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摸索着坐下,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渐渐缓解心脏痉挛的疼痛,冰冷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里面硬硬的纸张,划过黑白分明的线条。
整整厚本都是图画,个孩子成长的画册。
用炭笔画出来的图画,或者再专业点说,是写生,是素描。页面有些发黄,但图依然清晰,笔法纯熟,充满感情。
圆圆的脸,滚滚的身子,小小短短的四肢,犹带婴儿肥的小孩子:天真的神情,撒娇的样子,号啕大哭的委屈全都有。页页的翻过去,会爬、会走、会跳……
图画里也时常会出现个年龄大点儿的孩子在身边陪着,要走起走,要摔起摔。最后张还是两个人,稍大的孩子抱着那个小豆丁,起睡着……
周奕闭着眼睛,抱着这画册,久久不愿松手,这种写实的画风,这种素描的手法……还有人跟他样从现代掉到这里来,是吗?
他活着、死了,还是回去了?
周奕翻看了遍又遍,开始是单纯的看画,感受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后来却慢慢地被画上的内容吸引,两个孩子那么快乐、那么亲密、那么的无忧无虑——种叫‘幸福’的东西跃然纸上,震撼心灵。
他停在最后页看着……很温馨,很甜蜜——无论是牵挂的,还是被挂念的……
真让人羡慕……
只手从周奕背后伸过来,接下他放在膝头的画册,合上。
长久沉默。
“那是星,我弟弟。”平静的表述,却让周奕感觉出那声音里的丝不稳。
是那个传说中失踪的六殿下,早夭……真是可惜了。
“六殿下很可爱。”
他没有叫他皇弟,也没有叫他六弟,只叫弟弟,这种亲昵的称呼深深的触动了周奕内心深处的柔软。每个人心中都有片净土,能让罗耀阳这样严肃淡漠的人有这么充满温情的时刻,这个六皇子还真是……
“你对他真好。”
死了这么年还被哥哥摆在心头挂记,是种福气……
周奕没有回头,他感觉到罗耀阳的情绪有些不对。
又是长久的阵沉默。
周奕静静地等着。他感觉到背后的人也坐下来,两人后心贴着后心。
“我不是个好哥哥,十七年前我把星弄丢了。”
沉默……
“十七年了……他的谥号被我扣了十四年……从不想相信他竟然就这么离开了……”
依旧沉默。
不会儿周奕感到后心传来阵阵压抑的颤动,像鞭子,下下抽在自己的心上。
周奕把头仰得高高的,眼睛睁着大大的。
理智有时就是这么残酷、这么自我折磨,连着筋骨血肉的情非得让理智遍遍的梳理,直到标记到骨髓,直到痛彻心肺或者逼着自己渐渐淡忘。
死的人两眼闭,内心煎熬也罢,流言蜚语也罢什么也不顾,却独留活下的人练就身铜筋铁骨抗住那痛苦的后半生。
光活着还不行,你得活得灿烂潇洒,活得耀眼辉煌……似乎这样才能对得起天上看着你的人,逝去的遗愿得靠着活人继承……
活着比死了辛苦得,却依然得拼了命活着,若他有选择……
不,他没选择。命不是他个人的,他没资本谈死。
直到午夜离开,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周奕当然也没有问画册的事,问了又怎样?
若那画师还在,说明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若是他死了或不见了,周奕也不可能知道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又回去了。
这样看,问与不问根本没差别,又何必余提起别人的伤心事。
…………………………
罗耀阳日忙过日,周奕也被困到书房没时间游手好闲。
查贪官找银子这事儿被闹得越来越大,官场上荣俱荣损俱损,看似南六郡的盐官们贪了银子,实质上朝廷上下真正没有受好处的凤毛麟角。
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圣上心知肚明,罗耀阳也心知肚明,却依然搅拨得人人自危,不见松口。
周奕冷眼旁观,心里明镜儿的。
若是单纯找银子做赈灾款这就应该打住了,水至清则无鱼,还能怎样?
朝廷上上下下得靠这些贪官才能支起来。无欲则刚,若大臣们都完美地像个圣人不贪不贿,没有什么小辫子握在皇帝老儿手里,皇帝老儿还不定能放心用呢——这就是人的本性,荒谬的逻辑、不合常理但实际。
只是……看当前这架势,不知道罗耀阳努力激起的满堂人心惶惶、无处宣泄的众口铄金到底最后会落在谁身上。
唯肯定的是——无论是谁,恐怕都是灭顶之灾。
论学问见识,自己确实比这里的人了两千年的积累,小胜筹。但说到算计,他跟这些整日在政治阴谋里打滚,玩弄权术的政客们差了不知少个级别。
周奕揉着太阳穴,信手翻过个新递上来的公文,看开头……又是?!
这几天只见各部各官员狗咬狗,互揭疮疤,那副嘴脸跟泼妇骂大街也相差无几,真是风度全无,斯文扫地。
周奕大略扫过几眼只为抓住名字,然后扔到那堆骂架里的了事,却见了几个敏感的字眼出现——淮王?淮王不是大皇子的封号吗?
周奕匆匆又扫过遍,犹豫了瞬,最后拿着这份公文,摆到了罗耀阳的案头,混放进堆寻常类别的公文里面。
他回来落座,书案下的手心里掐出道又道月牙痕,眼睛偷偷地注意那边的动静。
目光慢慢划过那人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嘴唇,坚毅的下巴……心头闪现的是那晚与自己背靠背用温柔的声音提起自个弟弟的男人。
在这样森冷的皇宫大内,个曾经那么温柔的孩子,个可以怀念弟弟十七年的人,个保存着所有跟他弟弟点滴回忆的人……真不愿看到这样的人也会……兄弟相残。
罗耀阳本本地批示,渐渐地堆在前面那些重要文件处理完了,然后轮到下摞。
周奕暗地在心里数着,第二,第三……第七,第八……
终于到了黄大人呈上的那本……
只见罗耀阳摊开,眉头微蹙,渐紧,然后慢慢展开,最后平静中带着丝安然之色地把公文单独提出来放在旁。
周奕见状,趴在桌子上,心抽痛得厉害。
原来枪靶子是大皇子,太子爷搅了这么天的朝堂只不过要把大皇子搅进来。
不管私养军队,意图谋反是不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严重到某种需要拿到日程上重视的程度,反正只要有人提出疑问,必然模糊了原本贪污案的焦点。
满朝上下这些日子被贪污案弄得焦头烂额生怕惹祸上身,这会儿巴不得有人转移视线,必定是不遗余力的口诛笔伐,日夜奋战定然交出个皆大欢喜的满意答复。
——真是完美的记借刀杀人,真正意义上的幕后黑手。
这才应该是帝王家的兄弟情吧。
图画里的那个温柔体贴的孩子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封存在纸上,那个对弟弟百般呵护,思念牵挂的哥哥也仅仅存在于想象与回忆。
很难说是人性本恶,还是这宫廷独特的环境对人性有着毁灭性的摧残。
知己难求,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他见识到罗耀阳的另面——不是‘小人嘴脸’的另面——他,有责任有担待,聪明果敢,见识过人。他欣赏过他,佩服过他,也着实被感动过,甚至还考虑为他做些什么……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差距太大,终归不是同路人……
罗耀阳拿起下本刚要展开,手顿,眸内精光闪过,他轻敲了下手边的那份公文,若有所思地往周奕身上望去。
只见周奕趴在桌子上睡的正好,唇边还依稀流着水光,不由有些无奈好笑,刚刚那丝被人窥破心思的疑虑也在释然中烟消殆尽。
真是个懒惰散漫、偷奸耍滑的小狐狸!
都说聪明人活不长久,也有个说法叫傻人有傻福。
其实真正的聪明人有时必须要学会装傻。
周奕不仅聪明,他还怕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尽量日吧!
头疼……简直不是人干的。
22暴风雨的前期宁静
第二天,议事朝堂
二品吏部侍郎黄庭黄大人含沙射影淮王卖官受贿,私养军队的折子被罗耀阳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做文章。
“黄大人,这就是你呈上来的所谓私密公文?”罗耀阳扬扬手上的折子,啪的声扔在出列的黄庭的脚边。“你跟祁州的督盐使有三族以里的姻亲关系,现如今就这么证明自个清白?”
“你说淮王卖官鬻爵,你说淮王私铸兵刃,你说淮王有不臣之心?放肆!”
“身为吏部侍郎,你应该知道诬蔑亲王是何种下场!”
“你以为孤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怀疑起自家兄弟了?”
“……”
“……”
……
太子为人虽向冷淡严肃,但涵养甚好,很少会对臣子们用激烈的言词,也从不发无名之火,而今天的朝堂上,从太子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异常分明。
“小惩大戒,即日起,黄庭贬为吏部书吏,闭门三月,以示悔过。”
天承帝,从头自尾,没有出言干涉太子的诘问,显然,这样的结果也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在声声喊冤和各部官员互使眼色中,这早朝就退了。
黄庭这个人……很特别。
蒙祖上庇佑混个官,以他的才能本来做不到二品侍郎,但他为官三十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察言观色洞悉全局,自有自己的番本事。
三十载庙堂,少关系少门生?加上那个“东西南北风,常青不倒翁”有名的称号,好比是个朝堂上的万金油,又有少人循着他的办事轨迹?
因为写了那种折子而被贬职,其实没有什么可感到意外的,但是仅仅是贬职,这里面的说法就值得琢磨琢磨了。
表面上可以讲:什么太子仁厚,什么顾念年劳苦功高,什么保得晚节,什么什么……
但是私低下,太子的训斥……那话里话外的某些意思,端看你怎样理解。混朝廷上的人都是人精,少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
山不容二虎,有些话其实不用人明讲的。
况且这会儿朝上朝下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这个也是不算机会的机会……
所以,往后的几日,对大皇子的谏言只不少,越来越的证据雪片似的飞进御史台,飞到天承帝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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