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头瞄了一眼。
沈清濯握着锅铲的手很稳,神色自若地翻动着锅里糊成一坨的白黄物,淡然道:“煎蛋饼,吃过吗?”
龙:“………………”
不,并不是很想吃。
……
于是最后的早餐还是老样子,龙气恼地将牛奶喝得咕噜咕噜响,喝完了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沈清濯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水煮蛋,淡淡道:“小黑,动作轻一点。”
龙猝不及防地多了个名字,他茫然片刻,拍桌:“小黑是什么!”
“是你。”沈清濯道,看着少年要炸毛,他适时补充,“的小名。”
虽然这个小名已经被登记在妖怪身份证上了——嗯,这个就没必要告诉他了。
龙崽子气恼:“我要换一个!”
沈清濯问:“小黑不好听吗?很亲切啊……好罢,你想换个什么名?且提一提。”
就因为这样一问,沈清濯今早的杂货铺又没开成——龙崽子把他拽去书房,指挥他找出来一大堆书籍,开始寻找一个能体现真龙之威猛霸气的名字。
沈清濯初次带崽,揣着“吾家有龙初长成,暴躁不乖事还多”的心情,对他很是纵容,陪他翻了一上午的书。
“昔有冥泽,玄龙沉渊——叫沉渊,这个适合了吧?”
少年满意地点了点头。沈清濯便道:“再给你添个姓,顾怎么样?”
少年不解,沈清濯解释:“你喝牛奶的时候不是咕噜咕噜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姓陆,我是没有关系的。”
龙顿时炸毛,把书一摔就要往沈清濯身上扑。他还老觉得自己是一条龙崽,扑起来没轻没重的,沈清濯又对他没什么防备,一下就被他摁倒在榻上。
所幸榻上铺了软垫,沈清濯脑袋磕上去只一声闷响,痛是不太痛,倒是鼻子被龙崽子额头狠狠撞到,撞得眼窝子一酸,眼角立刻便微微泛起了红。
冷香扑鼻。龙舔了舔嘴唇,金瞳隐隐约约有变成竖瞳的趋势。他飞快地在沈清濯眉眼边舔了一口,沈清濯猝不及防被他得逞,冷了脸:“小黑,起来!”
他想推开少年,但这条龙崽子力气非常大,竟然纹丝不动,牢牢地把他压在身下,不肯起来:“你迟早要被我吃掉的,我现在舔一舔有什么不可以?”
沈清濯脑门上青筋直跳,从龙崽子化人形之后,这个关于“吃”的话已经听他提了两回了,再回想起初见的那一晚,龙崽子也是咬了他一口,还见了血。
他按捺住将这条龙崽子抽飞的冲动:“你老想吃我做什么?”
龙坦然道:“你好吃。”
沈清濯:“?”
少年低头。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拱啊拱,他哼哼唧唧:“香。”顿了顿,继续补充,“还有点甜。”
这几个字仿佛惊雷,一下子将沈清濯劈愣了。眼前的少年和万万年前的那人样貌渐渐重叠,沈清濯眼神恍惚,过分相似的情景和对话让他一时有点分不清身在何方,直到少年不满他发呆,咬了他下巴一口,他才恍然回神。
顺手将欲行不轨的少年抽飞,沈清濯坐起身来,整了整被弄乱的衣襟,脸上忽然就淡了笑意,他淡淡道:“二楼小院是阵法中心,灵气充沛,你去那里修炼一会吧。”
……
龙在迫切地渴望迅速成长,理由很简单,如果他足够强大,他就不必再担心啃人的时候被抽飞了——
于是出于久远性的考虑,他很听话地暂时没再去缠着沈清濯,自个儿化了龙形去小院里疯狂地吸收灵气修炼。
这一修炼起来便不知时间长短,等龙神清气爽地结束修炼醒来,已经过了许多天。
周围的花妖草ji,ng对他已经很熟悉了,见他醒了,叽叽呱呱讲个不停:“啊呀!龙龙终于醒了!”
“龙龙看起来又变胖……啊,我是说变壮,龙龙变壮了好多。”
“沈老板来看了你好多次哦。”
一片嘈杂声中,他问:“沈清……沈老板人呢?”他本想直呼姓名,但是想到这些小ji,ng怪们好像都不知晓沈清濯的名字,便带着点小得意,转了转口。所幸这些小ji,ng怪们涉世不深,没有发觉他的小失误。
“沈老板走啦!”
“一个多小时前刚来过一趟!”
“还摸了你的角!”
花花草草七嘴八舌地嚷嚷了一通,末了一颗半人高绿油油的不知名草害羞地将叶子拢起,羞答答道:“我也想让沈老板摸摸我的叶子。”
龙舒展身体,飞过去朝这棵绿草抽了一尾巴,抽得它东倒西歪咿呀乱叫:“龙龙,你为什么抽我!”
龙道:“让你醒醒。你沈老板以后只能摸我,你们没戏了。”
众ji,ng怪:“???”
得意洋洋的龙飞走后,那棵绿油油的草小声嘀咕:“我们没戏了,那他有什么戏啊……”
……
龙变回了人形。
少年龙已经长成了青年龙,骨骼舒展,ji,ng壮的躯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沈清濯的衣服穿在身上已是勒的难受。
他的脸上没了少年稚气,便显得愈发放浪不羁。他先回了卧室,没看到沈清濯,倒是看到软榻上整整齐齐叠着许多套新衣裳,有宽袖长袍,也有现代服装,正装休闲装一应俱全。
他从未见过沈清濯穿现代服装,故而对那几套西装兴致不大,只把那几件宽袖长袍抖开来看。
款式和沈清濯平时惯穿的有些类似,只他的是玄色,袖边衣领用金线绣着龙纹,看起来要更洒脱不驯一些。
衣服有好几件同款不同大小的,大概是沈清濯摸不准他人形的变化,给多定了几件。
陆沉渊大喇喇地换上新衣。那天沈清濯教他穿了一遍,他虽然大致上记住了流程,但显然没有沈清濯的耐心,也懒得将衣领衣袂整地一丝不苟,随意一裹就算完事,乐颠颠地准备下楼找人。
懒懒散散披着黑袍、神情豪放不羁的青年下了楼,前院后屋里看了一圈,没找着人影。
他敲了敲正在打瞌睡的汝窑水仙盆:“人呢?”
汝窑水仙盆正在呼呼大睡,被他敲醒时还有点懵,一看是个陌生青年,它吓得哇哇大叫:“啊啊啊沈老板!屋子里进贼了!快来捉贼啊!不要偷我!我不值钱的!”
龙不提防被它吼了一嗓子,不太耐烦地拿它磕了磕柜边,威胁道:“别叫。沈老板人呢?”
汝窑水仙盆被他拎在手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才反应过来:“啊?你是龙龙龙龙——”它被龙崽子摔过一回,对他有心理y影,结巴了半天,痛快地晕了过去。
龙:“……”
胆小的小废盆。
龙给它挂完标签,开始盯别的物件。距离最近的一只陶碗唯恐步汝窑水仙盆的后尘,急忙道:“沈老板接待了一位客人!他出门了!”
龙皱起了眉。
陶碗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将方才发生的事全说出来:“有一位女客人,带着一对石铃铛,说要买铃心——她的铃铛不响啦!沈老板说她这个铃铛材料特殊,要好好找找,让她先回去。”
陶碗顿了顿,“然后沈老板就出门啦!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飞快地写完越写不知道在写啥系列【呆滞jpg
第15章双心铃2
沈清濯正在满山沟里找石头。
这是一座外表很秃噜的山,叫作饶山。漫山不见绿色植物,触目只有嶙峋石块,四处透着荒芜的气息。几条略深色的干枯河道蜿蜒于山间,大大小小的石块间,偶尔能见半截鱼骨戳立着。
沈清濯走了半晌,一无所获,驻足沉吟。
《山海经》曾记,饶山无草木,多瑶、碧。瑶玉赤红,碧玉翠绿。有石匠上山采石,于溪流中得一赤一碧两石,颜色剔透如玉,雕成双心铃,摇时可听流水,静时可观峻岭。
——便是他此时手中握着的这一对铃铛了。
那是两只圆形的石铃铛,拇指大小。一枚是碧绿色的,另一枚为赤红色。它们看起来有点像玉,质感通透,但它们分明又是石头。
沈清濯静静地摩挲着铃铛身上雕刻着的山石纹路,微微一晃,铃铛内空无一物,寂静无声。
沈清濯此行想找的便是能充当铃心、让这双铃铛能重新响起来的玉石。
可惜岁月久长,昔日玉石遍地无人捡的饶山,如今也破败不堪了。
沈清濯足尖踢过几块碎石,石块骨碌碌滚下山,惊动下方几只鸺鹠,其中一只幼鸟慌不择路,扑棱棱地就朝着沈清濯飞来。
虽然是幼鸟,但那锋利钩爪也让人不可小觑。沈清濯侧身避过,抬手略挡它带起的灰尘,却不提防那钩爪勾住了系着铃铛的绳,将铃铛带飞了一段路,吧嗒一声落在两块巨石缝隙里。
那两块巨石极大,挨在一块,露出半身宽的缝隙。
沈清濯往里望了眼,正想施个术法将铃铛弄出来,忽觉眼前一晃,景色骤变。
他下意识旋身后退,一只形似骆驼的兽从他身边飞快跑过,涉过溪流时jian起半米高的水花,沈清濯抬手一挡,却发现那水珠穿过了他的手。
他似有所觉,俯身轻触水面,流淌得正欢的水将他的手无视得彻底,流过时不留丝毫痕迹。
是幻象。
沈清濯环视四周,入目仍是满山石头,不同的是干枯河道里重新涌出了潺潺溪流,拇指大小的小鱼儿在欢快地游动,不时跃起,jian起晶莹剔透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成群骆驼兽晃晃悠悠走过,鸺鹠在突起的巨石上发出“咕咕嗝”的叫声,此起彼伏。
无数年前那生机勃勃的饶山,以某种奇异的方式,被保存在幻象里,于许多年后,重见天日。
沈清濯并没有急着打破这个幻象,他仔细观察着四周,寻找着构造出这片幻象的契机。
走了一阵,天忽然暗了下来,不多时便落下雨滴,越下越大。
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眼前是珠帘般的雨幕。嘈杂声中,有一道轻快的女声响起:“呀,好大的雨。水流越来越急了,我感觉我随时都能被水冲下去!”
“小心一些,瑶。你若掉下去,将会跌得粉身碎骨。”回应她的是一道沉稳的男声。
沈清濯低头,他的脚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溪流。因为雨势越来越大、地势又陡峭的原因,溪流非常湍急,不少石头随着水花一同跌落山崖,碎成几块。
而刚才说话的,就是两块比ji蛋略小些的石头,它们半埋在溪底,在雨声中小声地交谈着。
赤红色的石头声音愉快:“我想被冲下去!那一定很刺激吧。我从未见过山脚下的景色,倘若能在粉身碎骨之前看一眼,那也值了!”
碧绿色的石头声音温和:“在山脚可看不见朗朗天空一碧如洗的样子。也看不见晚霞红艳铺满天边的美丽。”
“看了这么多年,都看腻了,每天都是这么平淡、这么无趣。”名叫瑶的赤红色石头很不高兴,“我想看看山下的世界,鸺鹠说山下很热闹的,很多人走来走去,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我想看看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瑶像一个正噘着嘴表达不满的年轻女孩儿,因为未曾经历过尘世间的风雨,对未知领域的向往使她愿意用一切代价去实现所谓梦想。
沈清濯继续侧耳倾听。
瑶越说越激动:“碧,我想下山!我已经看腻了这座山!千百年来一成不变,我真的不耐烦了!我想下山!——我不想再这样憋屈地躺在这里了!”
碧不说话了,它安静地躺在赤红色石头身边,只有湍急的水朝着赤红色石头冲来的时候,才拖着笨重的身体艰难地挪动一点点,替它承担一半冲击。
瑶激昂地说了半天,却没有得到回应,它有些生气,声音低了下来:“你怎么不说话啦?”
碧小声问:“如果你下山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石头生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么多年来,碧只听见过瑶的声音,如果要分别……碧难过地想,它一定会很伤心。
这个问题把瑶难倒了,它犹疑了一会,不确定道:“不知道呢……要不然,你也和我一起?”
碧不说话了。
大雨来得急,也去得快,不一会了便停了,天重新放晴,阳光落下,石头上的水珠折s,he阳光,弯出一道道小彩虹。
那两颗小玉石仍旧安全地躺在溪底,并没有被冲下去。瑶也许很失落,它不说话了,碧是个沉默寡言的石头,不懂得如何安慰自己的伙伴,也不说话了。
沈清濯等了许久,仍未听见它们继续交谈,正准备挥手破了这个幻象,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
一位背着竹箩筐的青年满身狼狈地摔在地上。
大雨过后,许多石块被水流冲击得有些松动,一个不慎就容易踩空,这个青年就是不小心踩到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崴了脚,在石块堆里坐着倒抽凉气。
他将箩筐解下放到一边,那里面已经堆了不少石头,或大或小,有的被摔崩了,露出里面的玉石。
沈清濯扫了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采石匠。
饶山虽不生草木,地势险峻,但因盛产美玉,常常引得一些不惧危险的采石匠前来寻宝,毕竟危险总是和收益成正比的嘛。
不过这个青年倒是胆子大,刚下了雨就敢上山,也不怕一个失足成鬼魂。
青年歇了一会,背好箩筐,站起身来,支着根木拐,一瘸一拐地走着,看样子竟是想继续。
青年沿着溪流一路上走,很快就走到了沈清濯身边,沈清濯岿然不动,看着他忽然欣喜地蹲下身去,颤抖着手拨开水底碎石。
他将那两块赤红碧绿的石块掘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手里,发出了兴奋地赞美。
采石数年,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石头。
四周景色忽然变得模糊而扭曲,沈清濯隐隐约约听到了两块石头的痛呼声,还有叮叮当当的敲击打磨声,他向前踏了一步,幻象骤变。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有采石匠身着布衣,诚惶诚恐地跪在台阶下。他的头埋得很低,几乎触地,他用一双ji,ng致玲珑的石铃铛,奉给殿上那位年轻的帝王,换来了“天下第一石匠”的称号。
……
石铃铛坠在帝王腰间,一挂就是数年。
因是罕见的玉石所雕,帝王对它们甚是喜爱,尤其是那枚赤红色的铃铛,色泽之奢艳,帝王总是爱不释手。
瑶跟随着帝王,看见了百花盛放,看见了水榭华殿,看见了玉盘珍馐……它终于知道了山下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了。
于是这个夜里,它对躺在它身侧的碧说:“碧,我想变成人了。”
它想变成人,去亲自体验人类的生活。它想像帝王一样,受万人跪拜,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一切,轻轻一抬手就能轻易改变任何一件事。
今夜的窗没有关好,它们被帝王随手放在窗边小榻上,浑身沐浴在温软如流水的月光下。
瑶拼命地吸收着月光,月光里有一种神秘强大的力量,能让它实现梦想,它越吸越快越吸越多。最终那枚赤红色的铃铛微微一颤,碧听见了它铃心破碎的声音。
月光下,身材姣好容颜妩媚的女人茫然地将纤纤细手举到眼前,尔后发出欢喜的惊叹。
“碧!我变成人了!”她笨拙地跳起来,回想着平日所见,手忙脚乱地学着人类优雅从容的步伐。
碧色通透的铃铛寂然无声。而她在奔涌而来的喜悦中,无暇顾及。
“恭喜你呀,瑶。”碧小声又温柔地说。
但是瑶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幻象戛然而止,一切如梦幻泡影,清风拂过,卷起些许尘埃,沈清濯略略一闭眼,再睁开时,面前的饶山已经恢复了毫无生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里确实是有饶山,无草木但有美玉还有骆驼鸺鹠,河里还有一种有毒的鱼。然后其余假的。【嘀嘀咕咕
第16章双心铃3
沈清濯踩着点回到杂货铺时,发现一楼竟然还亮着光。
铺子里并没有拉电线,自然不会有电灯。沈清濯将几个住着游魂小鬼的花型灯盏略作改造,固定在墙壁上,白天它们羞然含苞,晚上有人来时便会盛放,托着明亮的夜明珠,俱是雅致。
不过有时候汝窑水仙盆它们兴致一起,讲恐怖故事的时候,就算没人也会让小鬼开灯。
经常被凤凰暗地里偷偷叫老古董的空巢老花沈清濯,其实并不是很懂它们这些真古董的c,ao作。
一群本就是超脱科学范畴之外的非人类,几只没法投胎的小游魂,为什么听个鬼故事都能被吓得咿呀乱叫?到底谁才是鬼啊。
他一边随意想着,一边踏入屋内,一进屋就被面前一团黑黢黢宛若□□蹲着的某人吓了一跳。
等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都没等回来沈清濯的龙很生气。但是他又不敢乱砸沈清濯的东西,免得被扫地出门。于是火气上来了就只能疯狂□□自己的头发,将一头短发揉得宛如ji窝。
他姿态不雅地坐在门槛边,面色沉沉地酝酿着怒火,浑身散发着y郁暴怒的气息,将一干大小古董们吓得噤若寒蝉。
那汝窑水仙盆晕了又醒醒了又晕,都已经第三回了,此时正奄奄一息气若游魂,见到沈清濯回来,它挣扎着留下遗言:“沈老板……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葬在最美丽的花树下……”说完就再次昏睡过去。
“……”沈清濯低头看黑魆魆一团,说,“我不记得我养了只黑□□ji,ng。”
假□□ji,ng真龙气鼓鼓地抬头,沈清濯戳了戳他的脸后,以指作梳,动作温和地替他整理乱发,道:“我也没有养河豚崽崽。”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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