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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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扬哑然无语,他别开了脸。
“你仍喜欢着我么?才过三年十姐对你心意已改,而你何时才会如十姐般,将我全然自心里舍弃。”
“别这么问我。”楚扬的手发着微颤。
“三年、六年、十年?”
“我只知这刻里,我心里能想的,唯有你……”楚扬如是回答。
慕平默然了,楚扬松开了他的手,莲花酒香满溢的厢房,慕平身上散漫而出的酒气,醺迷着楚扬眼耳口鼻。
“楚大哥……”慕平缓缓地伸手,触碰楚扬凹陷的双颊。“但我……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啊……”他害惨了楚扬,他心里明白。
楚扬微微抖了下,闭起双眸。
那夜慕平醉倒了,楚扬将他搂起要往床榻上放下,慕平却揪住了他的衣襟不放手。
“平儿,你该歇息了。”楚扬对他说着。
慕平不语,因酒气而绋红的双颊双唇埋在楚扬的怀中。
“平儿……”
那夜,楚扬拥着慕平入睡。
这是慕平所应许。
翌日楚扬如昔起了个大早,为慕平往市集而去替他买些清粥暖胃。
他离开时慕平仍睡着,他见慕平睡得香唇角也不住浅浅上扬。
由慕平昨晚的举动,楚扬猜测慕平或许允得他留在他身旁了。他的心情从未如此轻盈舒缓过,怀中衣襟,似乎仍留着慕平身上的余温,酒香不散,至市集逛了圈回来,仍是暖的。
拎着慕平的早膳,楚扬带着笑意回府。
他踏过门前积雪,走过厅前台阶。他打开了慕平睡着的那道,心想他或许正睡得香,该放轻音量省得吵着了他。
然而,当楚扬走至床前,他脸上的笑意凝结了。
空无人的床榻徒留着凌乱被褥,慕平并不在上头睡着,楚扬在房里四处望着,见不到慕平的身影。
打开的衣柜内没有半件衣衫,原本该在的那些冬衣都被带走了。
“平儿……”
冬里,无人的空房显得有些冷凉。
楚扬握紧胸前衣襟,握紧那慕平留下的温度,他突地觉得胸口气闷无法喘息。
踉跄步,他跌坐在地。
慕平昨日为何提及那些,为何肯让他接近,空凉的宅子,给了楚扬答案。
“平儿……”
楚扬捉紧的脸口,似乎停止了搏动。他的心如同这宅子,空寂荒芜了。
慕平的不告而别,带走了他所有燃起的希冀。
他举目,发觉自己又回到那见不着天日的扬州宅子。
邻宅,鼓乐喧嚣,锁呐齐响,谁说着祝新人百子千孙,愿新人举案齐眉。
他在房内,毁了那把伴着两人成长的琴,逼迫自己必须承认从此之后再无人相伴,逼迫自己承认所有盼望皆为空想,生世,就得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合眼入土、直至腐成枯骨。
那早趁着楚扬外出,慕平收拾了些细软离开了京城。
他托朋友替他卖了那大宅,而后拿着点钱回到扬州。扬州老街家前,几个姐姐知他回来,出来相迎。
“爹病得不轻,但他说不想见你,就算死后无子送终,也不许让你再踏进家门步。”姐姐们穿着素白衣裳,摇头叹息。“娘在里头看顾着爹,出不来,有什么事你告诉姐姐,姐姐会替你转达娘亲。”
慕平在家门前下跪三拜,以谢双亲年来养育之恩,说不了什么,便离开了。
随后,他往苏州去,经营了间酒肆。
酒肆简陋,只供些粗茶水酒,还有几间客房,让赶路的异地人作歇脚所。
小本生意赚不了什么大钱,但他生性简朴无需无求,省吃俭用倒也衣食无缺,过得下去。
几年下来,不见楚扬的面,他守着那间小小的店铺,打算就此终老生。
楚扬既生在官宦世家,又才识过人,自不该留在他身边,庸庸碌碌闲茶淡饭地,与他平凡生。
他没留任何音讯予楚扬,没打算再与楚扬联系。以为日子久了,心里那份情淡了,遗忘那份不该存有的感情,便各自得以解脱。
他以为不再相见,便不存思念。
怎知,思念是与日俱增的。
几年后京城里传来楚扬的消息,说是楚扬官拜尚书光耀门楣。
他执着绣娘绣给他的绣袋,淡淡地笑着。
几个春去秋来,他都这么独处。
酒庄里客人来来去去,偶尔也有媒婆说媒,点着谁谁谁家的姑娘兰心蕙质貌美如花。
只可惜他曾经波澜起伏的心湖澄净分明,再无法为谁有点涟漪。凝视着绣袋,他总想,楚扬应该可以忘了他了吧,都这么些年了,也该忘了。
当年的相遇本是错误,他不该爬过那堵墙,他不该缠着楚扬弹琴给他听。
弦断而后,琴音藏入了他的心中。
那深入了骨血里的痛,夜夜午夜梦回之际,却浮现侵扰他的回忆。
楚扬说:“心之所系,唯君而已。”
那时他年纪尚浅,除了惊慌,还是只有惊慌。
他无法接受楚扬的情,唯有任它凋零死去。
直至绣娘陪伴的那段日子,他了解何为相思,何为愁绪,只是当他明白自己也对楚扬抱有同样情愫时,却无法同楚扬般坦承。
心之所系,只是所系非人……
他有妻有子,与他同为男子……
道德礼教,是个残酷而冗重的枷锁,他们皆为男子,是男子怎可能相守余生。
绣娘对他笑时,总也有丝无奈。
她缝给他的绣袋上,是对羽翼斑斓的比翼鸟。
她每缝针,便念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在祈求着,祈求他能平顺宽心,不再眉头深锁。
她的死,带走了许。他害怕自己仅有,就快荡然无存的生命,又会因楚扬而再有崩乱。他脑海里残留的绣娘身影、他的孩儿、他再拿不出的情感、他千疮百孔的心。楚扬急迫而来的身影会崩毁的,是他最后残存不能失去的。
所以楚扬寻来,他却怯懦地逃走了。
他不知那样的情会有怎样的后果,世俗所不容许存在的爱恋会引起谁人侧目谁人议论,实是难以预料。
他没有楚扬的坦荡,没有楚扬的决心,所以他无气力再去承受任何将会有的打击。
他只是个废人。
他从来懦弱。
苏州城。
某年秋里天异常寒冷,白雪不停飘落止也止不了。地霜雪覆盖了所有农作,农家仰天长叹,怨苍天薄情要扼杀了他们唯生机。
往来住店的旅人少了,慕平打着算盘,在冷清的酒肆里默默记帐。
街上除了雪声,突然地响起了重物拖行的声响,刮着雪地缓缓前行着。而后声音忽止,慕平抬首,望见远处对街茶行门口停了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她身后背着块以麻绳接起的草席,草席上躺着个身上肌肤皆发青的男子,男子气息已断,是具冰冷的尸首。“求大爷行行好,舍些银子让奴婢葬了爹爹,奴婢生为奴为婢,伺候老爷终老。”
女孩儿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但不哭也不喊,走遍了整条街,就求个善心人为她父下葬。
但世道如此,众人皆自顾不暇,谁有空理会卖身葬父的她。她每到处,便被驱赶,除此之外无人理会。
最后那女孩儿来到慕平面前,她穿着单薄的破衣服跪在他店口。
“求大爷行行好,舍些银子让奴婢葬了爹爹,奴婢生为奴为婢,伺候老爷终老。”
同样的句话,她念了无数遍。
为了早逝的亲爹,个八九岁的孩子吃尽苦头,只为让爹入土为安得已瞑目。
他觉得那是绣娘又回到他的身边,他坚定而温柔的姿态,像极了绣娘。
“起来吧!”慕平由怀中掏出了几文钱。
他道:“我只剩这些而已,你拿去吧!”
女孩儿磕头谢过后,泛着泪,拿着那些钱将亲爹葬了。随后,她又回到了慕平店里,说将伺候他生世当个奴婢。
慕平摇首噙着淡笑,要女孩儿就此离去。她不走,态度坚决地守着信诺不肯离去,慕平无奈只得收留了她。然而尽管他如何要求,他却舍不得让她生为奴为婢,因她的笑,像极绣娘。
那日起他了个女儿,她单名为楚,冠上他的姓后成了慕楚。
慕楚……
慕楚……
是不是连老天都知道他想念着楚扬,不然怎会有如此巧合。
他叫她楚楚时,她总回应他个甜甜笑容。她的笑容就如同绣娘样,温柔而婉约。
她说,她与他同酿酒。他莞尔笑,带她入酒房,将生所知倾囊相授。后来,她青出于蓝,制成的酒入口甘醇酒香不散,饮后余韵飘然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