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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孽作者:绪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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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喊力拼兵刃对决之声不绝於耳,楼台之上,满天星辰闪烁刺目过千年而不歇。

寿离了窗台,别开那场嚣乱,他平静自若的神色并未受周军破城而入有过任何改变。从来,就已明了会有这么日的来临。在这之前他未曾抗拒过命运为他安排的切,他受天命将商引向灭亡,如今本身责任已尽,也是他能够放手抛下的时刻了。

他转身回到席上,玉璃就倾卧在他的身侧,宛若尊华美精致的玉雕人偶。

玉璃不言不语,长年以来左手始终紧握著没有松开过。

轻轻抚著玉璃柔细的发,寿知道那是玉璃最珍视却最渺远的美梦。

“听见了吗,外面的声音?”

摘星楼外无数的呐喊嘈乱混杂著,束缚朝歌百年之久的灵魄们因久盼的的时刻即近而鼓噪不已。其中有著商的战奴,有著殷的臣子,有著纣王手下冤魂,有著无枉牺牲的人民。

在这片土地上统治长达六百年的商,终於走到了尽头。没有人惋惜,没有人感叹,商的灭绝带来的是所有人的解脱,他们终於可以由这个荒谬残虐的恶梦里挣逃离去,再不用相互伤害了。

玉璃那双无神的眼中,渐渐有抹情感融化而生。他听见了,那些孩童在吟在唱著古老的歌谣,就要回家了,就要离开束缚他们百年的城邑了。

月色下,朝歌的城墙屹立不倒,白灰的城池散著冷冷寒光,它倨傲耸立於洹水南岸的高原上,四方诸国都得臣服於它的气势,在它脚下伏首称臣。但如今城破了,是守护朝歌的牲灵们积聚的怨气无处散发,蛊惑蒙蔽著城内所有人的理智,将朝歌化为了魔都,步步地推著他们走向灭亡。

伯邑考自刎,纣王发狂,妲己噬人,比干剖心,谁都逃不过这场决绝的命运,只得与朝歌共同步向毁灭。

摘星楼内,仅剩寿与玉璃二人,其余宫娥侍卫不是逃走就是正与周军誓死作战著。

狂风吹来,回汤在空寂的楼阁之内,肃瑟清冷。

筑西逐星的摘星楼是寿所兴建,玉璃取的名。琼楼虽然落成,但他们所冀盼的却是永远不得实现的空想,是以寿只能日日夜夜望著洹河水任他的思念葬於大海,玉璃只得掏空所有不闻不视。

摘星楼,纵然大能耐,星子炫美却是遥不可及,他们如蝼蚁般渺小的力量又哪能摘星呢?

远方夜空忽有银蛇划过,燃起黑幕中声轰然巨响。瞬时光芒奋力四射,映得夜晚犹如白昼般明亮,也映出摘星楼内两人苍白漠然的神情。

天雷近了。

“走吧,躲过这第三次的旱天雷,你便得升於仙籍,从今尔後再也不会是众人唾骂的妖孽,而是天界神人了。”寿解开了长久以来对玉璃的控制,朝歌已经不须要他们两人,他也该还玉璃自由了。

玉璃瞳中浮现了淡然神采,静静地,他起身了。

“天雷会落在北方,你别往北方去,或许逃得过。”这是寿最後所能做的了,他这些年来见到的皆是玉璃受了雷击的景象,或许是天不给玉璃条活路走,杀孽太重,非要灰飞烟灭否则不得偿其罪孽。

“北方……”玉璃喃喃念著。

“你走吧!”寿的手离开了玉璃的发,他往西侧庭台走去,注视著摘星楼下点点火把与奋战不停的朝歌兵将们。

他感到自己已无法再力撑下去了,伯邑考死去那夜,他的心也随他狠狠刺入胸口的那剑入殓了。是恨呐,为倾心所爱的人背叛,那伤害远比笙划过他咽喉的那剑深,深到胸口的伤痕不愿退去,深到那夜的记忆永永远远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却不了。

直到如今他仍无法忘怀,恨意已然深烙,恐怕生生世世都无法休止了。

火把再他的注视下炙焰猛然窜烧,诡异的火光随狂风起舞,燃起了摘星楼下飘扬翻飞的廉幔,瞬间大火蔓延,火舌沿著梁柱盘绕直上,急速窜上摘星楼顶,将半边天际烧映成了橘红色。

楼阁之内突成火海,炽热的烈焰在狂风孤魂的助长之下迅速地燃烧著窜生著,要吞灭摘星楼,噬了朝歌最後的君王。

玉璃视著寿凝视远方的身影,犹如以前那段无虑的时光,他遥望著西岐那片梦土般。寿背对著他,他瞧见寿丝织绞制的天子服燃起了瑰美的火焰,寿在那簇焚热的光里无惧地浅笑著,傲然而立。

寿完成了天赋与他的使命,再无需逼迫自己为这商朝苟活下去了。所以寿可以走得无愧,走得昂然。

但他呢?

什么也不剩了……

顷尔,他放开了手中直紧握不放的微弱萤火,下了摘星楼,欲往北方而去。

若世间已无可留恋,就算让他成佛成仙又有何用。他唯想要的东西只有笙个,除却了他,他便再也没有赖以存活的气力。

朝歌城内处处混乱不堪,有人大喊著:“纣王燃火自焚了!”

但他才出了摘星楼,便见周军列队围困於前,那支队伍之後的是死伤累累朝歌兵士,与为数者众的宫女。这就叫仁义之师了吗?还不是假借反暴政之名行强取豪夺之实的刽子手。

“妲己,那女子就是妲己!”周军之中,那些归顺姬发的朝歌将士们指著由大火中安然步出,半点儿伤都没有的玉璃大叫大喊著:“快啊,快杀了她,是她迷惑了商朝天子,是她诛杀忠臣,是她淫乱宫廷,是她亲手挖了亚相比干的心。

比干丞相可是连文王与伯邑考公子都敬重万分的人啊,那妖孽竟下毒手杀了他!”指责中,他们认定了妲己倾国倾城的容颜是所有祸端的起因,朝歌君王身侧的红颜,必是殃民祸水,否则怎会覆灭了商!

玉璃没有理会,他早已无力去应对了。

在那尸横遍野中,他找到了翠。於是他穿过周军重重人墙,想捉他的,想阻挠他的,皆让他随手挥,碰飞了出去。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他知道,但总觉得无所谓。但是当他来到翠的身旁,低头凝视著已无血色,已无气息的她时,那股悲怆却随即翻涌而至。

“小璃……”

第二次了,每回,他都来不及保护她。

轻柔地,他缓缓抱起了她。感觉她失温的身躯还留有些柔软、些属於她的独特气味。血由她的背後溢出,流到了石子地上,形成地触目惊心的红。狂风吹来,风砂覆上了她的面,她的脸庞上沾著些许血迹,蒙尘了。

深深地,他将她抱进怀里,对她虽是仅次於笙的依恋,但心里那股无助与揪疼却是样的。

这夜天让他失去所有,全然无剩。

於是,他往北方牧野之原而去,揽著她,迎向那千年度的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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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遁入了层层黄沙底下,穿透岩层,渗过水脉,直闯九幽地府,坠下阿鼻地狱。

处滚热的涌泉边,氤氲的雾气因极热的水温而不断蒸散。鬼差们将大罪大恶之人推进泉里,让烧滚如火的水灼红他们的肌肤,让他们惨叫连连,第二天再将他们捞起推入另处冷得结著薄霜的寒泉里,任他们挣扎,任他们颤抖。

四季不断,这般酷刑持续不歇。极寒极热,痛苦无尽。

萤火飞呀飞,降在张摊平的手掌之上,带来人世间最後的讯息,带来它所爱之人的消息。

顷尔,萤火微弱的光芒隐入了那手掌之中,回到了它最终的归属之地。

“你,为何直待在寒泉之内,还不快到另头去!”鬼差拿著铁耙往泉中停滞不前的男子刺去,要逼他挪至临泉川烫皮骨。

“纵使你是天上神人,犯罪堕狱也同这些鬼魂样身分了,还不快走!”另鬼差语出嘲讽,管他是人是神,在上头的时候又有风光,到了这地府来就轮到他们看管修理了。

笙挪移了脚步,但当年湘君在他掌中所留的刻记蠢动发热著。天雷近了,他必须赶去救玉璃。在冥狱苦熬如此之久,为的就是瞒过天界睽睽众目,让所有神只对他卸下戒心,以为他安分留滞冥狱是为诚心悔改。

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甘心受罚,为的是静待这千年天劫的来临,他要救玉璃,他要实践所有对玉璃的承诺,永世不休地守护著他。

“快点!”鬼差不耐地催促著。

忽尔,在缓缓上岸之际,他动念驱使单掌反握,湘君所留的沁凉之物滑出了他的掌心,凝结成了把湛蓝利剑。

他湿漉的发上淌著水,沿著下扬的水剑滴入寒泉之中。骤然凝聚的剑气由冰冷的剑身中隐隐透露而出,这古老的神兵利器乃盘古所制,优雅典致,却饱含天地灵气而有开天辟地之能。

“是什么?”鬼差受不了水剑所散出的摄人气势而连连倒退,就连泉边的幽魂们也蒙头卷缩著身子远远逃离。

“碧涛!是湘水女神的碧涛神剑!”名较为眼尖的鬼差认出了那把名剑。

“快走,去禀告阎皇,天相星要逃离阿鼻地狱重返人间了!”

“灭了他,灭了他,他要上到人间捣乱,我们就全完了!”惊慌仓皇之声此起彼落,但就是无谁敢靠近那把水剑步。

湘君当日借他此剑,是意示他可在凌霄宝殿上与众神相抗,逃离此劫此难;但就算他那时得全身而退又如何,只会引得天人在将注意力集於玉璃身上,靠著玉璃再度将他找出来而後擒住他,让切白费。

所以他假意悔悟留於此地,就待玉璃命中最後劫数来到,他便要去救他,便要去见他!

他只有次机会,任和神只都无法阻挠他与玉璃相逢的决心。

如果有谁要来阻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纵使毁天灭地,亦在所不惜。

最初与最终,他仅有的这份感情不会再让任何人夺去,谁都不能夺去。

踏著坚定沈稳的步伐,在鬼差怯懦眼神的目送下,他离开了九幽地府。湘君说得对,他情根早已深种,意念偏颇间便要沦落魔道。只是,神也罢,人也罢,魔也罢,他注定了只能为所爱而存活。

这是不变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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