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遍行作者:points
呀!”
少爷嗓音纤细明快,带着一丝绵绵的抱怨,并不娇软,反而别有一种明朗。
又听见另外一道少年的声音,温和清雅,“这只通体雪白,一丝杂色也没有,的确不是你跑掉的那只。”
周楚泽站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心被摆在砧板上,不安地跳着,上面悬着一把利刃。
“哼,难道是外面那人的?教主那么宝贝他,夏荷秋叶照看着,能把老虎丢到这里来?”
另一个少年轻轻笑了笑:“或许吧……既然不是你的,干脆放了。”
那少年立刻叫了起来,不满道:“我才不要!难道连捡的我都要不得了?反正教主自从有了那个人,早就把我们扔到一边了,我就是做错事情又如何,能够被他教训也好过再也看不见他!”
“渠儿,你……”
“对,我就是作践自己,做男宠还不收不好自己的心,要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少年说的咬牙切齿,“好在他叶逐尘当真没有心,我就不相信,外面那位天仙能留住他多久!”
周楚泽不知不觉已经贴到了洞壁之上,水蚀洞的水顺着岩壁流下,沾湿衣物,紧紧贴着皮肉。他无力地滑坐了下去,全身的力气在听到叶逐尘三个字时被抽得一干二净。
两个少年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已经是一片全然的,毫无希望的黑暗。
第51章望江行(九)
翌日。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入东凉城时,一匹夜行了八百里的良驹终于来到了叶宅大门口。
门口无人护院。
叶逐尘略感意外,拴了马,翻墙进了家门。
院内同样没人,就连平日守在暗处的影卫,此时也没了踪迹――这是异教严防死守之处,平日绝不可能出现这样安静的情况。
答案很显然:出、事、了。
叶逐尘面沉如水,得出结论的同时,迫切地想要确认周楚泽的安危。好在紧接着,他就捕捉到了一个轻微脚步声,又快又急,应当是个没有多少功夫的女子。来人尚未出现在视线之内,叶逐尘已是先一步听声辩位走入了对方的视野。
“教主!”
是个普通的异教婢女,叶逐尘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色,先是惊讶欣喜、接着放松舒缓、最后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不对劲。
叶逐尘问:“怎么没人?”
婢女张了张嘴,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方道:“夫人……失踪了……”
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判断。
“你说什么!”即使已经有了设想,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糟糕的情况,叶逐尘逼近婢女一步,问题一个快过一个,“怎么会失踪?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
婢女连忙回答,细细软软的声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昨个儿申时一刻发生的事情,夫人抱着雪球去湖畔散步等老爷回来,没想到雪球跑进山里了……少爷同秋叶姐姐一起去找雪球,秋叶姐姐在洞里听到了雪球的声音,就……就让少爷在外面等着她……等秋叶姐姐出来……夫人已经不见了……”
她是真慌了,一会儿夫人一会儿少爷地称呼周楚泽,怕叶逐尘担心发怒,又倒豆子似的说,“秋叶姐姐一发现不对就回去喊人了……老爷带着所有人在山里边找了一夜……大家都没睡……但就是找不到少爷……怕是进了哪个山洞了……”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已经有七个多时辰了。出动所有人都没有找到……难道周楚泽已经被人带离了东凉?
叶逐尘心乱如麻,没有继续听婢女讲,干脆运起轻功直奔宅后湖泊。
时值日出,一轮红日跳出了地平线,在万顷碧波的东凉湖上投出晨间的浮光跃金。山水相交之处,聚了大约二十余人,而远处山上,也隐约有人活动的身影。
叶枭一夜没睡,正站在一块高地上,负手而立。他身后有一棵歪脖子树,一只夹带着灰色杂毛的小老虎正蔫实厮┰谏厦妫两个姿容出色的少年挨着树并肩坐在一边?br
叶逐尘一到,所有人都是屏声凝气,知道走丢的是教主的心尖子,没人敢往枪口上撞。秋叶正站在叶枭身边,一看见叶逐尘,立刻垂头跪了下去。
“没找到?”
“没有。”叶枭语中难掩疲惫,“人都在这儿了,想知道什么,自己问吧。”
还没有找到,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周楚泽的踪迹……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块,叶逐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方才垂眸看了眼秋叶。
“说。”声音冷冰。
横竖最多不过一死,秋叶一晚上已经想了个清楚,这种时候倒没有吓得花容失色,也没急着先给自己撇清关系,只是尽量努力还原真相。
“雪球丢了,奴婢同夫人一起去找,走到这边附近时听到了远远的小虎嗷叫声,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奴婢判断出是哪个山洞之后,便让夫人在外面等着,只身进去寻找。”
“奴婢错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其实不想山洞狭长,声音是能够传出来,却隔了很远的距离。”她顿了顿,一指不远处树下拴着的小老虎,“奴婢的确找到了小老虎,抱着走出了山洞一看,却才发现并不是雪球。”
叶逐尘抬眸看向那只小虎,眼中杀意明显。
“白云这次下了四个小崽……这只同雪球,出自一胎。”秋叶顿了顿,又道,“后来属下们从这只小老虎的主人手上,找回了雪球,现在已经抱回了宅子里了。”
至于另一只小老虎的主人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
清渠、清源。
叶逐尘甫一见到两个少年,就已经记起了两人的名字,当然也没忘记这两位是他养在东凉宫的男宠,手下人孝敬上来的,在他身边呆了快三四年了。虽然一直不上心,但他从来过目不忘,对这两人也算是了解。
“谁把白云下的崽送给他们的。”
叶枭此时开了口,“你只挑了最好的送给楚泽,说剩下的随便处置,清渠去要,也就要到了。”
清渠性子活泼,在这边吹了一夜冷风,这下跳了起来,“我们也就是抱错了老虎,没想着要害人,现在回过头来算谁送的老虎,有意思么!”
他长得漂亮,叶逐尘是个喜好美人的,对着长得漂亮的男宠总是多一份温柔,三四年下来,自然被叶逐尘有意无意纵容出了一副骄傲的性子,哪会有唯唯诺诺的样子?
然而叶逐尘这次却不客气,冷声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害了他的,我一个个算,一个个要命。”
清渠瞪着他,又咬牙切齿地坐了回去,“哼,老虎还是教主大人送的呢,怎么不怪你自己……”又被身边的清源捂住嘴,没的说了。
叶逐尘沉默。
他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害周楚泽的人,他从来没少忘记算上自己。
秋叶看了看叶逐尘的脸色,还是将心中的想法统统说了出来:“属下在进山洞之前,同夫人曾经约定呆在原地别走……属下猜测,可能……夫人是后来听到了真的雪球的叫声……才走的……那时清渠和清源少爷正在内湖边逗着小虎。”
叶逐尘借着地形上的优势,扫视了一遍大大小小的水蚀洞。
“你的意思是?”
“夫人恐怕现在还在洞中。”
叶逐尘看了一眼林枭。
林枭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山洞和山上都有人在找。水蚀洞里面弯弯道道太多了,就算找了一遍,也很有可能会有疏漏。”
“这次的事情有一些巧合,如果不是有人设计,就是老天故意要刁难我。”叶逐尘感觉头脑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杂乱,一半清醒,“楚泽的确可能进了山洞,但是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人,只有两种可能。”
林枭并没有问是哪两种可能,只道,“他当年来过这里。”
“对。”
“他失忆了,但是忘尘散一受刺激,很容易就会失效……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地方在他记忆中亦是最可怖的。”
对于周楚泽来说,脑海中最可怕的记忆,莫过于十四岁那年,父亲周任风死在东凉谷。
而东凉谷,就藏在山中,确切的说,是在异教东凉宫的正门口。
叶逐尘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赶路了一夜,身体很疲惫,这时精神却无比的活跃,只觉得一切历历在目,眼中景物看得清清楚楚,几乎纤毫毕现。
“往里面找……他要是不在山洞里,大概已经进山了。”
他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为了寻找周楚泽,整个叶宅都已经无人看守了。这种时候,东凉宫的守卫肯定是最薄弱的,如若人真的在那里,那么他平日里向周楚泽掩饰了多少,如今就有多少是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周楚泽的面前。
呵,自作自受。
第52章回溯行(一)
周楚泽的确进了山――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外面的世界成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所有事物、所有的人、所有的话都是假的,他无法在听到清渠与清源的对话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叶逐尘给他的“家”。
所以他只能往前走。
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时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周楚泽手脚发软,费力爬进了小水池边停靠的小舟。
他隐约意识到这一路有人指引,划着小舟顺流转过一个弯,转而又进入另一条暗河,不知划行了多久,眼前出现了狭窄的一线天。
周楚泽这才发现天已经全然黑了,月光冷清,照出一线光明。
小船卡在山石缝隙之间,左右过不去,周楚泽只能弃舟而行,然而甫一上岸,就发现被月光照亮的方寸之地上,恰恰摆放着火石子与火把。
这人若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就必有匪夷所思的缜密思维与算计能力。
到底是谁在指引他?这个人究竟想让他看见什么?难道两个少年的对话亦是被安排好的?
前方还有路,那么答案只能在前方。
周楚泽没有多做犹豫,用火石子点燃火把,又将火石收入袖中,穿过窄窄的一线天,顺着暗河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一次他并没有走很久,很快听到了隆隆作响的水声,似是奔腾江河被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瀑布――四面宽广的瀑布,由形成东凉湖的四道水渠交汇形成。周楚泽站在一面瀑布下,被飞溅的水花溅到,一时间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四面瀑布中间倒是形成了一片空地,要去那里吗?
周楚泽微微蹙眉,正想要灭了火把直接穿过瀑布出去,忽然却在火光之下,瞥见了突兀冒出的一道阴影。他的心猛地一跳,往那个方向走了半步,火光移过去――照出一块碑。
墓碑。
周楚泽的手抖了一下,火光摇晃,清清楚楚照亮上面的字。
――周任风之墓。
他的父亲,周任风的墓碑。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瞬间整个大脑成了一片全然的空白,又有无数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想要往里面钻。周楚泽死死地盯着墓碑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像是不认得。
父亲的墓就在此处,为什么叶逐尘不告诉他?周楚泽想起笑忘生关于父亲死因的讳莫如深,周任风当年就是死在这里的吗?这一切又跟叶家有什么关系?
周楚泽越是去想,越是头痛欲裂,他跪倒在周任风的墓碑前,几乎是想要用眼神洞穿墓碑上的字!
不可能!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叶逐尘在骗他……他究竟欺骗了他多少?过去他所接受的一切,几乎全是叶逐尘给的,那人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脑海里无数东西在翻涌,杂乱的场景一一闪过眼前。年幼时喝过的药看过的书,坐在叔父的腿上听他讲解军事地图,风雪中独立檐下的师尊,军营里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冬霜……甚至耳边响起了女子哭喊的声音,她哽咽着说:楚泽,求求你,不要死……
周楚泽眼前一黑。
坠入黑暗前最后看见的,是光华炫目动人的一剑,劈开混沌,流畅如水银泻地,又挟着无人能匹的锋芒。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灿烂的一剑。
那一剑刺入了他父亲的胸膛,终结了一个武林神话。
那一剑,来自如今的异教教主,叶逐尘。
※
周楚泽再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甚至穿过瀑布照耀在了他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醒来。
水声一刻不停地喧嚣着,周楚泽看着眼前的墓碑,开口,声音涩哑无比:“父亲。”
他应该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仅仅一句称呼后,已是无从开口。他当真是傻得可笑,同样的把戏,四年前他被叶逐尘骗过一次,如今有傻乎乎地上当,这回索性连身子都交付给人家,沦落到要同两个男宠争一个男人。
他怎么会这么可笑?
周楚泽不是坚强的性子,跪在父亲的墓前,应该哭,眼睛却只是干涩一片。
他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跪了半个时辰之后,默不作声地向周任风的墓碑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朝石壁上暗藏的陡梯走去。
四面瀑布之上是一块异乎寻常平坦的空地,正是四年多前武林正道围攻异教选择的决战场所。现在周楚泽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还记得哪里是异教的大门口。
这本该是他记忆中最不可忘记的存在。
陡梯极窄,仅容一人通行,完全是以人力在岩壁上敲打出来的,武学底盘不扎实的人,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掉下来。
周楚泽面色苍白,走得却是无比的平稳,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又能被什么东西所吓倒呢?
走完二十丈的陡梯,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的空地,以四道两人宽的水渠围城一个正方形,正是东凉谷,跨过其中一道水渠,所见的巨大建筑便是魔教的大本营。
此时正有一人站立在东凉谷中间,静静地看着周楚泽。
他穿的还是半月前离开时的素衣,金丝细致地勾出喜字纹,暗示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新婚。
周楚泽并没有感到意外,他表现地很平静,慢慢地走到了叶逐尘的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伴侣。
两人同样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叶逐尘看上去甚至更为疲惫。
“我在这里等,只是希望你别来。”他所能想到最糟糕的设想,无非就是在这里找到周楚泽。
聪明如叶逐尘,只一眼,就已经可以确定周楚泽改变了,忘尘散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