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繁灿的秋季,等到凫天的头发都长了出来,北界这才稳定下来。
明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了两只鬼车回来,一只有些年纪了,没过多久就逃了。明皓气不打一处来,便把小的那只硬塞给了灵冲。
小的那只名字尚化不出人型,灵冲就随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归澈。就像凫天就叫天天一样,简单到极致,真诚当中带着一丝敷衍。
鬼车是凤凰后裔,以归澈的血统和年龄来说,他早就应该化型了。
只是鬼车的“标记”用处太刁钻,很多人以此来暗杀对手,导致数量越来越稀少。
归澈似是小时候亲眼看见自己一族被拿去做了暗杀的武器,一只只的被杀死在他面前,受了刺激,之后就一直不肯言语,也无法化型。
归澈喜欢蹲在凫天树上,长长的尾羽带着金『色』,垂到地上,和凫天的红花交映生辉,流光溢彩。
当然,这是在别人眼中。
灵冲笑称自己这个海妙间的角落,是问题孩童保育站,尤其针对小哑巴。
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就相安无事。可谁知道,有一日,归澈站在凫天树上,竟然对下面走过去的灵冲唱起了歌,还飞到空中,转了两圈,抖了抖翅膀和尾羽。
魏衍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冲到这只小鬼车面前,拎住他正舞的姿态曼妙的羽翅,二话不说,就把他拔成了个秃子——敢在我面前,对我的人跳求偶舞?一个连『毛』都没褪干净的小麻雀,也敢跳求偶舞?!
继凫天之后,海妙间又出现了一个秃子。
冬日到了,北界的天气原本就冷。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小鬼车在树上吹着九天之风,瑟瑟发抖。
凫天“吱吱”了两声,那意思大概是——你现在再刷层蜂蜜,就能直接拿去烤了。没想到妖主的拔『毛』技术也这么好,以后去人间不愁没有一技傍身了。
而另一边,灵冲则和凫天心有灵犀,他拉着魏衍问:“阿衍,我们去人间住一段时日吧?天上好无聊。”
他之前还有点犹豫,想着去了人间混进人类里就不能使用法术,该怎么活下去?如今一看魏衍『露』的这手,觉得自己养了归澈这么久,也算禽类饲养经验丰富了。去了人间,和魏衍一起,“我养ji来你拔『毛』”、“我卖ji来你算账”,自给自足,不是挺好的?
灵冲总是时不时的有些怪想法,魏衍已经习惯了。他突然这么一说,魏衍并没过于惊讶,只是思忖了片刻之后,问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带那只麻雀一起去吗?”
灵冲眨了眨眼:“麻雀?”
“归澈。”
灵冲咬了下嘴唇,自己有心去人间小住,所以不能过分招摇。
想想鬼车这个样子,虽然自己看着挺可怜挺萌的,但放在人间,一个被拔光了『毛』的鸟,九根脖子像鹌鹑似的往自己根本没『毛』了的的翅膀下面钻……
他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带。”
魏衍这才略微满意,他转身扫了一眼海妙间斜角上的两只生物,又问道:“凫天呢?”
“也不带。”灵冲回道。
家门口长了一棵树,天天开红花,四季开红花,肯定有人觉得不对劲儿。
而且,万一晚上哪个普通人类不小心走错了路,闯进院子,凫天还不立刻用树枝把人家吊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带他们两个去。
那斜角上,凫天树听到这句话,气的抖了两下树枝,还顺手抽了归澈一下。归澈没了羽『毛』的保护,吃痛嚎了一嗓子表示不满。
但不满在魏衍这里是无效的,凫天和归澈哼唧了一段时间——今天凫天对灵冲特别温柔,软声细语;明天归澈扭着秃屁股展示自己“美好”的身姿。
他们两个都非常清楚,家里平日做主的都是灵冲。但凡是灵冲想干的事儿,魏衍就没有不准的;但凡灵冲想要的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桌子上。
于是,两个人的目标也非常明确,你来我往,疯狂的对灵冲示好。然而最后还是被魏衍的武力镇压给按了下去。
没过多久,灵冲同魏衍去了人间,有妖怪来找魏衍打架,也有妖怪来逗弄灵冲,日子过得还算闲怡。
中天依旧不太安分,想着要夺回自己的属地,但苦无对策。而原本被流月剑斩开的沟壑上,过了一段时日,竟然也出现贸易往来。
北界和中天各派了一些仙人,以仙法护持结阵,织成了一张长长的光网。一艘玉船定时往返,沿着这光网结成的航线游来『荡』去。
这阵法是灵冲想出来的,他原本只是为了让明皓能回去。谁知道反而成就出了这么个东西。
灵冲也没怎么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一来是这光网消耗仙力,每隔几日就要换上一批人来供能,不然活脱脱的要耗死个人。二来是这往返的玉船并不大,装不下什么千军万马。
可谁知,一日灵冲醒来之后,看见桌子上写的两个大字,好似被什么狠狠的敲了一下脑袋,耳边都是嗡嗡之声,懵在原地。
——y蚀。
如今的天地并不是初分鸿蒙,之前也有过无数个不同的种族诞生,却又悄然无声的消失,将新的天地留给新的种族。
之前种族的灭亡像是突然之间,席卷天地似的,不留下任何生机与痕迹。
灵冲只记得,之前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地纪推机,三百三十转为一度,地转三千三百度谓之y否。y否则蚀,y蚀则水涌河绝,山沦地没。
y蚀,如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会像之前那些消失的时代一样,也被漫天海浪吞噬。无论你是仙人、还是人类、还是妖怪……
蓝湫站在鬼界当中,抬头看着一侧的沟壑。
沟壑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有个体型巨大的怪物,就在沟壑之中,发成痛苦的声响。
谛听站在他一旁,问道:“这沟里到底怎么了?三天两头的就得响几次,让人睡不好觉。”
蓝湫淡淡的笑了一下:“地纽开始移动了。你听,这是它的声音,有水开始往上涌了。”
谛听皱着眉头:“鬼君,你老是说这些深奥的,我都听不懂。咱们换个说法,行吗?”
蓝湫:“就是,天地的游戏开始了。”
谛听怒道:“我这还是听不懂!”
蓝湫拍了拍谛听的背,说道:“鬼界已经建的差不多了。你在鬼界太久,受到的y气不益于你。之后好好去上面晒晒太阳。”
谛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问道:“鬼君今日怎么这么关心我?”
蓝湫:“平日不关心你吗?”
“平日是债主。”
“哦……”蓝湫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债务今日就一笔勾销了吧。你在玉烛池外守了近三百年,也差不多了。”
谛听甩了甩耳朵,往蓝湫胸前蹭了蹭,想试图听一下鬼君的心里话。
其他的那些仙人,就算仙力比谛听高,只要他够用心,总能听出一点点,可如今不管他怎么试,蓝湫的心里总是一片空寂,没什么声音,就像掉到了空旷的山洞里似的。
谛听惊讶道:“真的不用还了?”
“嗯。”蓝湫指了指天上:“出去就不要再赌了,好好玩一玩。”
谛听困『惑』的看着蓝湫,只觉得他今日似是有些与众不同,但又说不出来,毕竟蓝湫往日也如此一派平和,言谈举止之间不像个年轻人,反而像个殚ji,ng竭虑的老父亲。
“不能反悔啊。”谛听往后退了一步,说道。
蓝湫:“嗯。你再不走,我就要反悔了。”
谛听想了想:“那……偶尔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蓝湫:“好。”
谛听走了,蓝湫依旧站在那沟壑边上,看着上方的光网闪烁,玉船从中滑过,轻飘飘的,就像是一直被黏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一般。
蓝湫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天,要变了。”
大年刚过,灵冲穿着魏衍送给自己的衣服,美滋滋的回了北界恣意天。
恣意天上一片花团锦簇,中天又下了檄文,气势汹汹的骂了北界一通。之前好几次檄文,还算是客气,说话尽量不『露』脏字,冷嘲暗讽的话倒是不少,听上去尖酸刻薄。熟悉的仙人一听那语气,都能判断出是哪个老学究写出来的。
北界向来对于中天的这些檄文视而不见。反正隔着个深沟,你又打不着我们,随便。
只是这次大概气的急了,帝君亲笔写的,字迹颤颤巍巍,满篇的怒火。
北佑先把这檄文自己看了,觉得有趣的地方念给执夜听,两人笑做一团。执夜想要伸手去拿那檄文,却被北佑随手扔在了一堆竹简里:“没得看了,老头子的字有什么好看的?”
北佑说完,咳了两声,又看了看外面:“灵冲今年还没回来呢?”
执夜从一旁抱起赤『色』大氅,动作温柔披在北佑身上:“应该快了,前几日他还来信说起呢。”
执夜给北佑将大氅抖了抖,笑道:“你看,这大氅还是灵冲送来的呢。这人在人间不知道学了什么东西,你看这针脚,歪歪扭扭的,好似虫子爬了似的。”
“哪里像虫子爬?!”灵冲推门进来,笑嘻嘻的看着北佑和执夜:“我这可是和阿衍学的。皮『毛』还是蛮蛮刚褪下的呢,又软又暖。”
北佑淡淡的笑了:“嗯。是很暖和。”
说着,他又咳了两声。
自从北佑用流月剑斩开天地之后,他的身子就不甚好了,像是透支了仙力的后遗症。遇到天气变冷,也畏寒。可畏寒则罢了,又偏偏不能烘火,内息不调,让执夜『c,ao』碎了心。
魏衍许久不见北佑。他仔细看着北佑,片刻之后才问道:“这屋子里,是什么味道?”
第118章变天之二
魏衍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灵冲伸着脖子闻了半天,疑『惑』的问:“哪儿有什么味道?”
北佑看着魏衍,眼神中有着些许警示。但灵冲一转过头来,北佑的嘴角又往上抬了一下,笑着说:“大概是刚才莫耶他们带了些北界人间的小吃来。”
灵冲满心思都是显摆一下魏衍给自己做的衣服,一个劲儿的往执夜身边凑,时不时的拨弄两下“谜一般”的针脚。
执夜实在看不下去,轻咳一声,装作自己刚看见的模样,惊讶道:“哎呀,灵冲,你这件衣服很特别啊。”
之前凫天来的时候就说过了,灵冲今年过年的衣服,都是妖主亲自做的。
灵冲一听执夜这话,脸上笑开了:“是吧。我也觉得。”
那眼神切切,只等着执夜再多夸两句。
执夜有些无奈,说道:“就算是夸,也是夸魏衍。同你有什么关系?你看看你,一脸掩不住的笑。我应该刚才少夸你那大氅几句,全都搬过来夸妖主这件衣服。”
灵冲笑着,绕着执夜走了一圈:“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执夜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灵冲大概又有了什么馊点子:“你说。”
灵冲:“我是和我哥一胎生的吧。”
执夜点头:“是啊。”
灵冲:“那为什么我要叫你哥?”
执夜:“有什么问题吗?”
灵冲掰着手指给他数:“你看,按照往日我们的辈分,总感觉你比我哥小,但是比我大。可是我不是和我哥一起生的吗?所以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哥?不能因为自己长的老了一点,就硬占我便宜啊。”
执夜:“……”
执夜无奈的看向北佑,北佑苦笑着点了点头。执夜这才轻声对灵冲说了几句。
“明白了吗?”执夜看着灵冲。
灵冲嘴巴张大,看了看北佑:“还能这样算的吗?还有这种事儿吗?”
北佑笑着点了点头,又咳了两声。
灵冲从乾坤阵里拿出一大篮子的竹筒,笑嘻嘻的说道:“我从人间带来的特产,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哦——烟花。要不要一起去放烟花?”
北佑裹了下大衣,说道:“执夜,你陪他出去找莫耶,他们之前也叫嚣着要去人间找烟花来。”北佑又看向魏衍:“妖主可有时间同我喝杯酒?”
灵冲一见自己哥哥这架势,想起北佑在军中的酒量,生怕魏衍吃亏,刚要替他拒绝,就被执夜拽了出来。
灵冲还不放心的往回看了两眼,执夜说道:“你别看了,你哥故意留下魏衍的。他总是担心你,你就让他稍稍放放心吧。”
屋内,北佑慢慢的踱到了桌旁,缓缓的坐了下去。
魏衍看着他,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多久了?”
北佑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又释怀的笑了:“不亏是妖主,简简单单的一柱济桑香,就猜了个大概。”
“济桑香,东界至端妖化之树树脂为香,味道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有一项功效。加上外面传言北佑真君的仙力枯竭,几种混在一起,就能想出来了。”魏衍略微停了停,又说道:“不过,这世间知道的人也少。”
“济桑香可以延缓鬼车之毒。”北佑说着:“而这房间里的两人,恰好都知道。”
魏衍微微沉下眸子:“执夜真君知道吗?”
“不知。”北佑干脆的回道。
“灵冲呢?”
北佑:“灵冲对你,应该不会有所隐瞒。他心思纯真,知道了,定然不会同你一起去人间,早就日日呆在我身边了。”
魏衍嗓子哽了一下,他换了个问法:“还有多久?”
北佑摇了摇头:“快了,这身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魏衍:“如何中的毒?”
说起这个,北佑叹了口气:“中天生怕我中不了毒似的,每一道檄文,在特地的几个字中都加了鬼车之毒。还有食物中落毒的,日积月累。”
他转头扫了一眼被扔在角落里的那张玉璧檄文,又说:“只可惜,怕是又要有许多鬼车因为我而死了。”
“为何不说?”魏衍问道。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对北佑,更多的感情是因为灵冲,自己则更多是欣赏。欣赏他的刚断果决,欣赏他的仙法卓绝,欣赏他的隐忍和绝地反击,欣赏他为了心爱之人大杀千里。
北佑缓缓闭上眼睛:“北界同东界刚刚稳定些许,若是我倒了,怕是又要起波澜。大家都累了,不如好好歇歇。如今,局势稳定,莫耶也能扛起半壁,我心里也稍安了。”
魏衍知道,北佑没有把这北界留给灵冲,是因为灵冲『性』子就不合适。他放肆恣意无拘无束,若把他绑在这里,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北佑向来疼这个弟弟,这些也都为他想到了。
而执夜……魏衍说不出,他原本以为北佑会把责任留给执夜。毕竟有一份责任一份托付在身,他不会轻生。
北佑似是明白魏衍心中所想,他说道:“执夜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没能守护他到死,已经食言于他,怎能再替他做决定?将他紧紧绑在这里?”
北佑说道:“这事,还请妖主替我保密。鬼车之毒,向来无法可解。与其让他人担心,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如同往常一样,过好剩下的日子。”
魏衍点了点头:“嗯。”
北佑又说:“然后就是灵冲。这孩子虽然看着有些无赖,但他心思细腻。在中天这么久,察言观『色』,掩藏自己的能耐,免不得受了些苦。但感情的事情,毕竟是两个人的,我并不能请妖主照顾他长久,唯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多管束他一些,免了他惹祸上身。”
北佑笑了笑:“毕竟我不在的话,没人给他打扫。”
魏衍回道:“我会帮他。”
北佑站起身来,披上灵冲做的那件大氅,从桌上拿起流月剑,颠了颠,“锵”的一声,将剑身拔了出来。
流月剑在之前斩天的时候,已经断成了两截。剑身沧桑,剑刃坑坑洼洼锈迹斑斑,再也不复之前那明月皓然的模样。
北佑『摸』了下流月剑的剑身,又将它佩回腰间。
他走到魏衍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北界的习俗,初七这一日,要以战士的血祭奠先人。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和你打一次了。”
魏衍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北佑,他站在空中,来接灵冲。黑『色』大氅、英武的身姿、冷峻的面容。那时候,自己的战意就被撩拨了起来,想好好的打上一打,酣畅淋漓。
接着,北佑斩天,没人再能超过他。
他站在最高处,看着所有的人。
魏衍点了下头:“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北佑笑的爽朗:“我也不会。”
北界恣意天的夜风猎猎,没有中天那般柔和,更像是独属于战士的夜晚。四周高耸的火柱腾起,北佑站在正中,宣布初七这一日的战祭开始。
魏衍第一个上来挑战他,两人打的不可开交。龙鸣声、剑语声,火光撕破了袍角,烟云遮住了冬意。一层层浩渺的冰霜,一道道咆哮的天海,声声似泣。
下面的人都看呆了,一个个的热血被撩拨的充盈在胸间。
魏衍后退一步,北佑笑着说道:“承让。”
魏衍点了下头,转身朝灵冲飞去,落在他身旁。
灵冲笑着冲他说:“输给我哥,不算输。”
魏衍见他穿的单薄,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冷吗?”
“不冷。”
天上有烟花绽开,红『色』的光亮照的人心里暖和。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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