便和兰迪一起捉了只。她已经忘记了那蝴蝶的样子,只记得它有着十分漂亮的翅膀。
和所有喜欢收集宝物的少年一样,他们小心将它装入玻璃瓶中,入迷地欣赏它在瓶中飞舞的模样——他们甚至是有点喜欢它的。
可它如果死去,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和您一样,我只是在观察和欣赏。”恶魔摆摆手,慢吞吞地走远。“再见啦,可爱的小姑娘。”
莫拉仍站在原地,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站在那里,缓慢地恢复着伪装。
得找下一个了,她麻木地心想。他们得去找下一个上级恶魔。
她第一次品尝到了绝望。和那只蝴蝶不同,至少他们和恶魔能够用语言交流,她还以为他们会拥有一个机会,一个痛苦能被理解的机会——哪怕对方只能理解点儿皮毛,对于诅咒来说都够用了。
可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到现在十四年,前六年算他们运气好,在最混乱的战场上找到过两个上级恶魔,并在对方的嘲讽之下勉强保住性命。这一回是八年,下一回呢?
人类的寿命本身就不长,而杀手的平均寿命要更短些。她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欲求,只是想握一握他的手,哪怕就一下。
是啊,没有希望,但也不是全然的绝望。那只恶魔只是在飞蛾面前点了根蜡烛,兴致盎然地等待它们栽进去。她甚至希望对方是怀着恶意的,而不是这种……让人绝望的“兴趣”。
莫拉加快脚步。
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她想。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毕竟无论如何,哪怕注定没有结果,他们只能继续——直到他们其中的谁真心爱上他人。那该是多么平和的解脱,只可惜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戴拉!你刚刚去哪里了?”戴着眼镜的管理不满地质问道。
这间研究室乱成了一团,人们七嘴八舌地吵嚷着。显示奥利弗·拉蒙身体数据的光屏被放大,所有红袍研究者都在使劲往光屏前面挤,远看活像伤口泛出的新鲜血沫。
“厕所。”戴拉莱涅恩瘫回书堆,“怎么,有什么新发现吗?”
“那个小子的魔力值接近地表生物上限了,我的老天。”红袍老人难以置信地嘟囔道,“虽然不是没出现过的情况……可他才多大?还是个纯种的人类!”
“你们慢慢研究。”恶魔不动声色,并不打算分享自己的发现。
“我把他讨过来了,还在走程序。”试验区的管理满面红光,愉快地搓着双手。“那个试验计划又能继续啦!感谢谮尼,我接手这么些年,还没有出现过合适的材料。”
“……明明是渎神的计划,您这样感谢他没问题吗?”红袍老人抓住一切机会呛声,“戴拉,你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恶魔用书堆把自己埋了起来,“你们继续。”
而当两位研究者刚把失望的目光转开,恶魔又从书堆中一头钻出。
“不对,不对。你前不久刚提过!血r_ou_熔炉的空间不多了吧?”邋遢的中年男人随便拿起书堆里的报告,“如果我是你,我会多加几次测试,确保这个人的意志强度绝对合格。”
“瞧瞧他那惨样,他到现在都没杀人,够格了。”
“他又不是第一个这么坚持的,我看看……之前不是还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人这么干过吗?你们把他们全扔进了熔炉,结果还不是没有半点进展。”恶魔懒洋洋地挥舞手里的报告书。
老人揪着胡子,陷入沉思。
随后他开了口,语调带着十足的热情和急切,没有半点尖酸的恶意。“戴拉说得没错,”他兴奋地说道,“毕竟是宝贵的材料……那么额外加一场吧。”
“一对一,生死战。现在除了拉蒙之外最强的是哪个?……很好,很好。有交集的话,再好不过啦。”
戴拉莱涅恩扯扯嘴角。
“和战斗区的程序要走上三天吧?那么就三天后,让他和兰迪·潘瑟单独来一场。”
此刻的加兰边境。
尽管已经是深夜,边城诺埃却比往日热闹得多。自从边境森林出现了异变,除了军队和各个宗教的来客,冒险者们也不远万里赶来看热闹。这附近的生意格外好做,虽说那个稀奇的巨茧出现了不少时日,可它还没有带来任何糟糕的影响——管它呢。
开始还有些胆小鬼背着家当慌忙撤离,可一切依旧平和得要命。除了少数固执的家伙,大部分又灰溜溜地溜了回来,决心抓住这宝贵的赚钱机会。
胆子更大的甚至敢拉着小车靠近各个宗教团体的警戒区。
尽管边境森林位于奥尔本和加兰的国界,位置有点尴尬。好在两国都支持同一宗教,相互间的摩擦较少,这会儿也不会太过计较。奥尔本的戒律主教带着他的审判骑士团驻扎在了路标镇,这几天在周边布置了无数法阵。
审判骑士们四处规劝人们撤离,只可惜苦于没有有力的事实支撑,路标镇的宗教气氛又实在不浓。当地镇民们早就习惯在恶魔侵袭的警告中来回奔波,撤离的人远远不及看热闹的人来得多。
难道拉德教的人来一句这是恶魔之茧,它就是啦?谁都没有见过恶魔之茧,但好生意就在眼皮底下。金灿灿的钱币面前,没人愿意为一个缥缈的猜测收手。
借由混乱的现况,风滚草黑章团十分顺利地混进了路标镇。可惜尽管这几天来算得上顺利,团队之中却并不热闹。比起从前融洽的气氛,队友间的交谈变得越来越少。
这不奇怪,尼莫苦涩地想道。他在有意识地减少发言,离同伴们远一些。而他的态度如此,除了个别队员,其他人更是小心翼翼。
带着尼莫提供的情报,女战士和骑士长一起去搜寻当初召唤枯枝水母的深渊教徒。杰西拽着灰鹦鹉,不知道又跑到哪个旮旯买东西吃了。
而他再次一个人行动。
他不想让告别前的时间这么沉重,可尼莫心里很清楚。这种时候加深感情毫无益处——两位资深战士很快就能抓到那个召唤枯枝水母的罪魁祸首,然后将那个罪犯送往他真正该待的地方。
自己的任务则有两个——解决恶魔之茧的问题,救出奥利弗。
然后他将永远离开他们。
尼莫思考过无数可能,可每种做法都殊途同归。要完成这两件任务,他不可能不暴露,哪怕不是作为魔王,也会作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上级恶魔被外界察觉。
至少在最后,他不想连累他的同伴。
第134章恶魔之茧
拉蒙家的旅店依旧热闹。成为通缉犯后奥利弗被剥夺了主人身份,不知道镇上的哪一位将它接手下来,倒也没改作他用,直接继续经营。
本来旅店就没有什么名字,省了换招牌的麻烦。别说平时来帮把手的厨子,甚至连为小花园雇佣的园艺师都没有换人。如果说哪里不同了——那位英俊而热心的老板被葬在了公共墓地之中,紧邻着他去世多年的妻子。旅店之中少了个来回奔波的年轻身影,而镇上的酒馆里少了个时不时弹奏会儿四弦琴的好心人。
仅此而已。
好在新主人并不打算处理后院那棵巨杉。尼莫影子似地缩在树顶,望向不远处巨大的恶魔之茧。
暗红色的r_ou_茧数十米高,如同一座小型山峰。无数半透明的筋膜包裹着它,末端拧成r_ou_绳,向四面八方伸去。它们的末端并非附着在地表,而是探入悬浮在空中的空间裂缝,猛一看如同半路消失。不祥的火光正透过细小的裂缝投s,he出来。
尼莫能感到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茧中搏动,并且极其不稳定。
在戒律主教的授意之下,审判骑士们从未停止过对平民的规劝。各个宗教的人都在茧边组织着自己的集会,试图弄明白它的真实情况。
然而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人清楚它的真相。
尼莫很清楚,那东西早晚会炸掉,人们撤离与否毫无意义。应该是哪只昏了头的中级恶魔吞吃了那只手臂,它之所以还没有炸掉的理由只有一个——当初他满心相信自己只是个倒霉的普通人,对“舍弃”的具体做法没有任何概念,导致那块被丢掉的血r_ou_只能算半吊子的力量赠予。它既是奇迹,又是毒药,恶魔们本该凭本能察觉到这一点。
可偏偏有一只克服了本能的警示,将它吞吃入腹。
瞬间暴涨的力量使它立刻结成茧,一只极为强大的上级恶魔即将诞生,而后将在失控中迅速毁灭。可如果它真的炸开,附近的数十个城镇都无法幸免于难。
尼莫非常清楚这一点,可他没有任何办法。目前他只能尽全力压制那股力量,并试图靠它来理解脑海中那片狭窄的星空。可那东西的状态太过危险,如同摇摇欲坠的扑克牌塔。他不敢太过用力,只能绞尽脑汁把握那微妙的界限。
整整三天,没有任何进展。
奇迹没有发生,也没有混沌中的灵光一现——身边的世界在迅速运转,只有他停下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参差的刀刃,不停切割他的神经。他的进展不该这么慢。奥利弗很可能会在他苦苦追求答案的期间死去,尼莫清楚这一点。
先是紧挨r_ou_茧的地方,而后是路标镇边缘,最后是这里。他眼看着自己安静地走向绝望,最终将手伸向唯一的解脱——
救出奥利的方法确实是存在的,它字面意义上的在他面前。
尼莫抱住双膝,将脸埋在膝盖之间,一声不吭。旅店的后院热闹至极,暖融融的灯火映亮夜空,却无法照亮高高的树顶。人们的笑声和歌声从树下传来,随着茧的持续沉默,路标镇愈发热闹——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他远在深渊之底时,他坚信着这些模糊的声音是可以追寻的,他只是离它们远了点。那些歌声,那些欢笑,奥利弗的声音。他只要持续前进,就必定能够到达那里。
现在他离它们多近啊,尼莫心想。可自己已经彻底与它们割裂开来。
而“他的尸骸”,能够恢复他所有回忆的引线,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尤里瑟斯骇人的头骨还在原处,不远处躺着一束彻底干枯腐朽的花。那头骨上带着明显的破损,尼莫猜那是早先被人们割走的骨片。半人多高的颅骨就这么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他,这情景荒诞至极。
尼莫清楚它有着他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当前情形的解法,星空的秘密,以及漫长而黑暗的回忆。是了,在他还“正常”的时候,每次靠近这里有会出现各种不适。自己当初只当是巧合,可现在的尼莫终于明白——
那是他潜意识的反抗。
“尼莫·莱特”不是完整的魔王,只是个短暂的幻象。这幻象拒绝完整的回忆,想要徒劳地存在下去,从漫长的黑暗之中取得短暂的数十年。
可既然是幻象,“尼莫·莱特”注定会消失。
尼莫不敢多看它,他就坐在颅骨的三四步之外,接受着自身尸骸的嘲讽。无能的,稀里糊涂的,手握力量却手足无措的魔王。他的同伴在为了他奔波,他的故乡即将因为他无心的举动毁灭,他的恋人……在遥远之处受苦。
而他却在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成功解决任何问题。流逝而过的每一秒都在尖叫着他的失败。
恢复记忆吧,掌握一切。因为焦虑和急切而乱成一团的大脑在嘶吼。只是救出一个人类,那个拥有所有知识和回忆的自己绝对能办到。
尼莫咬紧牙关,他在自己嘴里尝到了些许鲜血的味道。这份痛苦如此真实而深重,他绝望地想道。如果他真的恢复了所有记忆,会不会因为这些痛苦而给予地表一瞬的仁慈呢?还是说,彻底回忆起一切的他会对这些软弱的感情一笑了之,给地表带来真正的灾难?
当然,恢复记忆的他或许什么都不会做。再或者,他的恢复和苏醒本身会带来巨大的能量冲击,提前引发灾难。它可能让所有人都得救,更可能让所有人毁灭。
能够拯救奥利弗的力量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尼莫抬起头,又望向那个巨大的颅骨。
他终究没有伸出手。
取回回忆这个赌局太过危险,他无力地笑了笑。路标镇的尼莫·莱特喜欢逃避,可这一次他不能从绝望之前逃开。他们约定过绝对不会丢下对方。奥利弗一定还活着,自己必须坚信这一点。
奥利弗不会放弃,那么他也不该——不能自欺欺人地无视风险,不能一厢情愿地放弃自我。
灯火熄灭,人声散去。黑发的青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与愈发深沉的夜色融在一起。继续思考。尼莫抱紧怀中的法杖,下唇被自己咬得毫无知觉。他必须继续思考。
直到一阵翅膀的拍打声划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