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明白,人就是这样。
开始对个人有兴趣,就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接近对方,试图了解什么是真实的他、私底下的他、平常时候他,就算已经被警告过别再接近了,却还是被揭人隐私或变异的求知欲驱使,依然故我,不懂退后。
旦发现对方不如所愿,或与理想中的不符,便起了厌恶的心,将自己的失望落空全数投射在对方身上,直怪对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经营,因为世界需要虚伪的和平。
因为他不想让他人以检视娘娘腔的心态来检视他的工作与生活,所以经营。
他早就明白,以真实的自我面对他人是很恐怖的,要是受了伤,难以痊愈。
是他太傻太天真,让国王看见他、看见他的房间、看见他的小指。
并不是全世界都得认可你、接受你,也别央求别人不要责怪你或伤害你,别觉得委屈或别人对不起你,别人有别人的理所当然,你要自己坚强,余新伟,你得自己,你直都是靠自己,不是吗。
只是原本还以为国王是不样的,国王是可以……
余新伟你真是白痴。
坐在马桶盖上,余新伟将卫生纸压在眼睛上,明明没有大便却冲了两次水,只是为了压住哽咽。
15.
坐在马桶盖上,余新伟将卫生纸压在眼睛上,明明没有大便却冲了两次水,只是为了压住哽咽。
哭泣不能被任何人听见,尤其是在这里,职场不比班级,不是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抽动就会有好心的同学来安慰你,社会着的是要对你落井下石以及说你闲话的人,何况他是个man、是个男人,哭泣不应该!不应该!
停!余新伟猛地睁大眼睛抿嘴憋哭,没过三秒,又像防洪失败的破裂水坝,泪眼汪汪呜的声继续泄洪,而有时候静静的流泪反而比放声哭号还要煞不住,约莫半小时后,余新伟才终于从哭泣惯性定律中的“悲从中来停不下来”转为“愣愣发呆吸鼻涕”。
擤完最后批鼻涕,他舒了口气,脑袋稍微冷静之后,起身走出厕所,到洗手台前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眼睛肿、鼻子红、头发乱,狼狈不堪,点都不man。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抹抹脸。
不过就是个同事、没认识很久的同事、外国来的临时同事、个又矮又man的同事,何必难过?
连认识很久的朋友都会突然莫名疏远、兄弟会反目、夫妻也会夜成仇,何况他们认识不久、不熟……也称不上是“好”朋友。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国王疏远他,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也好,没人烦他、没人缠着他问大堆怪问题、没人在假日时硬要挤在他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恢复到以前而已,他可以不被影响,他终于可以白天好好工作、晚上专心做beaman的功课。
个人很好,打从脐带被剪断的那刻起,每个人都是个人,每个人都该是个人就可以很好。
不要在意,没关系,至少他没有把你的丑态说出去,还算是只有义气的地精;他不理你你也不要理他,这样就不会受伤;执着是苦,放下自以为的友情立地成牛腩佛……啊,哭哭就饿了,该去吃午饭了。与自己的肚脐互相勉励番,余新伟整整领口,做好自我建设,挺直腰杆握拳用力“嗯哼”了声勉强爆出点气,踏着优雅稳健的步伐走出厕所。
再几个礼拜、结束新品牌的project之后,来支援的总部同事们都会回l.a去,国王也是,反正有没有要当朋友都没差,样不会相处太久,所以现在公事公办就好了。
别这么情绪化,beaman,余新伟,beaman。
午休时间大家都出去觅食,厕所这条走廊又特别偏僻,余新伟揉揉眼睛,索性唱起歌来给自己打气。
“扎稳你的步履内心要坚定!开阔你的胸襟求胜要决心!胆小又害怕心乱如麻!你惊慌茫然无助!要成为!男子汉!不认输——”
拐个弯,热血又带鼻音的歌声戛然终止,他维持大步流星的豪迈姿势,张嘴看着眼前靠墙环臂的男人。
“好久。”国王看了他眼,伸伸懒腰。
看见国王,刚才临时搭建的“自我建设”瞬间倒塌,他不自觉缩起肩膀,退后几步。
国王看见他退后,皱了眉头,却没像以前那样逼近他。
“中午了,吃饭,要吃什么?”
听见国王这样问,余新伟闷闷地想,或许他应该明确地告诉国王,叫国王不需要为了保持职场上的同事情谊特地来找他起吃饭,只是这样完全撕破脸的词语,从来都走温和路线(偶尔过激)的余新伟还是说不出口。
国王见他没回应,微微偏头看他,随即嘿了声,语气惊愕。
“你哭了?”
“没有,是、是刚刚隐形眼镜位移。”忘记自己可能脸狼狈,余新伟赶紧用手臂遮住脸。
喔,要帮你看下吗?勾起嘴角,走近他拨开他的手,不顾他的挣扎硬是要就近观察他的表情——
这样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国王只是盯着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还脸可怜的余新伟,心脏又泛起阵不寻常的麻痒,他撇开头,看向旁的绿色的盆栽。
余新伟埋在手臂里,从数到十,等着,而国王只是沉默。
真的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竟然还下意识地等着国王来烦?余新伟泄气地放下手,国王则继续将视线投注于旁的盆栽上,这株长期受人忽略的盆栽先后承受两人的视线,显得有些娇羞不安。
静谧的走廊,有些不同于以往的尴尬横亘在两人之间数秒,还是余新伟先打破僵局。
“我、我中午要回信给些厂商,没有空出去吃……接下来也都会满忙的,你先自己去吃好了,或是找别人起去吧,抱歉。”
急于逃开现场的余新伟没等国王回答,迳自从国王身旁走过,没想到手臂却突然被抓住,他睁大眼转头看向国王。
“walden,你……”
国王微微抬眼。
“圣诞节,跟谁约了?”
低低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余新伟却感受到国王异常强大的man气沿着他被抓着的手开始攻城掠地。
他慌忙地甩开国王的手,压着小指退离几步,心跳飞快。现在不只感到脸的狼狈,连心底也狼狈得塌糊涂。
干嘛现在才在问这个?有意义吗?问了你圣诞节也不会跟我过、问了我们也不会变成好朋友、问了我也不会不翘小指,问这个干嘛?
“跟、跟个很重要的对象,不话、不烦人、不、不是同性恋,反正与你无关——喝!”
吼到半被国王突然爆强的man气吓跳,余新伟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抖抖抖地贴住墙,连盆栽也跟着抖。
“walden……”
阴沉的嗓音喀喀喀响起,逼得余新伟肾上腺素发射,企业战士的健壮小腿肌呜喔喔喔启动逃生装置,溜烟就冲得不见人影。
见那只巨兔下跑不见,国王的气骤降。他皱皱眉觉得有些疑惑,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点掌握到面气的诀窍了……
但或许也用不到了。
走回办公室,国王没什么食欲,索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来个卷宗夹开始看,看看,又起来,走到窗边,右手无意识地开始转着旁的噜噜椅。
walden圣诞节有约了啊……刚得知时是有些惊讶,刚才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出口。
很重要的对象……跟海报有关?别想了,明明打算……可walden说过他没有朋友,而且walden刚刚在哭,他当然看得出来walden在说谎,但他为什么哭?越想越烦,国王手上的速度也越转越快,让噜噜椅的转速趋近七千两百转。
“国王,别转了,我想吐……”
耳边传来ellen幽幽的声音,国王才停下手,皱眉看着好像原本就坐在噜噜椅上、捧着鸡腿便当的ellen。
“嘿,你在干嘛不出声?”
“我有啊!只是你不理我!贱爷!呕……”
国王当机立断跳开,留下晕椅的金发男人捏鼻走出办公室。
16.
打从只身从南部北上工作,跟以往的每个小节日样,余新伟都是当平常日在过的。什么端午清明重阳情人节圣诞节的,只要没回家过的对他来说通通不是节。因为节不该是个人过的,他个人,他不过节。
下着雨的十二月二十五号,冷吱吱好好睡的礼拜六,这要是个不过圣诞节的普通上班族应该是会趁机睡到下午六点半起来刚好吃晚餐,然而余新伟却早早就起了床,忍着寒冷刷牙洗脸,现在正捧着热呼呼的棉花糖巧克力,包着棉被盘腿坐在笔电前。
热巧克力云烟袅袅,蒸得余新伟显得高深莫测,他盯着google首页,动也不动。因为节日而特别装饰过的首页,在搜寻引擎上跳跃的游标,彷佛个诱人进入禁地的邪恶小妖精,说着:赶快来吧,搜寻吧,你想知道什么,网路全都有……
“爸爸,为什么我们家没有电脑?”
书房里,国的余新伟忍不住向爸爸开了口。
“爸爸头脑比电脑好啊。”侧面看上去,正捧着书阅读的余爸显得威严。
“喔……那可以用爸爸的头打美少女孟获厂吗?”
“什么?”余爸的眉头皱了下。
“没事。”余新伟低下头来,没跟爸爸说美少女孟获厂是款最近流行在班上女同学之间的电脑游戏,他看过女同学带来的游戏说明手册,发现里面的女生好漂亮好可爱,光是看到可以帮里面的女生换装或培养魅力什么的,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发亮,好想玩玩看……
“爸爸,可是没有电脑,就不能上网了耶,现在大家都在上网。”
“学校不是有电脑课?”
“可是那只有上下下,我想……”
忽然余爸抓住余新伟的双肩,表情相当严肃且痛心疾首。
“新伟,你听着!网路害人,世界上最不该发明的就是网路。”余爸眉头皱得可以夹竹桃。“他让人民的生活变调、让精神涣散、让人性扭曲、让国家动荡不安!连大人都会被网路所害,你才几岁,竟想要驾驭网路?非必要,我命你与将霆都不要使用网路。”
看见爸爸讲得如此严重,被唬住的余新伟原本想点头,但念头转,又摇了摇头:“可、可是,有时候作业需要查些资料,同学上网找,都好快,写报告用电脑也很快,爸爸,我会克制自己的……”
“新伟!”余爸加重语调,伸手拿来本书,在余新伟眼前晃了两下。“唯有书籍才是经过严格审核的正确知识来源,网路不是啊,网路上随随便便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言论,你怎么知道哪个人说的是真、哪个是假?哪个是对、哪个是错?哪个是宝藏、哪个是垃圾?比方用同样的食材,个是五星级的大厨师个是连大肠里面有屎都不管的路边摊,做出来的料理就会不样,懂吗?”
“可是爸爸不是很爱巷口那摊卖大肠面线的吗?”
“所以爸爸已经涝赛好几次了。”个真汉子是不会介意坦承涝赛的,余爸继续谆谆教诲。“不要等吃坏肚子才悔悟,新伟,要用自己的五感去探索世界,而不是靠网路上那些虚浮的图文,不要让网路浪费你的时间,要努力成为让爸爸骄傲的孩子,懂吗?”
耳边爸爸轰隆轰隆的嗓音如雷贯耳,余新伟小小年纪毛都还没长齐,对爸爸说的“网路过度使用后遗症”半知半解,也没想过要顶嘴,只是怯怯地盯着爸爸的眼睛,怯怯地再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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