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逐尘一愣,苦笑:“对,那些年你过得不好,要怪我。”
周楚泽又问:“那你呢?”
“将心比心,没有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叶逐尘抓着他的手指,凑到唇角,低头亲吻了一下,眼中的情意几乎亮得灼人,“楚泽,失忆也没关系,只要记得我,记得我就好了。”
一旁的冬霜冷眼看着,一颗心沉到底,脸上难得的笑意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
夜,大军驻扎,篝火熊熊。
叶逐尘陪着周楚泽睡觉,确定等人睡着了,方才轻手轻脚地披衣而起,掀帘出帐,果不其然看见了外面守着的冬霜。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矮坡前,远处灯火幢幢,正是戒备森严的瑰城。
叶逐尘率先开口:“有问题不必放在心上,直接问吧。”
冬霜问得很直接:“意外?”
“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他。”
冬霜握紧了拳,冷冷地看着叶逐尘:“我以为你对他不一样!”
“你跟着我十三年,这是第一次跟我生气。”叶逐尘淡然地看着自己愤怒的侍女,“我只有一个师弟,待他自然不一样。”
“哪怕是对他,你也还是一样不择手段……你怎么能忍心?!”
“大概因为我够狠?”
冬霜狠狠地别过眼,沉默须臾,低声道,“他醒来会恨你。”
叶逐尘冷笑:“他不醒来照样恨我,你知道我跟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杀父之仇!就算我当牛做马、摇尾乞怜,只要他记得一天,他就不可能不恨我!”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那样对他!”
叶逐尘淡淡道:“为什么不能?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冬霜抬眸看他,眼中已然含泪:“承认这世上有你得不到的,就这么难吗?我原以为你对楚泽是不一样的,以为你是真心对他好……原来楚泽是对的,其实你待他比谁都狠,伤他比谁都深。”
“够了。”
“我对你真失望,主子。”
这一场对话彻底没有主仆之别,冬霜最后留下的“主子”,落到叶逐尘耳中,无异是种冷淡的嘲讽。
风吹衣袂,矮坡上只剩下叶逐尘茕茕孑立。
失望吗?
冬霜是应该失望,失望他这个主子的冷血麻木自私。
说到底,他也是怕痛的人,正是因为怕痛,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叫他眼巴巴地捧着一颗心送给一个注定会恨他的人,他做不到。
那份掺在假死药中的忘尘散的剂量虽小,但效果着实惊人。
能维持多久?十天半个月,或是更长点,一年半载?
呵,就算有一天师弟会回过头他加倍恨他,他也要拥有过完整的周楚泽的身和心。
叶逐尘无所谓地想,恨有什么可怕的?求不得,才是这世间真正的苦。
第43章望江行(二)
号角长鸣,开始了军营的一天。
周楚泽尚在睡梦中,被吵着了,皱了皱秀丽的眉峰,迷迷糊糊正要醒过来,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手帕在自己身上擦拭着。
“还早,继续睡。”在睁眼之前,叶逐尘含笑的声音传进耳朵,这下倒真把周楚泽一下子弄醒了。
“要出去?”一早醒来,嗓子绵绵软软,还带着点沙哑,却不忘盘问身边人的去向。
“嗯,等下要找人说会儿话。”
周楚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不和我?”
“师兄在这里还有其他认识的人啊。”叶逐尘不由好笑,用手帕细细擦过周楚泽的脸颊,动作轻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也不想多留,但是走之前,总要跟朋友知会一声吧?”
周楚泽坐在床上,闭起眼睛仍由他动作,嗯了一声,“那要快点回来。”
“一定。”
话音落下,手帕离开了周楚泽的脸,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便扑了上来,周楚泽睫毛漆黑浓长,如蝶翼般微微颤抖了几下。
叶逐尘愉快地笑了起来,珍而重之,低头亲吻了周楚泽的嘴唇。
※
整个军营守卫最森严的一座帐篷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玄衣男子正在不安地来回踱步,浓眉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忽然,他脚步猛地一停,一双鹰眸紧盯着门帘。
厚毡布被掀开,俊美的蓝衣青年从从容容走进来,也不行礼,直接唤了声“可汗”,算是打过了招呼。
异族的可汗耶休鲁终于舒展了眉头,“逐尘,你算是来了。”
“怎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不成?”叶逐尘显然心情不错,在可汗的书桌前坐下,视线落到了桌上的一封军报上。
“汉人的军营里来了一个厉害人物,本王调用了异教的情报,发现那人正是你派人重点防范的人之一。”耶休鲁气得重重一甩袖袍,“本王平生最讨厌汉人里面那些心思多的,一碰上,打起来就没完没了!”
叶逐尘微微挑眉,“我猜猜,莫非是南宫诀?”
“正是!”耶休鲁又踱了两步,“干脆你夜潜敌城,直接把人杀了了事!”
叶逐尘摸了摸鼻子,耸肩,显然不想支持提议。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四少爷,虽然武功甚至可能还比不上武林大会上的南宫允,但却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
南宫世家这一代英才辈出,南宫笑和三少爷南宫凛一母所出,天赋俱是极佳,在武学上都有不错的造诣,尤其是南宫笑,如今正派武林几乎无人能与她一争长短。
而南宫诀则是出自偏房,自幼早慧,天赋一般,小的时候在南宫笑和南宫凛的光芒笼罩下,几乎没受到什么关注。直到他十二岁那年,十七岁的南宫笑找终南老人一较高低,和这位前辈比试的条件便是解开南山脚下百年来无人可破的一局残棋,南宫笑拉着南宫诀,只用了一刻钟的时候便轻轻松松破了局。
自此江湖才意识到南宫世家这一代竟还有一个天才。
而现在,这个天才来到了瑰城,成为了大成的军师。
“他武功不行,从小到大出远门都有他姐姐陪着。南宫笑的功夫你还是知道的,就算是我,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叶逐尘语气不凝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军报,老神在在道,“有南宫诀在,攻城怕是有些难了。”
耶休鲁气鼓鼓地坐下,“那怎么办?”
“瑰城易守难攻,既然南宫诀在,必然会最大程度地利用坚固的城防,抛石、滚油、火箭……没他做不出的……现在不是不能攻,而是攻城的代价太大,守城的代价相对较小,几天下来,我军士气必溃。”
可汗一拍桌:“你就直接说,怎么办吧!”
叶逐尘扬唇,“我的想法么,撤兵。”
“逐尘!你一直都是主战派!”耶休鲁简直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听说你昨天带回来一个男人,难道就是你前阵子要去救的汉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我们异教的王都改变了!”
“……可汗。”叶逐尘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摊手,微笑,“我说的是撤兵,你未免从这短短的两个字里推断了太多。”
耶休鲁咳了一声:“怎么说?”
“呵呵,天下并非只有退亦或进。”
耶休鲁郁闷:“那还有什么?”
叶逐尘自信一笑,随手去过桌上的羊皮地图,手指在图上掠过,指尖停在瑰城的地方,轻叩,“以退为进。”
※
撤兵。
安营扎寨了一个月,消耗了异族大量的粮草和军需,甚至远远还能看见两国交界的那座繁华古城,所有的异族都没有想到,围城一月,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撤军。
这道军令在叶逐尘离开王帐后一个时辰发布。
而周楚泽梳洗完毕不久,叶逐尘就已经回来了,吩咐人牵了两匹马,只同手下的心腹交代了几句,将冬霜留在军营中,收拾了一点行李,携周楚泽离去。
两人骑马出了军营。
盛夏塞外,万物生长,飞鹰走兔,天地广阔。
“去哪?”
“楚泽想去哪里?”
“不知道。”
“唔。”叶逐尘歪了歪脑袋,笑看着同自己并肩而骑的周楚泽,“不如就回家吧。”
“回家?”
“回我的家,要是楚泽愿意,就是我们的家。”
马蹄声疾,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草原之上。
※
瑰城城墙上,远远可以看见异族的兵马,蝼蚁一般大小,黑乎乎的一片,正在散去。南宫诀长身而立,身边是一袭红衣的南宫笑,两人身后,是欢欣雀跃的大成士兵和瑰城百姓。
“撤兵。”南宫诀叹息,“叶逐尘的决定?”
“一定是!”南宫笑哈哈大笑两声,“知道你想要来当军师,老姐我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要是遇上我家诀儿,第一仗要卖我个面子,最好撤兵!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意思,真撤了!”
南宫诀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是吗?”
“不过他也走得太利索了,咱们才刚来呢,连一面都没见着……唉,也不知道楚泽现在怎么样了……”
南宫诀微笑:“还在挂念?”
“可不是,每天都心心念念记着呢。”南宫笑皱了皱鼻子,“都怪我不好,那时没保护好他,怪我。”
“真想见识见识,周家到底出了个什么的人物,就连堂堂南宫大小姐都为他思之如狂。”
南宫笑哼了一声,她早几天收到过叶逐尘的信,知道周楚泽现在身体无虞,当下得意道:“那可是个真正的美人,放心,你还有机会看见。”
“美人啊。”南宫诀话中的疑惑飘散在风里,“叶逐尘……是一个会为了美人而做出改变的人吗?”
第44章望江行(三)
塞外,两人并辔而行。
“那里叫东凉,据说从前是一个小国,太小了,以至于连汉人史书都没保留什么记载。”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灭掉这个国家的就是异族啊。”叶逐尘的声音悦耳,徐徐动听,“异族嘛,连自己疆域都懒得管,连自己的国家都懒得真正建立,占领了东凉之后,当然也懒得取名字,于是就保留了原来的名字,把这个小国变成了自家的都城。”
“他们既然这么懒,又为何还要打仗?”
“因为懒不好呀,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好,所以想建立一个国家,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但是有了国家之后要怎么管呢?异族就想学着汉人,像汉人一样治国。”叶逐尘挑眉一笑,言语间带上了一丝惯有的嘲讽,“占据东凉之后他们尝到了甜头,可汗忽然就开了窍――学汉人要学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抢了汉人的天下,干脆让汉人来为他们治国?反正他们本就强大在武力上,武力,本就是最直接的统治。”
阳光照在周楚泽身上,少年模样,白衣黑发,他皱眉:“抢,不好。”
“的确不好。”叶逐尘淡淡道,“但是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这世界的规则。”
在秩序没有建立起来,为了秩序所建立的一切,其实都不外乎是抢,人去抢自然的一切,于是人有了财产,接着人去抢人的东西,于是有了高低贵贱,抢的最多了,也就有了王。王手中拥有最多的权势,于是建立起国家,有了秩序。
而现在,异族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用抢这种方式,去打破大成的秩序。
是很不好呀,但也没什么好同情亦或欷[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周楚泽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还是说:“我不懂。”
叶逐尘微微翘起了嘴角,伸手撩了一把周楚泽的头发,任由其漆黑的发丝从指尖滑落,他眼神温柔,带着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低声道:“你不用懂。”
“嗯?”周楚泽看他。
叶逐尘回以微笑:“你只要让我喜欢就好了。”
周楚泽愣了愣,脸颊微微一红,只觉得心中欢喜,轻轻嗯了一声。他天性单纯,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身边的人,在对方的温柔体贴中,早已不由自主交付了所有的感情和期待。
外面的世界与人究竟如何,他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
话虽如此,两人抵达目的地时,周楚泽还是隐隐约约明白了叶逐尘一些话中的意思。
一座塞北孤城。
往日两人一路走来,常常骑行了大半天才能碰到一个略有规模的村庄――异族自古逐水草放牧,族人多半居无定所,路上的看见的帐篷或许都比房子多。
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足以称得上繁华恢弘城市,城门上写着遒劲有力的两个朱红大字:东凉。
异族的确建不出这样的城,但是他们抢到了。
东凉带给周楚泽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个朱红大字,几乎教他心中生出一种悲凉之感。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唏嘘异族和中原的战争,仅仅是因为这样一座城。
“师兄在这里长大?”
叶逐尘摇摇头,“是家,但是认真算来,待的时间不多。唔,七岁前住在我娘那里,长大了一点就出去拜师学艺,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我爹。”
周楚泽疑惑:“他们不住一块儿吗?”他听叶逐尘说自己是孤儿,对父母没有一点记忆,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父母总是在一起的。
叶逐尘嗯了一声:“他们是真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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