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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病得很厉害,你的手正在流血。”

“平儿……告诉我你是爱着我,我们回到扬州去,从此不再见谁,只有你我,永不分离。”

“不……”慕平缓缓摇首,而后加剧。“不,我没爱过,从未曾有过。我心里的人只有绣娘,她是我的妻,我所念所想只她人,从无别人……”

突地,慕平紧锢的桎梏松开了,他踉跄两步往后退去。

慕平转过身来,见楚扬以满是鲜血的手后着额,眼中涣漫游移失神。

楚扬的手揪着发,细细的韧线扯着伤口,溢出了的血。

“楚大哥……”

楚扬晕眩着,森冷无情的暗潮袭来,灭了他所有希冀期望,将他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楚扬跪倒在地,缓缓由眼眶中落下的泪,滚烫不已,熔毁了最后丝求生的念头。

他的喉头发出浅不可闻的呜咽,双后掩面,生着浅得无法再浅的悲鸣。

“楚大哥……”慕平靠着门板,身子滑落在地。他不敢见楚扬,楚扬受伤甚深的神情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心。

楚扬眼前光芒尽逝,他合上了眼。倘若慕平不需要他,那他留在人世又有何用。从扬州、至京城,切繁华皆如梦,只有在慕平眼里他才感觉得到真实。他这生,都在追寻着慕平,他盼着自己能拥有慕平小片笑颜,些些倾心。然而,切似乎太难,在他倾尽所有之后,仍无力挽回。

若是如此,当初,上苍为何要让他与慕平相识。美好无忧的扬州风景,如今却成了扼杀他明日的刽子手。

楚扬胸中积郁翻腾,呕出了口鲜血。

血由唇角落地,哀然的色泽,凄红不已。于是,他失去所有足以坚持的气力,往后倒去。他说服自己慕平并不爱他,切都只是自己痴心妄想。于是,他该离去。他已为慕平带来太困扰,他该离去。

“楚大哥!”慕平仓皇地起身,双膝着地,往楚扬挪去。他拼命地摇晃着楚扬身躯,然而楚扬动也不动,全无反应。

“楚大哥你醒醒,别吓我啊楚大哥!”慕平颤抖着唇,紧紧拥住了楚扬。

“不要……不要……你醒来啊……”慕平的泪不停滚落。

酒肆阴暗无光,无人闻问。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想失去楚扬,他不想……

月落星淡,白雾薄蒙的早晨,天仍有那么丁点灰。

慕平的脚步声在行人稀少的青板路上响起,他额上满布斗大汗珠,眼里含着再无法强忍的泪,仓皇地奔着。

上了小桥,过了潺潺绿水,拂起两岸青茫烟柳,踏过雾湿石板子道,他难以克制的情绪在楚扬倒下那刻溃堤而出。

直奔至了医馆之前,他猛地举起双拳槌击医馆门板,巨大的声响在宁静的晨间突兀响起。

谁人家里养着的犬吠着,夹杂鸡啼破晓,扰醒了枕河人家方恬静好梦。

“谁啊?”屋里传来,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身着中衣,边系着身上衣带边快步前来应门。

“大夫,大夫救命!”门才开,慕平慌乱地抓住医者的手,就要往回拖去。

“等等,这位大爷,我尚未拿药箱啊!”大夫揉了揉犯疼的额边,大清早被这么吵醒实是有些难受。他往回拎了药箱,这才随慕平离去。

回到了酒肆之内,大夫进门便瞧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楚扬,大夫连忙走近为楚扬切脉,而后唤过慕平。“他身子这么弱,不好躺在地上。大爷,还麻烦你帮个手,将这位爷送进房里。”

慕平点头,连忙趋向前来与医者同将楚扬往楼上他的厢房送去。

安置好楚扬后,大夫立即拿起银针为楚扬针灸疗治,慕平瞪着双空洞无的眼远远退在后头,坐在自己房内的椅上动也不动,看着血色尽失的楚扬。

个时辰过了,天大亮,朝阳穿透窗纸透进房内来。大夫松了口气,拿起被子盖在楚扬身上,收好药箱零碎之物,后开了张药单与慕平。

慕平仍是僵着远望楚扬。

大夫摇了摇头,将写妥的药方塞入慕平手中。“大爷,且先照这帖药日二次煎服,隔几日我会再来看看,记着别让这位爷动气伤心,这位爷身骨天生有损,肯定自娘胎便带病,他啊,气不得怒不得、心伤不得郁积不得。若伤心动气则必大病场,这回是来得早,命捡回来了,如要再有下回,那可真是神仙难保。”

慕平望着单子发愣,点了点头,由怀中掏出了碎银与大夫。“劳烦你了。”

“应该的。”大夫收过诊金后摇头离去。

慕平握着那张单子半晌,混乱的心绪好会儿才自纠结中抽出,他摇了摇头,拭去眼角无用的泪,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碎银,出门往药材行抓了些药回来。

向来远庖厨的他,买回了药,但火生了半天才生起,又在厨房里找了半天药盅,好不容易东西弄齐了,才现到底几碗水煎熬成药,他忘了问那大夫。

掩面倒入药后,将药盅盖上,他沮丧地跌坐泥泞尘土地上,他始终笨手笨脚事无成,自幼而长从未变过。

像他这么个无用之人,楚扬为何始终牵挂?

煎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汤倒入碗里,端进房内置于桌上,烧烫的碗沿让慕平的手指红肿不堪,然而他只抹了几下,便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探视楚扬。

“楚……楚大哥……楚大哥……”连唤几声,不见楚扬转醒,慕平有些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扬若不醒,这药不喝,热便不退,病就不好,他从来未遇过这等情形,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床边跺足着,不知该不该叫醒楚扬。

后来,药汤也凉了,慕平仍是举不定主意,他无法预料倘若唤醒楚扬,会再发生什么事。

心里头怯意骤生,最后他选择远离楚扬,坐在门口张梨花椅上,遥望着楚扬,望着楚扬胸口起伏,以确定楚扬尚有息存在,没有离他而去。

“楚大哥,你千万别有事,千万千万别有事。”慕平喃念着。

几个时辰后天昏暗了下来,他没有起身点燃油灯,只是从眼观换为耳听,听着楚扬微弱鼻息,呼吸,在晦暗无光的夜里微微响着。

入夜时,突地楚扬气息越来越微弱了,慕平颤抖地走至楚扬床畔,伸出手指探着楚扬鼻息,他发觉楚扬气若游丝,忽有忽无。

“楚大哥……楚大哥你别吓我……”慕平身出颤抖的手,试探般轻轻摇晃了楚扬身躯。

然而楚扬仍是不动,无血色的脸庞在微微透入的月色映照下苍白得骇人。

“楚大哥!”慕平剧烈地摇起楚扬,他害怕楚扬真的会就这么离他而去。“楚大哥……你醒醒,快醒醒啊!”

楚扬没有回应,他的惨白犹若尸首,无半丝得以存活的迹象。

慕平痛苦地跌坐床畔,双手紧握着楚扬手臂,摇晃着。“别走,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求你留下来,留在平儿身边。”大夫骗了他,他说楚扬的命救回来了,然而听闻楚扬愈渐薄弱的气息,慕平胸口疼痛不已。

耳际响起他与绣娘新婚那夜,福伯拚死越过两家分界的墙来,开口说的那席话。

您若狠尽不理会人,不啻是将他往死里推,求生不能。

福伯的话语,哀怨凄沧,在静得叫人害怕的寂夜里不停回荡。

他的闪避再重伤楚扬,楚扬的心,犹如扬州那把琴,散得支离破碎。

他不想的,他从不想伤害楚扬。他只是怕,怕这世俗难容的情愫哪日摊开,会使两人万劫不复,受尽旁唾骂。

他只顾着自己,直以来却舍弃了楚扬。

他不该,是不该。

痛哭失声,慕平悔恨地任泪奔流,失去绣娘后,他再也无力承受任何打击,若是楚扬离他而去,那他便真的无所有,徒剩罪孽。慕平痛苦悔恨着,是他伤了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害得楚扬为他魂牵梦萦痛彻心扉,是他害惨了楚扬。

声咳嗽,在慕平的哭泣声中响起。

楚扬浅浅吸了口气,而后兴起阵剧烈的咳。

“楚大哥!”慕平睁起仓皇双眸,探至楚扬面前。他的手,自握紧楚扬以来,便没放开过。

猛烈的咳后,楚扬喘息着。他微睁着目,有种奈何桥畔走了遭再回来之感。

“药……先喝药吧……”慕平慌忙地想松手,往桌上拿药。

楚扬的手掌反握住了慕平,死紧地,直到令慕平要觉得痛的地步。

“你的手会再伤的。”慕平望着那裹着白布的手,慌乱着,泪不止。

楚扬缓缓开了口。“你不该再对我好。我若死了,对你对我,皆有好处……”

“不,你不会死的。我们要回去扬州,我会与你回扬州,楚大哥你定要好起来,别舍平儿而去。”慕平僵着的手不敢使劲,怕是个使劲,便会再伤楚扬丝毫。楚扬的心已尽破碎,无法再承受丝毫打击。

“你为何要说这话……”楚扬幽幽地转过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慕平。他想伸手拭去慕平眼泪,但却又怕手中紧握着慕平的手若放,慕平又会离的他远远,不再与他想见。

“我后悔了。我不要我死,不要你就这么离我而去。”年来的纠葛牵缠让彼此走到今日地步,在以为将失去楚扬那刻,慕平才逼迫自己认清事实。

他是爱着楚扬的,自扬州起,到了,迁至苏州,他对楚扬的牵挂从来没有淡过。只是,他直直便碍于两人皆为男子的身分,这太过惊世骇俗,他怕人指指点点,于是不断逃离,不断伤楚扬心。

但如今,走过半生,少风波皆已渡过,人生再无剩下什么。

他该面对的人,扬州双亲,姐姐们,绣娘,他无缘疼惜孩子,嫁为人妇的楚楚,都已远他而走,至此尔后他的性命徒剩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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