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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 清穿第3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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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傻孩子……”宜太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用一只手上三根戴了“指甲”的长长尾指扫过新儿的脸:“瞧这张脸,瞧这双眼睛……”

眼风突然锐利的刺到我眼里:“……胤禟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就是那个凌儿?”

“宜太妃娘娘,那么多年了,您在宫里不是更住得惯吗?天色晚了,咱们这就走吧。”我真的开始觉得累了。

“是么?”她上上下下看了我两遍,那目光仿佛在表示,她能这样正眼看我,是我无上的荣幸。

“都说‘今上’身边那个凌儿,来历神秘,容貌气度脱俗,连这么个刻薄寡恩出了名的主儿,都对她拱若珍宝……”她就着手中的碧玉盏抿了一口茶,微微皱了皱眉:“既如此,你可过得惯宫里的日子?”

不用我来回答,她自己解答道:“一则,如今这位主儿不好伺候,身边的女人都怕他,大约还不敢在他眼前怎么着,二则……”

她又斜斜睨我一眼:“你一无子嗣,二无位份,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威胁……若在我那时候,你这样人物,纵然美得跟画儿诗儿里出来的,在宫里,要待下去也难——一个没有儿子的女人,能风光多久?皇上身边的女人,哪个当年不是红颜乌鬓?一朝老去,终究不能上我皇族玉堞、入我爱新觉罗家谱……”

这种情形下,念念不忘,计较的还是这些?她对尊贵身份的偏执情结,也不比什么人更正常……我疲倦极了,向她笑道:

“你说的那些没有儿子、无处可去的可怜人,如今虽平平淡淡,也不见得比你更可怜啊。倒是有了儿子的妃嫔们,又怎样?十三爷的母亲敏贵太妃?八爷的母亲良太妃?十七爷的母亲、不知哪里招惹了你,让娘娘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的勤太妃?还有太后,哪怕她有一个儿子做了皇帝……还有……你自己。”

她神色阴暗下来,目光微敛的样子比胤禟更美,低头又抿了一口茶,姿态依然高傲如廊下怒放的牡丹,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

“自古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有什么好说的?良妃是个聪明人,早早看透,总算去得风风光光……枉费我操了一世的心,原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她的状态有些奇怪,我不由自主靠近了几步——奇怪,难道是宫灯在风里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光线闪烁不定的缘故?她眼角似乎有一抹红光……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筵歌舞,眼见他…楼坍了……”

似歌似咏的呢喃着,宜太妃的手渐渐滑下去,依然端坐着的仿佛只剩下那一身盛装华服的空壳子……

“妈呀!”不知何时跟到我身后的高喜儿、如意等人中,不知哪个小太监先无法承受这种恐怖,凄厉的怪叫一声,扑腾着跑了,院外听到动静,立刻轰然。

我却转到她正面去,死死的看着她。这个出身显赫、荣华风光了一辈子的贵妇人,这副刚刚还美丽得叫我惊叹的面容,皮肤开始明显的发绿发青,眼、耳、鼻、嘴角……淌出一丝丝殷红的血,血痕蜿蜒如恶心的爬虫……

后退两步,环视四周,几个原本侍立在她周围的太监、宫女不知何时已经瘫倒在四周墙角,七窍流血,面容扭曲,每个人都鼓着一对无神的眼珠瞪着我……

原来她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刻!回头看看桌上那杯还冒着淡淡热气的“茶”,从送走邬先生那时起就蓄积在心中的无名情绪全部转化为莫名的愤怒。

“——去叫太医!快去呀!我受够了!拜托!我再也不想看见什么‘妃’死在我眼前了!什么良妃年妃宜妃——到底有没有完啊?”

拽着宜太妃的肩,徒劳的摇晃她,从她唇边渗出的一滴腥红在摇晃中滴落到礼服上,拈金线织就的云龙纹里,一丝丝粘腻的红迅速渗透到“龙”的周围,那触感清晰得可怕。

“凌儿!凌儿!”有声音焦急的唤我,脚步声远远朝这边跑来,但我没心情理睬。

“你给我醒醒!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们拥有的还不够多?得到的还不够多?为什么要贪心?——要君王宠爱、要家族荣耀、要容颜不老、要儿子、要名分、要权力……算计来算计去,算计了别人,你可曾算到自己的今天?!”

“凌儿!好了,不要看了!”

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捂住我双眼,一只有力的胳膊从身后轻轻环住我的身体、箍住我的双臂,轻易的将我整个人向后拉开,我跌进他坚实宽阔的胸膛——

“胤祥,不用总是挡着我的眼睛,我什么都能看见,我看得很清楚!”

回身扳开他的手,我的怒气无处消弭,拳头顺手砸在他胸膛上。

“你说!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弄成这样?为什么所有的人要互相折磨呢?为什么要让每个人都难过?最后有谁真的得到了自己想像的一切?”

“凌儿,你累了,看你满头的汗……”胤祥扶着我的肩,担忧的看着我,他的目光清澈温柔,怔怔的和他对视片刻,渐渐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全身虚脱般无力。外面是初夏园林的清凉夜色,身后却是一群尸体,死状凄厉。九重候门洞开,阴风呼喇喇如从十八层地底刮上来,吹得我一个寒噤从脚底直凉透到发梢。

“凌儿,走吧,回去皇上身边。皇上龙体抱恙好些日子了,一直等着你呢。”

“……胤禛病了?”

这是胤禛有生以来第一场大病。

“……现在和皇上登基时一样,京城九门及京畿几个大营全部戒严,没看出来吧?我和十七弟用了老法子,九门和宫禁亲军不变,换将不换兵,要紧的地方安排粘竿处侍卫暗地里安置,每天由我亲自安排将领交换调防,所以没露什么动静,百姓还不太觉察……”

下轿后没走上多远,我在养心门的阴影里停下步子,转身认真看着一直故作轻松、喋喋不休的胤祥:

“你不用一直说话,我真的没什么,不过是赶了好几天的路,身体疲惫而已。胤禟和宜太妃……其实我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早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天,只是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胤祥果然停下来,好脾气的望着我笑。不再努力支撑后,红墙阴影下的他,脸上和我一样,写满了倦意。

“看你累的,这副样子也瞒得了我?我明白,现在是‘八爷党’的最后时刻了,你们不得不谨慎,我也知道,皇上太好强了……可他病了有半个月,为什么一点儿消息都不告诉我?”

“你为了去这一趟,盼了那么久,能出宫透透气总算不易,还有你说的,皇上太好强了,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不愿你担心……总之,皇上严令禁止任何人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诉你。”

“胤禛这个笨……你也是!”

我重新向养心殿走去,胤祥边走边问道:“方才那孩子吓坏了,我已叫人把她带下去休息,她就是?……”

“对了,那孩子我打算留在身边,你是总理内务大臣,我这就算向你通禀过了。”

他低低叹息一声:“果然像,模样只有七八分、神情却十足像你……”

我只略停了停,没有发表意见。

“对了,李卫瞧着有些不对劲儿啊?他是怎么弄的?跟蔫了的瓜秧似的。”

“呵……”在灯火明亮、人来人往,却安静得连脚步声也没有的养心殿后殿前停下来,我和胤祥不约而同的摇手示意,阻止太监出声通报。我向胤祥低声解释:

“……因为他昨天见到坎儿了,在保定。”

“哦……”胤祥恍然,又摇头:“两年前皇上让我见到坎儿时,我也吃惊不小,但李卫办差这么多年了,不至于此吧?”

“你是主子,他们是什么交情?还记得很早很早以前坎儿跟我讲过,他们小时侯在扬州街头流浪,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饭,好不容易讨到一碗粥,却两个人都舍不得喝……”

“后来给谁喝了?”胤祥好奇。

“给翠儿了。”

“哈哈……”胤祥压低嗓子一笑,和我一同踏进了后殿。

还在东暖阁外,就听见胤禛在大发雷霆。

“一群废物!天天说什么‘皇上万安’,一点小毛病拖了半个月还不见好,药这么苦,叫朕怎么喝?嗯?”

我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胤祥,他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宫女打起帘子,地上跪伏着好几位太医,一句话也不敢回。

“皇上药都不肯喝,怎么能好起来?烦闷了,也不该拿太医们出气啊,他们焉敢不尽力呢?”

“凌儿!”胤禛从大迎枕上腾的坐起来,手边堆的几本折子“哗啦”掉了一地。

跪到脚踏上,顺手端起宫女跪在一旁举过头顶的一盏褐色药汁,自己先尝了一口,果然苦涩得难以下咽。

“凌儿,你回来啦?”方才还蛮横得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胤禛转怒为喜,拉着我一只手腕殷切的问道。

“嗯,我这不是就在皇上眼前了吗……”我敷衍着,专心的把一勺药喂到他嘴里去,他没防备,果然被灌下一口,苦得直皱眉。

“呵呵,你这次去得太久,朕几乎要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心里一酸,几乎要端不稳药碗。

“怎么会呢?皇上在的地方就是凌儿的家,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人,我终归要回家的……”

“好!好!”胤禛很欣慰:“还会走么?”

“不走了!再也不会了!来,先把药喝了,赶快好起来……”

胤祥就在旁边,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的,一见此景,悄悄招呼其他人一起退出,从外面轻轻关上了门。

皇帝的病情一直隐瞒到又过了半个月后,“阿其那”也在北京的圈禁之中因“呕病”身亡,京城才解除戒严。因“闻其已伏冥诛,朕心恻然”,皇帝下令宽免释放“阿其那”、“塞思黑”族中还活着的眷属,将“同党”允誐、允禵的死罪改为永远圈禁,终结了此案。

太医们每天三次例行诊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一个月了,病情还是时有反复,胤禛这场病来势不善。生着病,胤禛“工作狂”的本性彻底暴露,虽然不能上朝,但每天照常接见官员、批阅奏折,做的事情丝毫也不比平常少,太医们一再劝他“静养”,可他见“大事”尘埃落定,暑热渐至,又立刻就要搬去圆明园,太医们被他折腾得精神近于崩溃,恨不得集体以死阻止,幸好被我和胤祥拦住了。

圆明园在雍正四年初就完工了,当然那只是我和胤禛设计的部分,无论弘历后来把这里折腾得如何艳丽繁华不堪,目前的园子,还是幽然清雅的。偶尔闲坐,倚窗望园中粉墙黛瓦,隔去阑外青柳如疏帘,彷佛玲珑有声,依稀回到了江南;被月洞门后的曲径通幽衬托,湖面仿佛宽阔得一望无垠,又叫人心神爽朗。

胤禛喜欢白瓷,特别是珍贵罕有的宋定窑白瓷黑釉,爱清净,为人严峻——也就是说轻易看不上什么人或物;而弘历,喜爱堆砌色彩、鲜艳富丽的珐琅彩瓷,爱热闹,喜欢各种各样的人——弘历的确比胤禛容易相处,但父子二人,品位高下,一望而知。

……胤禛就在前面不远的临湖水榭中与几位大臣会议,弘历也有份参与,那里灯火辉煌,宫监静悄悄来往穿梭,气氛紧张严肃,真是浪费了今晚这样大好的月色。我打开临湖的所有轩窗,不许人点灯,于是半个小厅都洒满了皎皎月华,正在“腹诽”他们父子,从前面通往这里的曲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立了一个黑影。

“胤祥?”

“咳!凌儿……”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没人通报一声,我还以为你得先到那边议事呢。”

“呵呵,我另有事儿,听说你找我就来了。见你好兴致赏月,不好打扰你——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说着,自己摇摇头笑了。

月色沉静,他却像刚刚才发现这景色,望着湖面满足的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道:“我原本也有话想找你问问,这阵子偏又忙得没机会,凌儿,出什么事了?高喜儿急得到处找我。”

“刚知道时心里有些急,但现在想想,又不急了……你原本想找我问什么?”

胤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小玩意,只有他一掌大小,映着月光,润泽通透,精致可爱,细一看,是一个轮廓清晰的白玉女子小像。

“这就是胤禟说的那个羊脂玉小像?”我偏过头,回避从它那里反射的耀眼银辉:“随你怎么处置就是了,何必再来提起?”

“皇上也这么说,既然如此……”胤祥随意靠在廊柱上,手一松,那块玉石溅起响亮的水花,随即无奈的沉没、消失,湖面很快恢复了宁静。

没想到他这样干脆,我倒愣了一下。

“听说……你曾当面质问他,当年是否他指使刺杀我?”

“呵……我不信,坎儿真能把每一言一语、风吹草动都记下来……”笑得太勉强,自觉无趣,坐回栏杆上,承认道:“我问了。而且那时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对你们的命运这样耿耿于怀,甚至包括胤禟……我替你们不值。”

“我原来不信命的,如果有,也是我们兄弟的,不应该打扰你的幸福。”

胤祥很严肃,微微俯身看着我,他的脸庞,一半轮廓映着月光,另一半藏在阴影里,俊朗得像拉斐尔油画里的人物:“今儿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提……你为什么事儿特地找我呢?”

“嗯……我知道,朝中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变,皇上又病了,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你身上,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种时候……”

从桌上取过一张纸递给他:“我希望人世间多一些幸福,希望阿依朵幸福。所以在告诉皇上之前,想先找你商量一下。”

就着月光,纸上清清楚楚是阿依朵墨汁淋漓的大字,字如其人:“岳钟麒又被人欺负了,我去帮他”。

“这是什么?!”胤祥瞪着那几个字。

“难怪我这段时间老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好久没见到阿依朵了。她身边的大丫头景儿说,我和皇上在宫里时,她根本没机会,搬到圆明园后,直到今天她才总算把消息带到了——可阿依朵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走时只留了这张纸给她,叫她不要让外人觉察,悄悄递给我。”

胤祥不敢置信的看看那张纸,看看我:“岳钟麒?”

费了一阵口舌,我才向他解释清楚,阿依朵和岳钟麒之前的“蛛丝马迹”。

“……按照现在的说法,阿依朵这就算是私奔?”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喀尔喀蒙古的郡主、大清的公主、原裕亲王的寡妇福晋?和我大清眼下最得用的大将军?列祖列宗啊……”胤祥颓然坐倒,以手抚额:“非得在这时候添乱子……”

他们只有在最最烦恼的情况下才会叫“列祖列宗”,我小心的问道:“有这么严重吗?虽然现在没天理的世道提倡女人守节,但寡妇改嫁也是可以的啊。”

胤祥也费了一阵口舌,向我解释清楚:皇帝推行三大改革中,最重要、也是最棘手的“改土归流”正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在川藏云贵等地,很多少数民族的土司酋盟不愿意结束“自治”的逍遥岁月,不惜以武力相抗争,在那些地形恶劣的西部作战,正值盛年又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只有岳钟麒了。上次岳钟麒受伤,正是与西藏一名土司恶战的结果,而修养两个月回到战场后,又遇到云南几个土司的围攻,战况一度紧急,这大约就是阿依朵说的“又被人欺负了”。

“……何况喀尔喀蒙古各部也才安定不久,搭在一起,就关系整个西边半壁江山的安宁……唉,这些就罢了,最要紧的是,皇上肯定会……”

“发怒?我也这样想,所以才请你来商议,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皇上才好啊。”

胤祥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栏杆扶手,已经陷入郑重的沉思,阴影中的侧面不知何时又瘦了一圈。

其实我们都明白,眼看边疆重回安定、改革开始正常推行、朝内的不安定因素一一清除,胤禛硬撑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有所放松,这时候病倒了,好起来不会太容易。胤祥虽然整天忙着政务,但我知道,让他眉心整日紧锁的是他四哥的病情。朝中事务繁多,能办事的人却很少,连李卫都特意调进京城,临时在军机处帮忙,胤祥还是时不时就得在军机处胡乱熬过一夜,一听说胤禛半夜里有什么不适或风吹草动,他便会冲到养心殿外等消息。

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清楚,最坏……最坏,也还有一个“雍正十三年”的期限,我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见他迟迟疑虑,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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