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独寝在张黄梨榻上,身上只盖上条锦被。他枕的是个已经有些旧的柳编枕头,有些像他没出宫前用的那个。
后来素素爱用软枕,尤其偏爱各种粮食灌的枕头,还说这枕头对脖子好,慢慢的他也用惯了软枕。
这类硬枕就收进了库房。
苏培盛守在屋内,发现他醒了就过来道:“主子爷,要起了?”
他嗯了声,点点头,突然觉得这院子里有些静?
外面的天已经泛起了白,可为什么没有读书声?弘昐和三阿哥今早没读书?昨晚着凉,病了?
他下床,小太监跪下给他穿鞋,他问苏培盛:“你李主子呢?”
苏培盛愣了下,迟疑了会儿才答道:“主子爷是问李侧福晋?是奴才疏忽了,前几日仿佛听说李主子今天要去给菩萨还愿。”
菩萨还愿?
他怎么没听素素提过?不对,她什么时候信过菩萨了?要不是他带着她读经抄经,她连进佛寺都不知道去磕个头上柱香。
大概是他的神色,苏培盛跟着又解释了句:“再过半月……是二阿哥的祭日,李主子大概是……”
“放肆!!!!”四爷大怒!脚飞起把他跺得往后跌出去尺远,给他穿鞋的那个小太监吓得膝行着连连后退数步,趴地上拼命磕头。
四爷脚上的鞋都飞了只,下榻来继续指着苏培盛大骂:“你这狗奴才是活腻了!!敢咒爷的二阿哥!!”
苏培盛叫他踹在心口,人都有些晕,却丝毫不敢耽搁立刻翻身跪下,拼命拿头砸地板。
“爷看你……爷看你……”四爷气得炸了,在屋里四处找腰刀,他要刀宰了这个狗奴才!!
苏培盛侍候他久了,看出这是命在旦夕,但还是不敢出口求饶,牛泪满腮还死咬住嘴,只敢磕头。
可四爷在书房里转了半天,没有拿刀。
这里……不太对……
他这是做梦了?有人厌胜做法害他?
屋里只有群太监磕头的闷响,四爷喝道:“滚!”
苏培盛带头就跪着迅速退出去,滚出门槛,还小心翼翼的把门合上。
屋里只剩下了四爷,他坐在了书桌前,翻看起面前的折子。
屋外,苏培盛额头青肿,却连大气也不敢喘。整个院子都像坟地样静,来往的人都缩在了屋里,全都不敢出来。
日影西斜,四爷已经在屋里坐了天了。
他的面前都是摊开的各种书折,礼札等物。他把箱子里收的都给翻出来了。
贺四贝勒次子满月……
贺四贝勒次子周岁……
敬致,哀,四贝勒次子弘昀奠仪……
敬致,哀,四贝勒长子弘晖奠仪……
……
同样是康熙四十四年。
宋氏的两个格格都是落地就没了。弘晖去年没了。弘昐就活三岁,年岁太小连个坟头都没有。三阿哥、四阿哥都在。
四爷盯着那两封白色的奠仪贴子,浑身发僵。
弘晖去年没了?
弘昐连个坟都没有?
他甚至连再去看眼的勇气都没有。
直僵坐到暮色四合,外面,苏培盛轻轻道:“主子爷,福晋主子问你要不要过去用膳……”
四爷恍惚了下,张嘴却发不出声,将要起身,突然眼前黑,天地倒转。
……
手上的经书还未翻过页,四爷长长的呼了口气。突然发觉身侧有些沉,低头看,素素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就靠在他身上。
膝上的经书被她压在腿下,书页都折了。
他没办法的笑笑,轻轻抬起她的腿把经书拿出来,小心不去吵醒她。
那都不是真的。
看她睡得香甜,他忍不住轻轻握握她的手,凑上去在她额际吻了下,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他终于相信那切都不是真的了。
那只是个恶梦罢了。
175、拜见
行宫,寝殿。
梁九功守在殿外,掏出怀表看着时辰。昨晚上皇上歇得晚,今早就有些起不来了。他咽下个哈欠,抹了眼角打哈欠打出的泪花,每逢早上这会儿人是最困的。
这时,殿外进来个太监冲他使眼色。
梁九功看看屋里,叫另个人过来守着,他跟着那人出去,在外头问他:“什么事?”
那太监道:“昨晚上万岁爷幸的那几个,嬷嬷过来叫问要不要赏药汤?”
这事,皇上昨晚上倒是没吩咐。
不过梁九功侍候皇上久了,这点小事不必去问也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置。他略想就道:“赏了,叫嬷嬷盯着她们灌下去,口不许剩。”
那太监领命而去,梁九功在外头叫这初春的寒意镇镇他的困劲,也不急着回去。
他呼出口白烟,这天是真冷啊。
天刚蒙蒙亮,行宫各处的小太监两人担挑着洗漱用的热水给主子们送去。
后殿处住着随皇上来的两个去年选进来的小贵人和几个答应。行宫地方大,皇上又难得来趟,所以专给后妃们备的宫室是足够住的。
可这群小贵人小答应在这生人地界,反倒不敢独居,是两人室。
小太监挨着门外喊人,随行的宫女把热水接过来,口上称谢就行了,不必像在宫里似的还要给赏钱。
反倒是送水的小太监舍不得走,对宫女赔笑道:“姐姐,奴才姓路,姐姐要是想从外面带点什么,只管叫我去,不要姐姐的银子,算我孝敬姐姐的。”说完,还掏出盒上好的胭脂送给宫女。
宫女无所谓的接下来,草草打发他走。
她把热水拿进屋,兑好才叫贵人出来梳洗。
屋里的贵人早听到门外的动静了,教训她道:“他们也是可怜人,你要带东西只管拿银子去,别叫他们自掏腰包了。”
行宫处的太监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皇上的面,却也切了子孙根,这辈子都没个指望了。能在皇上驾临后抢了这个送热水的活,也不知道他四下打点了少。
可不管他怎么打点,怎么盼着得了贵人主子的喜欢好给带回北京去都是不可能的。
宫女笑嘻嘻的说:“贵了,我知道了,不过逗逗他罢了。”
洗漱后送上的早膳也叫人喜欢,不像在宫里就那么寡淡的几碟几碗,送上的东西都够嫔的份例了,还全是热的。送膳的小太监还说要是贵人想吃个什么,只管吩咐。
贵人吃得开心,见还有好几样点心,笑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出来呢,这出来是享福啊。”
早膳后没事干,贵人和答应们就聚在处打牌赌骰子打发时间。皇上带上她们,也就是在路上解解闷,偶尔叫过去说说话,到了行宫自然有各地送上来的新鲜女子,此时皇上就想不起她们了。
没有皇上,几人说笑阵也无趣了。跟着就聊起了昨天那几个被带回来的女人。
个道:“我瞧着里头倒有个长得不错有,有宜娘娘的样子。”
马上有人嗤笑道:“可拉倒吧!就她们也能跟宜娘娘比?不过是野地里长的野花野草,万岁爷尝个野趣罢了。不说各宫的娘娘们,只说咱们,她们就连咱们的根指头都比不上。”
这话说得得人心,坐成圈的人都笑了。
外头,几个宫女不用侍候主子,也在倒座房里围着火盆吃花生磕瓜子,个眼生的行宫宫女轻轻掀了帘子进来,赔笑张口就喊姐姐。她挽了个不大的篮子,掀开上面盖的小棉褥子,里面居然是瓮的猪油白糖大元宵。
热腾腾的还冒热气。
她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给几个姐姐试试味儿。”
虽说十五已经过了,可这元宵却没有不喜欢吃,看那个头都有小孩拳头大小,白生生的窝在碗里。
这宫女还带了小碗,亲手盛了送到手边,几个宫女吃着东西,待她自然就亲热了,叫她起坐下说话。宫女们都是宫里打滚出来的,自己侍候的贵人答应能跟着皇上出来,那就都不是傻子,她们自然也都是人精子,话里话外打听这行宫宫女的来意。
这行宫宫女说得很痛快,她家里跟保定府的望族程家有旧,昨天程家的姑娘进了行宫,就是被太监带进来的其中之。程家姑娘想托这位行宫宫女问问,看能不能来给宫里的各位贵人磕个头,说说话。
这是来送礼的。
屋里的贵人答应们听了,顿时就是场笑。
这个道:“这倒是个聪明的,这就跟咱们姐姐妹妹上了。”
那个说:“这也未必,说不定是想见见咱们,好估量着能不能把咱们比下去,她上来。”
说完又是场笑。来递话的宫女也陪着笑。笑完笑够,桌上坐主位的贵人道:“既然人家想来,咱们也不好闭门不见。叫她午后再过来吧,别太早,咱们都要歇个午,来了可没人给她开门。”
话音落地,屋里是娇笑连连。
宫女出去把这话给那行宫宫女说,屋里的继续玩牌。其中个突然道:“你们说,外头会不会有人来拜见咱们啊?”
其他人都看她,她不太好意思的说:“咱们……好歹也是跟着皇上出来的……”
屋里此时却是静,主位上的贵人冷笑道:“我看你是乐糊涂了,真把自己当什么贵重人了不成?”
那人不敢再说,屋里刚才高涨的欢乐气氛扫而空。这牌再打下去也没意思了,主位那贵人叫散,其余各人都纷纷告退。
说话那人出去时眼圈还发红的脸委屈,等人走光后,主位那贵人独坐半晌,脸的凄凉寥落,道:“……自己不过是叫人取乐的玩意东西,没那飞上枝头的命,就别做那白日梦。”
张家宅子里,李薇起来时,四爷早起了,却没去西厢书房办正事,而是坐在屋里看她昨天写了半的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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