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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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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作者:sinto

第6节

“哎呀,不要这么盯着我嘛,多不好意思的。”令无性讪笑道,从纳物戒中取出一小瓶液体。器皿无色透明,里面的液体呈现出晶蓝色,仿若拥有生命,静静地流淌着,发出星星点点闪烁的光泽,“东西我带来了,镇山兽洞x,ue里的灵泉真是漂亮极了。”

易墨不予理睬,直截了当地抓过灵液。

令无性轻笑起来。

灵泉里的灵液,至纯至净之物,可压制一切不祥之物。

“你为他煞费苦心又是何必呢?”

易墨只轻轻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他看向的是一株苹果树,可看到却或许不是。他像是在回忆某种令人铭记一生的往事,于是淡淡地说:“世人病入膏肓,寻求灵丹妙药,可怜灵芝仙草生于深渊峭壁。一个,饱受苦痛折磨,生不如死,一个,放手一搏,心安理得。左右难择。”说完,他又直直地盯着令无性,“病得孰轻孰重,总归是一类人。”

令无性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得应道:“也是,倒是我惺惺作态了。”然后转身面向千篇一律的树林,引出沈云的血,抹在自己的唇上。鲜血渗进他的嘴里,有些甜,却又腥得发苦,“那我们,就此一别吧。”

“你当年为何抽他的血?”易墨问他。

令无性的身体一僵,又或许是易墨的错觉。他摸摸自己的颈子:“还以为分别的最后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有趣的呢,结果是这个。”顿了顿,他用蛮不在意的语调说,“我想要呗。”

他身为青山宗的人,想要一只极品灵兽的血,没什么不对吧?

林子里起了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它们转个圈又被压在地上。树叶全都向着令无性摇动,像是为他作的最后一首离别舞。够凄凉,也够美丽。

令无性只是“哎呀”了一声,一边感叹着起风了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跨去,就像当年某人在他面前消失在火海里一样,他也整个人消失在了树林里。

易墨的头发被风卷起,眸子闪了闪,便一甩长袖,转身离去。

倒真像是我了。

令无性觉得奇怪,明明已经五年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洞x,ue该怎么走。这里的植株,这里的风声,都丝毫未变。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前路未卜的沈一,就这样孑然一身,向前走去。

他摸着洞x,ue里的岩壁,有些潮shi,光滑而坚硬,沈云曾不知多少次撞在上面,痛得哇哇叫。洞x,ue深处有一堆稻草,一片枯黄,铺在一处起伏的岩地上。他曾睡在那片仅存的柔软之上,沈云偷偷钻进他的怀里,从此从外面刮进洞x,ue的烈风,都被怀中的温暖融化。令无性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整个洞x,ue空旷又寒冷,了无一人,冷落非凡。但似乎还存着某人的气息,微弱的,却令他的心绪紊乱。

洞x,ue的最里处,是赫然立起的一座巨石,上面平滑似床,四周棱角如剑风,最上面有隐隐的纹路,浑然天成。

每一座山,都需要一位守护神,而镇山兽则秉承了灵山的意识诞生,由灵山孕育,守护一生。

沈云说,他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在那住下,想在那生活。

可镇山兽不能离开灵山,这是人尽皆知的。虽然令无性并不知道为何沈云比他预想中出山的时间晚了三年,但还是不出所料,那个天性单纯,常识欠缺的家伙还是不惜被反噬出山了,想必是很喜欢外面的世界吧。

既然决定好偿还了,那便实现你的心愿吧。

令无性咬破自己的手指,在那块巨石上画下复杂而华丽的图案。每画一笔,血便融入巨石之中,他感觉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被巨石吸收,他几乎乏力,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提起。

至此,由我代替你成为镇山兽吧。

完成最后一笔的时候,他已经瘫在巨石上了,身后是他的血和冰冷的石面,眼前是暗无天日的岩壁和垂下来的棱锥,手能握住的只有遥远的洞x,ue出口的一处小小的光电。

不知道当镇山兽的日子有不有趣呢?

他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

多大点事啊。

他又想起那天来。

狼群像是发了狂,满山地嚎叫起来,他们自相残杀,四处乱窜,危险的气味很快飘向洞x,ue里,而镇山兽的血r_ou_将是他们最美味的晚餐。

天已经黑得不成样,整座山林不见树,只有黑暗与其中闪烁着的绿色眼眸。

它们寻着镇山兽的血液而来,这是天然的孜然,散发出美食的气味,引着他们解放天性,大吃特吃一顿。

令无性被狼嚎声惊醒,狼爪刮过岩壁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又摸了摸身旁的沈云,依旧睡得一塌糊涂。他微微叹气,却是为眼前的境况发愁。

最终,他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划开了沈云的手,将他的血液抹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快速地将伤包扎好,往沈云身上套了个法阵,隐去它的气息。他在沈云的耳边轻轻低语:“等我回来。”便提剑走出了洞x,ue。

疯狂的狼群追了他一天一夜。它们咬他的r_ou_,扯它的衣服,疼痛在他的全身蔓延,他的一支腿抽了筋,嘴里满是血腥味,狼的血和他的血一层层地覆盖在他的身体上。天亮的时候,镇山兽的血味已经完全消散了。而当日光照进层层叠叠的树林时,所有的狼群像是倦意上临,全都偃旗息鼓,倒在地上。横尸遍野,早已分不清究竟哪只还活着,而哪只又真的死了。

令无性松了一口气,照着来时的路一路走回去,死去的狼的腐臭味都一模一样,可他触碰的树木却变了模样。令无性重复地走,焦急地绕来绕去,最终他回到了原地。阳光刺进他的眼里,眼膜感受到强烈的光,他却觉得一片灰暗。他看不见,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他下山了,狼狈的样子很快吸引了青山宗的注意。果不其然,他被抓了,关在静思所最里处的一座牢房里,两只手被擒住,冰冷的铁锈味和他发臭的血味混在一起,充斥着他的鼻腔。

青山宗的人拥有不错的狗鼻子,闻出了他身上镇山兽的气味,严刑拷打,要他说出镇山兽的所在之处。

“镇山兽,当然是在山上了,师父。”连我都找不着,你们还想着找着吗?

他冷笑一声,随后纷踏而至的是鞭打的疼痛,先是猛地一下,然后皮开r_ou_绽,痛苦慢慢地渗进骨髓。

他蒙在眼上的白布很快便变成一块肮脏的抹布,鞭打的时候裂开,他便第一次试着睁开了眼。所看到的世界像是许多个重合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看不真切。

可笑的是,他第一次看见的是粗重的铁栏杆,而不是理应看见的一只可爱的小兽。

一天,他的二师弟来见他了。不,现在应该是青云宗的大师兄了。

沈二提着一个锦囊,囊上绣有青云纹,似乎是得意地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猜这是什么?”

“我不在乎。”他冷哼一声。

“是么?”沈二不以为然,“这里面是你三师弟的魂魄。”

他身体一颤,吃力地抬起头,去看那只锦囊,一双眼里流动着血红:“你说什么?”

“看来是在乎了。”沈二把锦囊收回身边,脸上满是嘲弄,“师傅说了,只要你把镇山兽的所在之处告诉我们,他就放你心心念念的三师弟的魂魄去轮回。不仅如此,还可以让你做回青云宗的大师兄。”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那一刻他似乎脑子一白,无法思考了。但他却知道,这不是三师弟的夙愿,他不会希望自己为了他而供出灵兽,他不会忍受灵兽遭受痛苦。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曾同他度过无聊岁月的蠢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呵。

偌大的静思所安静得可怕。微弱的呼吸声被风蹭过铁锈的尖锐声音掩盖。这些凤似乎是四周无数被折磨的冤魂一同奏起的。他又想起了那天百兽痛苦的嘶鸣,震耳欲聋。

许久。只听得一人轻笑一声。然后嘶哑却清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静思所里。那声音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是在重新成为大师兄的第二年又一个月十五天杀了他的师父的。说是杀,也不算。

他的师父发现了他身上的噬心蛊。他就把噬心蛊给了他师父。他并不知道以前那个被欺负的小孩给他的虫子就是噬心蛊。但他的师父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师父欣喜若狂地将噬心蛊养在了二师弟的身上——这是他的主意。噬心蛊很快就如人所愿的成年了。师父剖开了二师弟的丹田,将金丹取了出来。而他就在旁边看,看师父得到金丹后癫狂的模样,听二师弟歇斯底里的惨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师父吞下噬心蛊,没有眨眼,专注地看着师父一瞬间惨白的脸色,突出的颧骨,痉挛的身体,朝他伸出的一只求救的干枯如枝的丑陋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事后,似乎是老天开眼,有个傻大个莫名其妙地闯入青云宗杀了他的半死不活的废柴师傅。他的四个师弟,哦,还要算上新晋的三个,为了觊觎已久的掌门之位斗得鱼死网破。他们自相残杀,却没有一个顺利登上掌门之位。呵,这或许也是师父选这种好苗子的原因。

从此,青山宗没了主,偌大一个门派就这样散了,恶行被昭告天下,各色弟子流连在外。他便顺理成章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好运气。重见天日之后,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却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想念在牢里等死的日子,知道自己的结局,反而安心得多。

但他又不想死,他不想去y曹地府看见某个惹人烦的师弟,他还没有看见那只小兽的样子。

哦,对了。还有那只同样惹人烦的蠢兽。那只被他出卖了的蠢兽。

他从静思所里出来的每天都会做梦。一开始是沈三被架上灭魔台的场景,后来是他在山洞里同r_ou_团子度过的每一个日月。再后来,是沈云被青云宗找到拨皮抽血,炼化成丹的场景。他的叫声可怜又无助,嘶喊着他的名字,同百兽的叫声混在一起,同沈三的叫声混在一起。他的每一个后半夜都会惊醒,冷汗涔涔。

曾有一次,睡梦中身旁似乎有一个暖呼呼的圆球往他怀里窜,睁眼,依旧是硬邦邦的床,冷冰冰的卧席,空无一人的身旁。他不止一次地想,或许那只小兽,已经在无数个这样的岁月中,被抹杀了。

但他却在脱离青云宗后的每一天都等在青竹山下。他想,他只要等,就一定会等到。指不定哪天沈云下山的时候看见他了,他就可以把某团小兽抱在怀里,恭喜他成年,带他逛山外面的世界。于是他就这么昏天黑地又地活过了两年又八个月零三天,直到他听见一个消息——

有一位男子,夜夜行窃,盗的还都是些闪闪亮亮的珠宝。

他不知为何,心中便笃定,那就是他要等的人。

可怜他跟着那师傅十多年,学到的就只有取名字的功夫了。

他把自己打整干净,又是一个翩翩儿郎,他不仅要男扮女装,他还要活得吊儿郎当。

于是,他便给自己取名为令无性。

采花大盗令无性,掌握了某只小兽的行踪,人生的最大的乐趣,便是在沈云动手之前,嫖了那家的姑娘,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沈云要盗的东西。沈云气得要来找他,他便摇身一变,变为一个黄花大姑娘,然后杳无音信。

他享受每一次捉弄沈云的过程,但却没有见他一次的勇气。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只心心念念的小兽,更不知道他要同他说些什么。他更害怕沈云已经忘了自己。

他同沈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天。

那时是梅雨季节,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却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它愈下愈猛,每一滴都争先恐后。

那是一个雨连成银线,银线闪烁,构成透明的玉帘的清晨。林子里的空气很清新,红泥地一片柔软。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在青竹山脚下的翠竹林行走。地上潮shi易滑,他的步履稍慢,却因此鞋子常常陷于泥中。行走虽然艰难,却悠闲自得。

直到,他在竹林的深处看见了他。竹叶青绿而细长,被硕大的雨珠打压着,被狂风吹动着,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指着他们所包围的一身青衣。它们像是浑然天成的山洞,隐匿着青衣。雨像敲打在他的心上了,风也刮进了身体里。他僵硬地迈动着步伐,有些急,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在青衣身旁跌了下去,油伞滑落手中,被狂风刮去了。

沈云沉在淤泥之中,衣裳上自右肩起至左腰,红褐色如绽开的花。身下的泥土颜色浓郁而深沉,四周的植株生机勃勃,灵气逼人。

他见到了他,曾想过数以万计的见面方式,却从未料到会是这一种。他一心想见的人,正呼吸微弱,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与他所知道的可爱的、极具活力的人大相径庭。

这伤是钩子划的。用这种武器的,他是知道的——他的六师弟。

他曾对青云宗的人说,他在镇山兽的身上留了他的气息。只要顺着他的气息找就一定能找到。如今虽青云宗已散,可余孽依旧逍遥法外,无人管束,难免心念这镇山兽。他把沈云带回去疗伤的时候,更是在他身上发现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痕。这些伤十有八九是青云宗害的,十有八九……

他的心狠狠地颤动着。

十有八九,是他害的。

第二天沈云便发了高烧,额头滚烫,手心却一片冰凉。他重病未醒,干枯的嘴唇却一刻未停地一张一合。

他听清了,沈云喊的是——沈一。

他喊的不是令无性,而是沈一。

最坏的结局还是来了。其实早就注定。但他不敢说,不敢想。

沈云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而他听了很多遍,每一遍第一听,每一遍都心痛不已。

那句话是——

“沈一,我恨你。”

好笑极了。人找对了,也没忘记他。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叫人说好说坏。

他还是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世上已无沈一,有的只有一个令无性。

沈一挂念着自己的三师弟,而令无性,不知何时,已挂念起沈云。

令无性不见沈云。令无性依旧捉弄沈云。令无性活得随性而快活。但令无性有一笔债。令无性是个混蛋。欠债不还,不敢还。

但令无性在寻一处契机,他想要偿还这只小兽,他想要实现他的心愿,他不喜欢自己,无妨,就全当是前半辈子欠下的债都一起还了吧。

只要,自己还喜欢着他。

☆、沈云

沈云梦见以前的事了。

他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用白布蒙住大半张脸,好看的脖颈从敞开的衣服里露出来。他不知为何悸动起来。

那人咋吧咋吧嘴,似乎要说什么,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于是眨眨眼,往那人更近地贴去,把耳朵对着他的嘴唇,聚ji,ng会神地听。

只听得那人说了两个字,颤抖着声音地重复了很多遍:

“沈三。”

整座山突然震动起来,山中的动物慌乱地窜逃着。浓重的云彩霎时间聚集在一块,天地仿若倾倒。

易墨打开牢房的门,对着沈云抬了抬下巴:“走了。”

沈云一下子醒过来,他抱成一团,像一只害怕得蜷缩在一起的小兽,躲避着天生的危险物。他的眼睛里是一片y暗,仿佛山洪向下崩倒冲刷,直到整个震动结束,他也没有抬头看过易墨一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镇山兽了。”

易墨缄口不言。

他于是又念念有词道:“我不是镇山兽了。”

沈云知道有人代替他进入了洞x,ue,偷梁换柱,把他给挤下来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会这样做,毋庸置疑的,那个傻子就是令无性。

他不知为何,又陷入无边无际的记忆来,整个盒子大小的牢房,竟挤不下他巴掌大的脑袋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臭屁事。

他记得,那天,是一个月明的夜晚,月亮长镀了一层熠熠发光的银子,前所未有的圆,圆得像天上破了个大洞,大洞里透进光,四周就显得无比晦暗。

林子里好像起了风,又不像是风声,风声是温柔似水的,而那声音里又夹杂着尖锐的鸣声,似是指甲刮过墙壁,似是铃铛发出闷响。最后,他于香甜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人在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他隐隐约约听清两个字——等我。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人不见了。他心想或许是出去采果子给他吃了。以前的每天早上他一醒来都能看见颗颗硕大无朋的果实。于是他便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又小盹了一会。醒来,没人。他等得百无聊赖,在洞x,ue里转起圈来。嗯……转了多少圈呢?太多次以至于那时的他蠢得一塌糊涂的他数不过来,只知道他的脚觉得又痒又麻,迫不得已又趴在那草垛上了。他在上面打滚,躺着,趴着,两只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洞口。直到晚霞照进洞口,他身上的伤裂开,隐隐作痛起来。他才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他想,或许是他不够听话,所以白衣服的高个子闹了脾气,故意躲着他玩。他于是搜肠刮肚寻死觅活地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稍欠妥当,等到高个子回来,他就表现出十二分的乖巧可人。可是不论他怎么想,不论他怎么做,他终归还是没有等到那人。

进去成年期的他,一下子变得聪明伶俐起来。脑子里像两个堵塞的房间突然接通了一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混成一股空气源源不断地进来流通着。总而言之,那高个子当天拿了他的血跑了。就算他费劲苦心不去多想,终究还是有些伤春悲秋起来。他觉得高个子就颜面来讲,勉勉强强算个好人,言而无信的事,断然还是做不出来。他唯一铭记于心的,就只有他留下的轻飘飘的两个字——等我。

他等了。从白天到黑夜,从暖春到寒冬。他在岩壁上用石头刻下日子,高个子一天没回家来,他就在那一天划下一根斜杠。不知不觉中,正块岩壁竟变得坑坑洼洼。他又扳着指头算了算,三,嗯…他周而复始地将简单至极的算数彻头彻尾的进行下去——三年了。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沈云深感疑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等他呢?等他的日子如坐针毡,稻草的的棱角像削好了的木剑,扎得他浑身不舒服,以至于他干脆大字一躺,睡在了地上。细数起来,有令无性的日子,草垛是温暖的,就像在里面包了个火种,暖和,却不会勾着人,没有他的时候,冬天的冷风灌进他这个y寒潮shi的洞x,ue里,他跟着寒风一起打抖,风是无处不在的,肆无忌惮地追着他跑;有令无性的时候,洞x,ue显得很小,只能刚刚好容下两人人的那种,而没有的时候,洞x,ue似乎比天地还辽阔几分,他的一个人呆在暗无天日的洞x,ue里,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扔在了深不见底的井里,只有掉下去的声音,却听不见到底的回声。

他又惊奇万分,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呢?

哦,可能他是喜欢那个高个子的,喜欢他被自己弄脏白衣服却不置气,喜欢他身形颀长却总弯下腰来抱他,喜欢他夜晚不打鼾不磨牙像拥抱了一个春天的怀抱……原来三年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历历在目,念念不忘。

“等你成年了,我带你去看山外的世界。”

他记得令无性的这句话。他想,是时候该走了。

临走之前,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抹掉了墙上的所有痕迹,那些等待的日子,就好像同这没有丝毫变化的洞x,ue一样,或许从不曾有过。

下山之后,他光明正大地做起了小偷,由不谙世事渐渐得变得不像自己起来,到底是哪不像他又说不出来。他一直毫不间断地打听高个子,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常去的酒楼有个说书的。每次说书都讲得绘声绘色,白沫飞jian。他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一次,说书人讲起了青云宗。他听见了高个子梦中总会念到的两个字——沈三。

至此,一切都柳暗花明起来。可他宁可什么也不知道。明明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他却发现自己竟然颤抖起来。他为什么会颤抖?他生气了。

所有想的通的也好,想不通的也罢。纵使他胡思乱想,但每个七拼八凑凑出来的前因后果不过都是——那高个子只是为了偿还他八辈子欠下来的债。

他不在乎令无性是否一时贪心大起,抽了他的血。他不在乎他言而无信,让他穷极无聊地等了三年。他气的仅仅是,仅仅只是,他对他的所有的好意都是建立在一个人的身上的——沈三。

沈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偏偏瞎猫碰上死耗子,好的事不来,不好的事接二连三的跟着来。他每每行窃,都会有个坏事ji,ng先他一步,抢他所爱。那人犹如浮光掠影,他虽从未见过那人,却听说他一袭白衣,俊朗非凡。不知为何,他食不知味起来。那个人,或许就是高个子。

他也曾为自己是个镇山兽的事情没少头疼。不论走到哪里他常常会引来许多邪魔歪道,心术不正的人。他们闻出他的血液味道,立马像苍蝇黏着屎一样跟着他。他们的衣服上总是绣有青云暗纹,总是会在找到他后嚷嚷一声“沈一果然没骗我们”。他是很傻,但是他猜得到怎么回事。

一次他伤得很重,逃到青竹山山脚下的一处翠竹林中。醒来后却是在一家客栈,所有的伤都被细致地包扎。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茶水也是冰凉的。但他的心却突然滚烫了起来。

他知道,是他。

他突然有些希冀被追杀起来,顶多少几升血,挨几个刀子,痛几个几天几夜。后来采花贼就会登场。

多么可笑,即使会遭到反噬,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往山下跑。每天一次行窃,非常有职业ji,ng神。美名其曰喜欢外面的世界,其实只是为了哪天老天开眼,让他一不小心撞见那比他还敬业的每日一次也不肾虚的采花大盗。他气不过,却对自己说,如果那人主动来找我,如果他肯说出真相而不是自己猜的那样,就算是说谎,就算是真的是那样,那我也好好地回我的狗窝,在里面好好地做我的镇山兽。

这么想的时候,他才惊觉到。

完了,恐怕他是真喜欢上那人了。

但真正遇见的时候,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生气。那人又一次骗了他,性情大变,吊儿郎当,整天油嘴滑舌,戏弄他。

他终于是按捺不住,轻轻提了个“沈三”两个字。那人就装作满不在乎却是笑着千方百计地把话题给盖过去。

那么,他应该是头一回聪明了,竟猜的和真的差不多了。

可偏偏无独有偶,他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想哭起来。

仅仅一霎,沈云又把记忆给过了一遍。

他算是想明白了。

其实也没怎么懂,就是一想到令无性替他做了那镇山兽便脑袋一空,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带我去哪?”

“你说你痴迷外世,想落叶生根,于是他替你买了一间房,你住那里。”易墨重复起令无性的话来,冰冷冷的,像只宰人头的兵器。

沈云却听出了很多层意思来。

就算是不是真的,他都挑了其中一个他最希望是真的的。

然后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痴迷的不是外世,是一个人。”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仅仅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不算我期待的生活。

然后,他两只腿因为蹲麻了而打着哆嗦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牢房,眼里却是像找到了黑夜中的明星一般,坚定又不可动摇。

易墨也不拦他。

他便歪歪扭扭地绕过易墨,头也不回地往林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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