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作者:年终
第41节
笔试比尼莫想得要复杂得多。
笔试前是身份验证。事实证明,杰西·狄伦的确有些用途——他们的介绍信得被用各种手段核查检验了十几遍,检验官甚至联系了签名的主教本人。在得到“通过”的答案前,他们两个几乎都要心虚地开始计划逃跑。
第二天,他们才真正获得参与笔试的资格。参与者不允许携带任何物品,甚至连墨水和羽毛笔都是克莱门学院自己备好的。
尼莫紧盯着座位上方“尼摩穆尔科斯·怀特”的假名,第一次有点紧张。
如果不是自己忘不掉任何东西,估计光要记住这倒霉名字就要花上不少时间。这完全是安的主意——
“没人能记住这么长的名字,奥利弗叫你‘尼莫’也不会显得可疑。”女战士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建议。“至于奥利弗……‘奥利弗’这个名字应该没关系,毕竟奥尔本这种地方,十个男人里至少有一个奥利弗,运气好都能有两个。姓氏的话,得选个你俩都能反应过来的……唔,既然团长这么喜欢骨头。”她扫了眼骸骨头盔和安息之剑。
奥利弗非常悲伤地成为了“奥利弗·伯恩”。
眼下奥利弗正坐在他不远处,嘴唇抿着羽毛笔的末端,表情有点放空。尼莫其实有那么一丝欣慰——就算他们目前的境况并不轻松,混入克莱门学院的计划还是让奥利弗找回了些从前的样子。
前来参与笔试的年轻人们在大堂中坐定,尼莫粗略地四处扫视一圈。他身边的人衣着普通,方才光鲜亮丽的青年们此刻半个都看不到。估计这是提供给平民的考场。
而对他自己来说,混入这片纯粹的平和也多少起到了一点点效果,那种被现实压到无法喘息的感觉轻了不少。看着那些气息纯粹,毫无伤痕的“同龄人”,他偶尔会忘掉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等考卷发下来,这份轻松瞬间破灭。尼莫只当会发来几张纸,而现在一本书正搁在他的面前。
……这和他知道的笔试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尼莫的确受过正统的教育,甚至学得不错。可路标镇只是个小镇,当初他只想着在那个边陲小镇终老。和镇上大部分普通镇民一样,在学完基础知识后,尼莫果断放弃了继续学习的念头。说实话按照当时莱特孤儿院的贫穷程度,就算有减免,他们进行最基本的学习也很勉强。老帕特里克拼了一条命,也就能供起那么几个——
一直没有被佣兵团领走的尼莫担当起省钱的重任。身为最年长的那个,每天从学校回来,他还要按着那群鼻涕都擦不干净的小鬼头把课程重新讲一遍。他们靠这个办法省下过不小一笔,至少莱特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是识字的。
可不少人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天才是少数,大部分家庭深知自己的孩子走不了太远,不如索性省下这笔开销,在餐桌上多加几次r_ou_——虽说各处的领主会补贴一点教育经费,只要不是太过贫困,镇上的学校可以提供最简单的教育。可如果想要继续,不止是教育机构有限,所需学费也会陡升。
基础教育阶段一过,只有家中小有积蓄的商人和较大的家族能够供得起自家孩子继续读书。再有钱一点的,会在一开始就把后嗣送到私立学校进行教育。至于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这种级别的高等学府,要进去仅有两条路。
要么自己支付学费。通常来说只有贵族和富商才能出得了这个钱,普通镇民家庭通常一辈子也攒不够正规专业一年的学费。
要么接受资助。不少领主或者主教会在自己所在的地区周边发掘有天赋的孩子,进行资助后纳入麾下。哪怕是战斗或魔法才能低微,如果头脑足够明晰,也可以试着申请克莱门学院的特殊补助。尽管只有辅助专业的人才有学院补助这一说,可一旦进了克莱门学院,便有机会接触到那些来自上游社会的同龄人——
最好的结果便是和某个家族或巨贾搭上关系,获取资助,成为其后代的附庸。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能获得不错的封赏,或是在繁华的都市中谋得个足够体面的官职。
这是平民们能达到的极限,能走到最后的人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当初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法力,肩上又扛着不少小鬼头的人生和未来,尼莫从未想过不择手段弄钱继续读书,赌一把运气这种事。
而现在作为深渊魔法的本源,深渊之底的魔王,这个想法更是没再光顾他的脑袋。
尼莫苦着脸翻开那本用于测试的书,随即欣慰地发现上面有个目录。书的扉页写着不少说明——总体来说,时间限定为一下午,允许提前交卷,而他可以答他想答的一切。
战斗人员部分大概包括战斗魔法、战斗技术的分析和应用,指挥与战术之类的内容。尼莫简单扫了眼那一长串目录,果断决定跳过,直接翻到辅助人员部分。他可不是来展示自身知识储备的,低调为上。
瞄了眼页码,大半本书就这么被他直接略了过去。
剩下的目录要稍微短一些——治疗魔法的实际应用、战场后勤须知、护理基础、地表及深渊魔法理论研究、地表及深渊魔法病理学。
尼莫的动作停顿了一刻。随即他按页码快速翻开“护理基础”的部分,下笔如飞,几乎在半小时内答完了所有题目。
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翻开深渊魔法病理学的部分。他知道自己不该做多余的事情,但戴拉莱涅恩在凋零城堡提过的一句话,他直到现在都非常在意——
奥利弗从自己这里得到力量也就是今年的事情,而当时他一点都没有被诅咒侵蚀的样子。而根据自己在寂静教堂弄到的情报,特伦特枯萎症更是早已消失数百年之久——它的诅咒凶悍无比。患者一旦患病,百分之百连走路都做不到,更别提像奥利弗那般活蹦乱跳。
尽管奥利弗现在完全没事,可尼莫做不到将这件蹊跷事抛在脑后。
他沉思片刻,最终还是将笔尖在墨水瓶中沾了沾,开始答题。
“我完了。”太阳落山之后,他们终于被放出了考场。奥利弗抹了把脸,看了尼莫好几眼,才从对方的身份上获取些许奇妙的安慰。“希望能够及格……你怎么样?”
“还好。”尼莫含混地答道,拍拍对方的肩膀。“只剩晚上的能力测试啦,不要太沮丧……只要我们不暴露,不会有任何问题。”
横竖他们在能力测试中必须垫底。
能力测试前不许进食。不过比起那个稍嫌夸张的笔试,能力测试本身有惊无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只参与了前半部分。
尼莫轻松封掉身上所有力量,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一切检测。奥利弗那边倒是有那么点异常——
他的恋人似乎想把能力压到非常低微的地步,让自己看起来更“普通”些。可水晶立方给出的反应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零。
无论是法师还是战士,克莱门学院明确规定了必须达到的魔力限度。所以在确定身体健康后,他们必须和其他能力低微的人离开,不能再参与更深层次的战斗能力测试。
“从结果上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安这会儿已经换了个打扮,她不再穿着结实的皮甲,第一次换上宽松的普通布袍。女战士在克莱门学院附近的巷子里守着,直接扔给他们两个热腾腾的面包卷。
尼莫那个是她亲自戳进他嘴里的。
“可是魔力太过低微也有点显眼吧?”奥利弗担忧地将面包卷掰开,凝视着挤在r_ou_馅上的芥末酱。“一个还好,我和尼莫两个人的话就有点儿……”
“不会。”安摆摆手,“克莱门虽然有钱,但也不至于把那么ji,ng密的东西拿出来给你们玩。魔力值太低的会一律被归为零,不用太在意——只要奥利弗没有突然犯傻,你们两个肯定没什么问题。至于尼莫那边,如果连一个上级恶魔都挤不进克莱门学院,那人类压根儿不需要紧张。”
奥利弗欲言又止地看向尼莫的方向。
“任务怎么办?下一个任务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了。”尼莫赶忙将这个危险的话题推走。
“克莱门会有外出活动,我们可以抽空在附近完成一个。这样可以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安摸摸下巴,“不过这法子不能用第二次,否则地平线肯定会发现其中的联系。我们绝对不能漏出任何线索。”
与此同时,凋零城堡旧址。
守门人失去了进行活体研究和培养死囚士兵的部门。虽然研究者们尽数存活,守门人却无法在短时间内重建第二个凋零城堡——所有数据都已经被销毁,而研究者们夜夜陷于梦魇。别说继续各个研究项目,光是解决那些研究员自身的问题都困难得很。
死囚们都被所属国带回本国,进行重新审判和量刑。虚弱的犯人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甚至有不少露出了解脱的笑容。
诡异的状况。
地平线团长戈德温·洛佩兹眉毛拧成一团。他板着脸,手指碾着烧焦的泥土,脸色有点苍白。
“我知道我不该在现在请您离开克莱门,团长。但这状况……您必须亲眼看一看。”
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深坑嵌在地面上,原本庞大的靠山城堡连灰都不剩,只留下坑底隐约的火光。
“不一样。”戈德温的语调毫无波动。“和前几次不一样,我能感觉到。”
接到任务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彻查风滚草的活动轨迹。黑章测试、海拉姆的劫狱、文森的青鸟、凯莱布的女巫到最近寂静教堂和凋零城堡的陷落,风滚草的破坏行为在快速升级。
事实上自从在凯莱布相遇,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堂弟有点不对劲。他的堂弟似乎对部分人间规则有种潜意识的疏远。寂静教堂的事情打击了深渊教会,加上目前没人调查清楚实情,戈德温还能够勉强无视。
但他不能无视凋零城堡的毁灭。
他当然知道很多规则并不合理,可世界要照常运转,势必会造成必要的牺牲。一切“仁慈”都该基于人类自身的福祉,其他只不过是愚蠢而无用的情绪过剩——戈德温眼看着面前的深坑,脸色越来越黑。
地平线险些错过这个线索。奥利弗·拉蒙可能和凋零城堡的事件有关,这还是那位委托人特地告知他们的。毕竟凋零城堡的事情一出,孤岛法庭负责联络的老看守在第二天就“因病去世”。地平线耗费数日收集了无数口供,才真正确定了奥利弗的去向。
幸存下来的研究员们ji,ng神状态十分差劲,甚至有一个出现的失忆的状况。死囚们也无法提供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在场的研究员和死囚统统失去了关于袭击者的记忆。
但有一点十分确定,他们的身上都残留有深渊魔法的波动。
而奥利弗·拉蒙的确躲过了立刻赶去的军队,从那场浩劫中漂亮地逃走了。尚幸存的囚犯,除去本身能力不足的,身体过于虚弱的,剩下的寥寥无几。奥利弗的同伴,那个尼莫·莱特,又恰恰和恶魔牵扯不清。
证据还不充分,但戈德温隐隐有预感,这一切绝对和他那位异常强大的堂弟有关。他不知道奥利弗究竟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他仅剩的亲人很可能还是迈向了错误的方向——
残留的力量不属于任何已知系统,冰冷而混乱。戈德温很确定那不是地表力量的衍生,或许在r_ou_体层面上来说,风滚草的团长还算是人类……但如果这力量的主人真的是他。
那么奥利弗·拉蒙只能算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新出现的某种“其他生物”。
风滚草很聪明。除却两个被留在克莱门大教堂的,其他几人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风声,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留下了不少迷惑他们的痕迹。
若是换做其他人,戈德温此刻甚至会觉得亢奋——这无疑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能够来一场酣畅追击的目标了。
可此刻他的心里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隐约刺痛的失望。
那是他仅剩的亲人。就算他对奥利弗·拉蒙本人没有什么好感,但他至少希望对方好好活着。
之前他已经杀死过一次“仅剩的亲人”,这样的重演并不有趣。戈德温压下一个叹息,迅速离开凋零城堡留下的深坑。
可那段回忆还是追了上来。
“就是这样,我的儿子。”伊曼纽尔·洛佩兹,他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浸透血液的冰冷拥抱。那些不正常的紫黑色液体从伤口向外喷涌,迅速染黑了审判骑士的闪亮铠甲。“就是这样——”
“发现不对,立刻出手……你没有犹豫,很好。”
“不许流泪,流泪是没用的……你没有流泪,很好。”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威胁到人世的和平和安稳,一律诛杀……哪怕是我,非常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一定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你必须是,你一定是,你必须……”
戈德温踏上传送阵,强行用传送的巨大声响甩脱了脑海中的声音。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克莱门的鼎沸人声又一次灌满他的耳朵。
克莱门的居民们并不会忘记这件事。他苦涩地想道,正相反,这可能算酒馆里用来闲聊的某个小谈资——
九年前。奥尔本出身,信仰拉德教旧派的审判骑士长伊曼纽尔·洛佩兹因急病去世。其子离开克莱门,创立地平线佣兵团。
一则平淡的消息。
第151章偏见
结果出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测试完毕后的第二天中午,两位打算混进学校的黑章再一次站在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大门前。只不过这回不是参与测验,而是正式入学。
克莱门学院会提供一切基本的生活用品,但也不排斥学生自己携带个人物品。有几位一看便是贵族的年轻人甚至用马车运了满车私物,井然有序地运进高高的围墙。就算是平民学生,往往也拎着三个以上的皮箱。毕竟一旦入学,这里严格限制学生外出——对于一般学生而言,此刻能带进去的东西便是这一年能够使用的全部了。如果漏了哪几样,剩下的只能在学院内部购买。
尼莫望着面前修整得极其平整的大草坪,草坪中央巨大而ji,ng美的谮尼神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闪得他两眼发晕。他很理解那些大包小包往里带的平民学子——学院内的东西绝对不会贵到离谱,但档次也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对于贵族子弟来说可能是物美价廉,但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算不必要的开销。
而两位只打算潜伏几十天的黑章,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必要的随身物品——奥利弗弄了个防水的帆布袋,将自己改造的盔甲随意地堆了进去,尼莫送的琴正被他小心地背在后背。而尼莫像拎着只晕倒的ji那样拎着灰鹦鹉,背后背了个简单的背包。
安只给他们准备了两套换洗衣服和一双鞋。
“克莱门会给你们发专业制服。”女战士正在往头上揉着不知名的药水,嘴里嘟囔着。“这是给你们溜出来的时候用的,平时别乱穿。”
兰迪和莫拉悬赏的绝大部分被用于支付两人一年的学费,逃跑后自然是一个子儿都拿不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后,尼莫的脑子一直都有些恍惚。
他们的还债大计刚有点起色,到手的金币便打了水漂。
“新入学的各位请往这边走。”一位穿着灰蓝色长袍的中年女士发现了他们,圆脸上露出个温暖的笑容。“你们带着考试时发的姓名铜牌吧?很好,背面应该出现了你们的专业宿舍区及房间号,入口在那边——你们最好动作快些,小伙子们,正午有典礼和午餐。你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收拾行李和更换制服。”
后勤专业和护理专业的住宿处相邻。两人很快找到了各自的房间,不知道是不是按照专业内的教区进行划分,两个房间刚好在同一条走廊的两侧,门与门正对。
这倒不是因为两个专业的关系多么紧密,尼莫很快察觉到了原因——
男性宿舍区的护理专业只有这么一个宿舍。而护理和后勤的学生又是战斗力最弱的那一拨,学院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避免学生间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cha入姓名铜牌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拧开了房间的门。
尼莫打开门往里看了眼,不可置信地关上了它,随后退后一步,直接撞上同样后退的奥利弗——奥利弗背在后背的四弦琴被他这么一撞,琴弦发出嗡嗡的低响。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彼此脸上找到了惊恐。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高档的……住处。
尼莫在加兰首都海拉姆时住过不错的旅店,他曾以为那就是他这辈子能想象的极限了。事实证明,克莱门学院并不是一个以营利为首要目标的教育机构,尼莫突然有点懂那些巨额学费都被用在了哪里。
厚重的雕花木门上嵌着名牌,尼莫深吸一口气,扫了眼上面的名字——只有两个,看来这里是双人宿舍制。
背后传来门再次开关的声音,奥利弗显然进行了新一轮的尝试。尼莫甩了甩手,再次压下门把——
他一眼无法看到房间全貌。与其说这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两个半封闭似的房间拼起来的。就他能看到的这部分,就已经比他见过的所有卧室都要宽阔。
四柱床上挂着ji,ng致厚实的床幔,床脚还接着塞着软垫的小沙发。离门再远一点——床头边临着窗户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深色的窗帘后面透出一丝阳光,房间整体偏暗,比起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线,漂浮的魔法灯显然才是真正的光源。
而现在甚至还是白天。
地毯上搁着宽阔的书桌和书橱,厚重的书本被整齐地码在书橱之中,扶手椅的靠背鼓鼓囊囊。书桌一侧摆好了各式墨水、羽毛笔和羊皮纸,正中央躺着一封信。
房间正中有装饰和衣橱组成的简单隔断。尼莫下意识感知了一下,另一侧并没有人——可能他的室友早已准备好,已经前往大厅准备典礼。
时间所剩无几,他可不想入学第一天就用迟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尼莫咽了口唾沫,将灰鹦鹉往书桌上一扔,利索地拉开衣橱。
随后他的脸青了。
同一时间,护理宿舍的对面。
奥利弗受到的震撼不比尼莫小,好在当初在旅店干活时,他不是没有接待过贵族——奥利弗冷静的速度相当快。
他没有犹豫,把盔甲和琴放在扶手椅边,大踏步走向衣橱的方向。这房间里没有他人的气息,尽管说不清这份感觉的来由,奥利弗却对这个判断十分自信。
后勤的制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基本就是一套深灰色的立领军服,左臂用银线绣着克莱门学院的校徽。里衣的心口处绣着一个基本的防御法阵,除此外再无其他。
奥利弗十分利索地换好了制服,将写有姓名的铜牌别在领口。他不敢用灰雾给自己来个清洁咒,只能盼望典礼早点结束,至少有时间先给自己洗个澡。
有点讽刺,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柔软舒适的布料将他包裹,换下扎人的麻布衣服,这身衣服轻快得如同不存在。是的,他正穿着一身属于年轻人的衣服,眼神却略带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灰暗。
现在他正站在奥尔本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住处之中,而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在人间地狱挣扎。奥利弗露出一个苦笑,把领口和袖口每一颗扣子都扣紧,牢牢遮住皮肤上的伤疤。
他不喜欢自己这份冷静。说实话,奥利弗希望自己的心脏能够单纯地因为这份新鲜感加快跳动,而不是飞快平复,犹如战场上麻木的战士。
“尼莫?”他将身后的门关好,抬头便瞧到门口名牌上恋人的假名。奥利弗指尖在“尼摩穆尔科斯”的前四个字母上摩挲了下,随后轻轻敲了敲门。“你准备好了吗?”
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打开,门轴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
尼莫拉着脸,手指揪了揪领口。当他看到奥利弗身上的制服时,那份不快散去了些许。
“不许笑,奥利。”他压低声音,“如果你敢笑出声——”
奥利弗呃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考虑到尼莫的身份,他大概是该笑的,奥利弗迷迷糊糊地想道。可另一方面,他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尼莫也不错。
尼莫一直以来的穿着都是较为宽松的款式,奥利弗还是第一次见尼莫穿这种类型的衣服。
奥尔本的护理职位几乎没有男性。考虑到战场上行动的便捷,护理的制服依旧是以实用性为上。只不过比起强调男性硬朗线条的其余男性制服,护理的制服更倾向于中性。
他猜克莱门学院根本就没费心多设计一套。
利落的白色长裤和长靴倒没什么可说,可白色的制服上衣搭了件带着束腰的夹克,它几乎将衣物紧紧压在腰上,几根结实的细皮带上还带着金属搭扣,看样子是为了装备各式护理用具。袖口也十分紧,几乎束起了整个前臂——这样贴身的设计估计是为了避免衣物碰到伤口。
如果这么一套制服穿在女性身上,大抵是飒爽而漂亮的。可尼莫的体型和女性半点边都不沾。他的肌r_ou_线条流畅漂亮,腰劲瘦有力,比一般青年的体格还要结实些。这么一搭有些奇异的……
奥利弗移开视线,咳嗽了几声,脸有些发红。再次思考了一秒对方的正体,他决定不把心里话说出来。转了转脑袋,确定四下无人,他飞快地亲了下对方的嘴角。
“我们走吧。”松开尼莫的肩膀后,奥利弗挑挑眉,心底涌上的灰暗情绪散去了一点。
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在两人到达大堂时,这个冰凉的念头划过尼莫的脑海。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彻底低调。
座位是按照专业划分的,这次两人不得不短暂地分开。而护理所在的区域很好找——一片扎眼的白色,只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女性。新生们统一坐在桌子的一侧,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子角落,远看像只丢了羊群的绵羊。
而当尼莫自己坐过去的时候,绵羊变成了两只。
无数目光瞬间刺在他的脸上。这些目光的主人不论男女,大抵分为两类——一类是轻蔑。另一类先是赞叹,而后转为轻蔑。
“海登·维尔赫姆?”尼莫回忆了下宿舍门外名牌上的名字,伸出一只手。
“你……呃,你是那个尼摩穆尔科、科……”
“叫我尼莫或者怀特,维尔赫姆先生。”尼莫无视了那些目光,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对方。而他的新室友显然没有这样的抗性,那个瘦弱的青年头埋得更低了。“我可以叫您海登吗?”
海登没有握那只手,他简直要把脑袋塞到桌子底下去,活像那里有什么暗藏的宝藏似的。
“唔,哦。叫吧。”瘦弱青年干巴巴地回应道,“那我也……呃,尼莫。”
尼莫点点头,熟练地无视了四面八方s,he来的视线。理论上来说,自己是地表生物最大的敌人——不是恐惧的视线就好,只是因为专业被鄙视一下,他还真不太在意。他只担心一件事,尽管可能性不高,这其中最好不要有什么人碰巧认出他来。
而自己的室友显然是一位非常有特色的人——整个典礼过程,那个瘦小的青年都全心全意地扮演着鸵鸟。在被四下走动的校务人员警告一次后,海登不再是那副把头塞进桌底的样子,改为脸埋进餐盘。这又为他们引来一波新的目光。人们不住地向这个方向看来,继而窃窃私语。
尼莫差点把叉子捏断,他真的不想要更多注意力了。
“海登。”尼莫戳了戳自己鸵鸟似的新室友。这简直是个奇迹,他严肃地心想,他们在这里整整坐了快两个小时,他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可以开始吃饭了。”
他的新室友终于抬起头来。
那是很普通的一张脸。海登·维尔赫姆的体型十分瘦小,目测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卡其色的头发蜷曲得厉害,脸上满是雀斑。眼睛很大,但并不是那种让人舒心的大眼睛——它们让他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他飞快地扫了尼莫一眼,尼莫能感受到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会儿,随后变得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