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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由大班智达手中接过印书,递至皇帝手中。司徒远只一翻开大致略了几眼,见是汉文,不由得起了些微惊诧:“唔。你懂汉言?!”

“略通一二。”大班智达垂首恭敬道,练了许多年,这一口汉话,早已脱了别扭生硬之气。

“那你也懂我中原文化?!”司徒远接过内侍官端上的朝印,一印覆下,回了批文,亲自阖闭印书。眼神轻飘了上去,见这藏人眼神清明,与往日所见康巴汉子不同,健壮之余似多了几分文儒气,想也该是受过中原汉息的熏陶吧。

“纳措曾经师从天朝大法师,学以汉经儒道。”再一恭身,这帝王戾气太重,只抬目迎上便觉得刺眼,他实受不住。于他印象中,汉人该是同法慧大法师般清俊儒雅,言语温吞清缓,绝不该有这咄咄逼人之势。莫不是帝王皆如此,是他少见多怪了?!

“哦?!”司徒远剑眉微挑,“哪一位大法师?!”宣平帝不喜佛,不尚道,这是天下皆知的。自他登基后,更是荒废了佛法之学,大法寺甚以沉寂了许多年,并再没有封过法师禅师之类。

“纳措师从天朝法慧大法师。”言及自己的恩师,纳措眼中泛着光芒,似少年般迥然有神,全然不似方才那个睿智持稳的大班智达。

司徒远猛地无了声息,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只一听及那个名字,眉梢仍是不由自主地攒起。那个人…还好吗?这么多年了,也该修得大成了吧。

“我朝法师可好?可有一同来朝?!”怔了许久,他终是言声,以一个帝王的语气。

“大法师很好。”纳措的目光渐渐凝住,那记忆恍惚涌上,他不知该笑该哭,“他已功德圆满,圆寂成佛了。”

圆寂?!司徒远心中仍是一跳,这意思他懂,无不是作灭的换一种说法。言得好听是成佛,不好听…便是命丧九泉。不知因何,胸口闷闷的,说不穿的难过,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淡淡扬了眸,抿直唇:“什么时候的事?”他法慧既还是他天朝的臣子,因何没有上报?!

“是天朝宣平元年五月之时。压而不报,是师傅的意思,徒弟不敢违背。”纳措叹了一声,他至今仍不知师傅的舍利子流落到何处。他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寻到师傅的舍利真神,而后供养在大法昭寺,那是师傅引自己入佛门的地方,也是师傅于藏地修为至终的地方。这一趟回藏复旨后,他必将四处云游,找寻师傅的舍利遗骨。

“我天朝讲究一日为夫终身为父,想不到你做了大班智达,仍以心念故师,确是受我中原汉化影响颇深。你们藏王倒是遣对了人。”司徒远点了头,颇有些欣然,连着对那蛮夷之地的旧念都改观了不少。

“这一次朝奉,是纳措自请藏王求来的恩情。”他是带着师傅的托念而来,他有一个故事要说,师傅说这是个未说尽的故事,“法慧师傅托纳措给天朝皇帝讲完一个故事。”

“是吗?”司徒远冷眉凝下,淡而又淡,“可朕…并不记得同法慧有未尽的故事可以说。”

群飞的大雁自殿前呜呀着袭过,堂中吹入了风,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可是又要落雨了?!

纳措静静抬了双眸,坚毅的眸光中映出别样的玄异,他瞳中有着与法慧相近的颜色,那是一种大慈大悲的颜色,司徒远看不透。

“师傅说…这故事该是君上言要说完的。”

三字成针,狠狠戳进心口。司徒远手抖了下,袖笼无知无觉的握紧…可笑!原道是佛也会出诳语。涅磐重生,根本就是满口屁话!那个人根本什么也没有忘断,他记着的,远比她多。

“那一年盈江水满,最是风华……”纳措开始言起那个故事,他久远地斑驳了记忆,如要再想起那场景,是有些些许模糊了。师傅说,那个女人眸若秋涛,瞳如凝波,他只望近她的眼睛,便能看到一池盈江碧水。有个叫君上言的世家公子曾以沉沉迷恋,他常以静静地躲在她的身后,他看尽了她侧影的微笑。然,她的笑,却只对着那个贵逼帝王之位的主子。

司徒远听着听着,渐也恍惚了,一颗心僵冷凝固。这故事说近不远,说远不近,远时它是隔了三百年,近时似乎前夜才至梦中。青鸾玛瑙云子把玩在手中却也僵下,浅浅阖了眼,欲将那番言话阻挡于外,无奈还是一字不落地入了心。

“碧心厅。”纳措言至此,方才顿住,试探地瞧了帝王,抿唇再言,“那一日,就是在碧心厅。”佛持戒,他再言不下去。

只司徒远紧蹙了额头,六世之前,她离他,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碧心亭,碧心亭,她终是放不下吗?!她明明知道齐沅昊的生命中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那一日他醉得凶了,便是全然无顾忌糊里糊涂宠幸了白氏。他要他如何解释,如何负责?!

“碧心厅……”司徒远微呼出了口气,微微张了目,眸光深远宁静,“我宠幸了白氏。”

“并非白氏。”心底一片凉意,纳措挪了目光,淡道,“是她。”

那一口腥甜堵在喉中,酸着痛。青鸾玛瑙由腕中跌下,只清脆一声,碎了脚边。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茫然……东风恶,错!错!错!

阿九小剧场第九十七章夜难安

第九十七章夜难安

司徒远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偏殿,一路清冷寒凉,他全无反应。这满宫春色迷离,却在眼中化为一片荒芜的寂色。乌鸦在半空中哑鸣,声音凄离,心底空了好久的洞终于被补满,只填满了痛。

那一夜是她,碧心厅间他要了的人,是她啊。

他怎能如此糊涂,将转日眠在自己身侧的白氏认作了那夜的人。

这六世放不下的心结,原是这般。

她成了魅惑上主的贱婢,只那夜便是被母妃驱逐出园。

而白氏…自能光明正大眠在他的身侧,要他允她负一世之责。

可恨他是惶然不知这其中的门道。甚以为是她弃他在先,却未想过,世俗陈规怎任由她一个魅上诱主的小女子安然存活。不管怎样,她是有了他的孩子啊,那个叫君柔的女孩,自出生之时便被君家恶毒歹人施以蛊毒不视不听不能言。他从不知,他和她竟是这般苦。

“师傅说,那女子从没有过机会为她自己选择过。她这一生皆是被命运摆布,无从选择……”

他顿了脚步,浑浑噩噩听着这声音层层卷入,倒是这言声散不去,抑或是满心呜咽断不开。

无从选择,三年前,亦是同样难以抉择吗?他怎么能怀疑她与自己相守的决心,然什么又是无从选择,足以阻隔三年的思念。是天数,还是人命,他是该与她一并承担。

满堂木樨开了,他又糊涂了,不是命人撤了去吗?是谁,又在这风中植满了木樨,四季常青,香飘九里。

木樨园中又显现了她的身影,如那年的春日,她持壶立在香摄满坛的木樨间,身轻如燕,飘然若飞。他犹记得那一日她袭着冷青色云绣长衫,那上面的刺绣水纹甚是精妙,扬手余风,袖摆残香。

他微笑了起来,眸中蕴着闪亮的晶莹,一手扶廊,耳边竟也浮起她言过的话。

“做你想做的,达成你的雄心壮志,这一条甚是艰难漫长,只谁也挡不了你”

那一夜,她细细摩挲着自己的额眉,笑意浅浅,言声极淡。

……

蔷薇冷寒,夜似更深了。宫人悄步迎上,挑亮多盏宫灯。

案前,司徒远批完最后一份折印,以手撑台轻揉双目,看得久了,难免疲怠,时而一抬眼,人影都恍惚了。

“皇上,彦大司马前来回旨。”杨归由殿外浅步而出,低声禀报。这些年,他身上的寒戾之气竟也重了,再不复从前儿女情长的热血才俊,如今满眼尽是铁血争锋,再无其他。

“传。”司徒远微抬了手,由椅中而起,踱着步子出了垂帘。外殿间正有堂风穿过,霎是清爽,闷了几个时辰由这冷风吹醒了神志,目光掠向自浓夜中步上的人影。三年前,那一事后,他再未允他上朝议事,虽未贬他官级,却实将他打入“冷宫”,西地征捷后更是收压兵权不放,纵连京畿校首之职也给他架空了。三年不见,他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那银甲盔衣下依是一身愚忠傲骨。

隔着华扇玉屏隐现的影影绰绰,彦慕跪身行以大礼:“臣,叩见吾皇圣安。”

司徒远微回了神,步子绕了屏风而出,立在屏侧静静看着他,凝声道:“起吧。”

他不动,坚持跪着,身子转向他站立的方向再躬下:“皇上…可是有要事要臣奏请?!”

“你先起着说话。”他这般生疏倒让自己有些不悦,司徒远大步迎向殿首坐落,待宫人摆好茶盏,方才掠了僵身而起的彦慕道,“吏审三簿的事,朕想问问你的意思。”自司徒远回京后,碍着颜面并未下旨命彦慕复朝议,只也明白朝事离不开他这彦姓铁木头。

“皇上,臣久未涉及朝政,已是昏聩之见,不得询听。”彦慕怔了许久,方才应道,险些将自己的慎见诉之。

司徒远知他是闲官做惯了,一时不敢出言,便缓了声色:“但说无妨,朕不怪你。”

双拳于袖笼中攥紧,方紧了声言禀:“循吏之条教,断之以邪正,要之以治忽。依臣之见——”

正以此时,殿外呼拉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奔上来,压低了声音哀求:“哎哟喂,小祖宗,您别乱跑。那是皇上主子的殿所。”只见那为首奔来的虎头童子笑得满面生花,咯咯直乐地闯入后殿。见自己父亲挺身跪在殿上,忙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彦慕本是言及政见,听身后那股子动静,心中暗叫“不好”,身子一回,即是张开双臂接上那白胖小子的猛扑。跟上来的宫人奴才见惊扰了圣颜,忙跪了一地,“咚咚”磕头:“奴才们大意了,这小子实是太皮了,奴才们看不住。”

彦慕知这事挂不住,垂头紧张道:“罪在微臣,不该携子入宫,只这孩子缠得微臣半刻也脱不开。”言着忙拉上身侧的小人一并跪下。这锦衣玉衫的白胖小子全无见过这仗势,这么多人跪着齐声求饶,还把额头磕得红肿滑稽,瞪着眼睛看过众人,自己忍不住笑咧了嘴,还拍着巴掌乐呵呵。

司徒远倒也被这一出闹得有些烦躁,只自己贵为天子总不能跟奶声奶气的孩子计较,便也压了不悦之色,淡淡擒了茶盏在手,眸子一飘上:“嗯,彦卿你歇朝三年,倒是没闲着。竟也不是从前那个铁木疙瘩了。”不过三年,生了儿子养得这般大,倒也让司徒远讶异,一时不知该说他什么好。看来这铁人倒也开明不少了,没锈去!

彦慕面上微讪,从脖子红到脸,嗓子痒痒的,话入了耳朵,浑身都不舒服。堂外冷风飘上,他清醒了几分,紧咬的下唇猛地松下,视线攥着司徒远,目色平静,压在孩子小脑袋上的手轻抬了起,淡道:“诺晞,不得无礼,还不速向皇上请安求罪!”

玉盏及地,“咣”地一声,响彻大殿。宫人忙惊呼着跪至跟前,惶急端查天子龙安,那满满一盏热茶尽是洒在天子腕中膝上,烫出一片红灼。但也顾不上疼痛,司徒远愣愣地由宫人手中抽出自己腕子,目光逼人,死死压迫着稳跪殿下之人。

彦慕面上红晕早已褪去,早已换做一片煞白。再一叩首,并不抬头,声音微颤:“皇上,这孩子叫诺晞。”热泪倒流而出,渗进头皮,烫烫的。小楼,彦木头已是尽力了,带他看…你们的诺晞。

阿九小剧场第九十八章几世修成上上签?

第九十八章几世修成上上签?

司徒远略显艰难地移着步子,单膝跪在那童子身前之时,满殿宫人皆惊呼而喝。只司徒远一挥手,即撤了他们众人褪下。他双手落在那软成一团的小肩膀,竟不敢出力握。

满殿燃着月梨香,是冲淡的清香。诺晞吸了吸鼻子,这味道他甚是熟悉,爹爹在家中也常燃这香,爹爹常说记得娘亲最喜这个味道。

“孩子,你叫什么?”司徒远紧着瞳眸,似要身前的小人看近眼底。

诺晞浑然不惧畏司徒远凌厉的目光,一脸天真盯着他瞳仁里映出的自己,笑得无邪:“我叫诺晞。”

热雾噙满了眸眼,他看得有些恍惚,深深凝着他:“知道…为什么叫诺晞吗?”这眸眼,确隐隐现着她神影。

诺晞将小脑袋摇得似波浪鼓,奶声道:“不知道。是娘亲留下的名字。”言着伸了一指点在他眼角,那里盛满了湿漉,小小年纪竟也知道这是泪,额头连忙蹙得紧紧的,“伯伯为什么要哭,伯伯也找不到娘亲吗?诺晞都不哭了呢,伯伯要跟诺晞一样坚强。”

司徒远拉下他腕子紧紧握了拳中,攥他的手忍不住颤抖,迫不及待道:“诺晞的娘亲呢?”

诺晞突地愣住,眼中溢出了丝难过,另只小手由袖笼中钻出,一指向上,声音寂寂的:“在天上。”

司徒远倏然一抖,面如死灰,全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孩子。如同顿落十八层地狱,方才涌动而生的喜悦,瞬间粉碎化为齑粉,心,更不知坠了何方。眼前一黑,轰然倒下。

京城南街口,那一株老梨树下,容涵如往日般架起了摊位,墨台纸笺摆应齐全。

连着几日,他一直在等,等那个叫阿九的姑娘,明知她定不会来,却不时望向老树枝头,似要从枝影斑驳间捕到那一缕清丽姿影。

这一近黄昏,京门繁街渐渐失了白日的喧闹。马蹄声萦绕,声声落于官道步途,孤独惨寞由远及近。昏影下人影萧索,叫卖还讨声淡去,只家中老母还在当街呼唤子归。遥望北方辉景,整饬的宫墙一列列孑然孤立,映出一丝荒凉的颜色。

那身影便是从荒凉之色中漫出,这一次她未由梨花下徒步走出。袭着一身素色长衣,是上等质地的轻柔。暮色垂下,她的神影有些恍惚。

她将那一锭银子置在他案前,声音有些低哑:“故事…不写了。”往日灵动的巧眸亦显笨拙,无声息的空转。

他看着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凝波粼动。为什么不再写下去,可是这故事原本就已经结束了?!结局本该是停在那一刻,再没有了。

一阵风起,簌簌花落,却不是梨花。

那小姑娘连退了几步,眸中有泪恍然。

容涵由袖中掏出那九龙玉印,递出的手僵冷颤抖:“你的……玉。”

小姑娘摇摇头,不重要了,连着那玉都对自己不重要了。如果故事是这般结局,她宁愿不要记下它,如果母亲是这般决绝,她更不要思念她。

那一日,容涵愣在案前许久,直到那离去的人影在自己眼中成伤成痛,方以长叹了口气,垂了视线。后来他笔下的字总是幻着一个女孩的目光,就好似她凝在墨间寂寂地看自己。随着时间流逝,她口中叙出的那个悲伤故事,终会被他淡忘。只那以后,他再为予人写过书。

七月的宫城压抑着闷躁,偶有昏景,会如此静默。

清风微拂,杨柳斜飞。玉兰花瓣错洒荷盏湖塘,错即是错了,虽添了美景,却有一种说不尽的无奈。瑶池与月台隔空相望,细水亭边,长风斜过衣摆,湿了袖端。盛夏的天空泼满木樨的香馨,一盏茶,由暖转凉。司徒远望向瑶池中央驻起的血色明珠亭,手中冷笺朱砂如血,触目痛心。

“……我也变了,变得不再渴求那一切,变的随命,生活再怎么转也不会介意了,只他在就好。”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我随便说两句好话,他便心软的一蹋糊涂。”

“彦木头,你告诉他,这里的海棠花比那一年还艳。你告诉他,我在开满海棠花的后院等着他来,来看花,来看看我们的诺晞……”

司徒远低低地笑了,笑得满面生泪,熠熠之华。

“摩什答应我,将她葬在盈州。我想她该是喜欢的。”彦慕轻轻启唇,声冷艰涩,连吸了好几口冷气,方才把这一句说尽。至此时,他已落不下泪了,这泪,早该在那一年,便是流尽的。他一直以为那个女人,他终是可以将她守候成一道沉入心底的风景。只人世间所有美景,都是转瞬即逝。

暮色四拢,压下阴霾寂寂,司徒远终以淡声道出:“彦慕,我从不明白,这一世又一世是因何与她兜转却修不得正果,我与她之间,倒是隔着多远?是什么…要不得我们在一起。”

“是她偷来的,便要还。”那声音绕过廊壁,掺入二人之间,温步卿挪步而出,久久伫立后出声应道,“是太过相爱所以不能相守的命。”他未想到真相会来得这么快,他答应过她,如若可以不说,便要瞒一生。她和摩什的交换,本就是偷天换日。那个女人并不善良,却在最后一刻,玩了一出伟大。

司徒远转身以望,眸光冷旋凝下,直直逼向来人。如若过于相爱也能成为不能相守的罪,这世间便不该有“相濡以沫”四字。冷光虚下,他眼中尽是痛,痛极遂生了恼,猛笑了道:“你都知道?!”可笑他日日看着自己挣扎苦索,便不肯言一个字。他要他错失了三年前最后的相守,安能不恨不恼?!

“你们太相爱了,这便要牵制你的霸途王路。你因她改了命端,更因她险些丢了几世修得的果业。你是帝王,便该知道这世间从未有两全之法。你要江山,便不该留她换了你的命数!我只要你自己明白罢了。也顺便要她先明白了……”他残忍地说出胸口沉压积压成痛的话语,强忍着不露出悲色。

司徒远恨心直起,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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