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作者:肉书屋
皇后第14部分阅读
不敢吃东西,总觉得什么都是带毒的……我尝了喂她,她却说我吃得的东西,她未见得能吃。这几日只喝白粥熬着,怕是……”
邵敏身上震了震,霎时便明白,为什么刘安时说林佳儿郁结于心。
……只怕还是元清造下的孽。
邵敏回寿成殿的时候,元清已经从房里出来了。见她进殿,忙起身迎上来。
邵敏只觉得心里难受,看了他一眼,便折进了里屋。
元清追过去,邵敏却掩了门,说:“我暂时不想见你。”
元清没有再推,只是倚着门默默的坐下来,垂着头,“我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我明明说过要对你一心一意,却又去了奉华宫。”
邵敏说:“我生气不是为了这个。”
元清顿了顿,有些失落的道:“是啊,皇后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他揉了揉眼睛,话里已经带了些鼻音,“可是朕在乎,朕是真的只想和敏敏一个人白头偕老……明明我们已经和好了,为什么又出这种事?”
邵敏无法告诉他,有一些事情是冥冥中注定的——因为她知道,但凡自己稍微主动一点,真的努力去改变些什么,很多事便不会发生。
同样的,若元清能稍微坚定、稍微把持一些,这些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她并不想跟他争论谁对谁错。因为这是元清自己的人生,她不过是个被迫停留的过客罢了。她并不曾要求元清对她一心一意,未来也不会,因为她注定不能回报给他对等的感情。
也许很早之前她便已经干涉了他太多,如今她已不能在暧昧下去了。
“林昭容状况不佳,陛下去看看她吧。”邵敏说。
那天夜里,邵敏再次开始调整通讯器。
能源不足,肯定无法与时空管制局取得联系。但只要频道一致,同一时空要取得联系,还是很容易的。
彩珠和红玉走前她们倒是约定过一次联络时间。但那个时间碰巧元清在,她没找到空当。后来几次试着联络,却都没有收到回音。
而这次她们终于心有灵犀了一回。
“喵~”那边传来了红玉的试音声。
换在平时,邵敏肯定会哭笑不得的拍她后脑勺,道:“好好说话。”但这次她却只觉得眼眶一热,“我在。”
那边两个人激动的发了一些怪音,而后抢了一阵,才听到彩珠的声音:“师姐,过两天我们去看你。”
邵敏愣了一下,“不许夜闯,不许做假腰牌,不许藏在运水桶里,不许……”
“我们光明正大的去啦!”红玉抢了一句,彩珠大约又把她推回去了,继续道,“我们傍上了钱大进,过两天去内府送东西。那什么,具体见面再聊,外面喊人了,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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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抹杀的。元清很清楚这一点。
尽管他当时的精神状态糟糕到不能自控,以至于他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但是起居注里明明白白的记录着,并不是他不承认就能否定的。
错了就是错了,无论他多么想逃避现实,后果他都必须要承担。
——邵敏和元浚多说句话他都会难过半天,可是他跟林佳儿什么都发生过了,邵敏却依旧没有激烈的表态。元清早就明白他在邵敏心中的地位,但还是不由觉得难过。
可是也正因为邵敏的淡漠,这次的事才没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元清再次来到奉华宫的时候,林佳儿毕恭毕敬的出迎了。
像是早就料到元清会来一般,她已经精心的装扮过了。一身端庄的绛红色广袖曲裾深衣,艳红的长裙如盛开的石榴花一般。倭堕髻矮矮的挽在脑后,上面斜插了一只金凤簪,流苏垂落如丝。
与她往日娉婷素淡的装扮全然不同,但这么端庄富贵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体态风流袅娜,昔日那种沉静安闲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就算是与邵敏极其相似的穿戴,也不会有人觉得她们之间有何相似之处。
元清只觉得眼睛被刺痛了一般,当林佳儿抬头目光冰冷的对他微笑时,他觉得无法再忍受下去。
但林佳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陛下怎么想起要到臣妾这儿?”
元清心里一疼,却也只能扶了她,道,“听说你病了,朕来看看。”
元清一直待到晚膳时分,才留下各种赏赐离开。
碧鸳原本希望元清留下吃顿饭,有他相陪,她觉得林佳儿多少能安心一些。
可是元清只是赏了些人参、虫草、燕窝、灵芝。赏赐固然丰厚贵重,人却没留下,终究算不得贴心。
她心中有埋怨,却还是用力揉了揉脸颊,换上笑容,进屋去为林佳儿布膳。
她一面为林佳儿盛粥,一面笑道:“娘娘刚说病了,陛下便来,可见心里待娘娘自与别人不同。”
林佳儿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扫到桌上布的菜,不觉愣了一下。
她伸手拿起个鸡蛋,敲开皮,剥了吃。
惊喜来得太突然,碧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泪已经滚落下来。胡乱擦了两把,忙回头吩咐人去做。
林佳儿把一整只都吃下去,像是被噎了一下,接过白粥喝了两口,顺了顺气,才道:“有些凉了。”
碧鸳道:“皇后娘娘下午就命人送来了……对了,娘娘还送了其他的东西来。”说着便赶紧让人去取。
等那些花生、桂圆、核桃之类东西都摆在桌面上,碧鸳才忽然明白过来。
邵敏送来的都是囫囵的、剥了壳才能吃的东西。
碧鸳忽然眼睛有些酸。
元清陪了林佳儿半天,甚至不曾看出来她虚弱得走路都要人扶,足见心不在焉。南采苹虽日日都来看她,陪她叙旧,却开解得她连饭都不敢吃了。曾淑珍更是除了在她面前哭,就只会遮遮掩掩的挑拨她恨别人。
碧鸳每次在林佳儿面前夸赞谁谁谁是个好人时,林佳儿总是笑而不语。碧鸳还怪她冷情。
这一刻她才明白,真心对你好的人,不见得事事都念得你、日日都粘着你,可是你的心事他都会记在心里,不经意间便帮你化解了。
林佳儿像是饿了很久,吃了好些东西才舒了口气。
而后她在桌前沉默着坐了很久。
自上次与邵敏诉说心事,她便再没想过要伤害她。但是这一次她显然是连邵敏也骗过了。邵敏极少赏赐给人吃食,即便是偶尔送来果品之类,也大都是直接从库里分发了,绝对不会经她自己的手。
林佳儿还以为她对人心险恶有足够的认识,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谁知她还是这么容易就心软了。
仁者无敌。林佳儿自嘲一般想。她白白自虐了这么久,偏偏撞上来的是邵敏,她也只能暂时收手,别寻他途了。
邵敏熟知彩珠和红玉的品性。知道她们说的两天并不是个约数,因此第三日一早便命铃音拿了她的手书,去库前等着。
彩珠和红玉急着跟邵敏讲她们的奇遇,天没放亮便赶着进城,到内府的时间竟比铃音还要早。
内府管事核对清单,清点了货品,便命杂役太监搬运。彩珠她们没事干,便买了点心烤肉水酒一类东西,套那些人的八卦。
难得有姑娘家护送货物,说话办事不扭捏,出手大方,人也生得干净,那些人都愿意跟她们聊天,也没太多防备。因此铃音去的时候,宫里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她们已经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
她们早就觉得元清跟邵敏两人没未来,更兼元清还是个不能对自己负责的小正太,更是不愿意留邵敏跟他蹉跎着。因此见了面没聊几句,已经问邵敏出宫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邵敏无奈,只好说:“早呢,急不得。反正组里不来消息,我们也只能干等着,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彩珠和红玉对视了一眼,同时道,“才不一样。”红玉继续道,“外面好玩儿多了,人也比宫里有趣。帅哥就更不用说了。”
邵敏戳了戳她的眉心,笑道,“别光顾着玩儿,忘了正事。”
“没忘没忘。”红玉嘿嘿笑道,“我们这些天在汴京附近跑,留了不少标记。保证时空仪一降落,就能找到咱们。”
邵敏点了点头,又说:“你们说傍上了钱大进,怎么回事?”
彩珠笑道:“碰巧。我们到宋城的时候,钱大进正在摆擂台招聘掌柜的。我们就去凑热闹。然后就通过了笔试,分到一家钱庄。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给他整理账目,然后莫名其妙他就亲自来见我们了。”
邵敏揉了揉额头——必然是她们的计算能力吓到了钱大进。物理组数学天才多,四阶以下的矩阵方程都不带动笔算的,最基本的加减乘哪里难得住她们?她们自己不当一回事,别人只怕已经把她们当怪物看了。
“我们跟着他回了汴京,为他打理各地门店的账簿清单之类。这些天听说西边要打仗了,他忙着筹集物资,好像要去永兴买什么油龟……就把送时贡的事交给我们办了。”
邵敏无奈道:“油龟……是由贵吧。”
彩珠果断道:“应该不便宜,他提了不少钱。”红玉也在一旁插嘴,“只要能帮上程友廉的,他从不在乎钱。这人很义气,我支持。”
“算了,说点别的吧……”邵敏掩面,反正这个人她不曾在史书里读到过,只是前些日子听元清念叨了一次,想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彩珠和红玉再次对视一眼,同时道,“师姐你干脆今天就跟我们出宫吧。南采苹上位了,林佳儿也怀孕了,这地方已经没法待了。小正太爱干什么干什么,咱们不陪他玩儿了。”
邵敏无语,不知该怎么跟她们说。
这不是她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就算她真能出去,平白无故丢了皇后,汴京城还不得天翻地覆?
她正要开口,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元清来了。
按说这个时间元清刚刚下早朝,正专心致志批折子或者跟内阁议事,不该这么早来。她心里略觉得不妙,直觉不能元清遇着彩珠红玉,便道:“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先别操心。你们先从侧门离开,赶紧出宫去,方便的时候都开着通讯器,有事我会联络你们。”
元清这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元浚呈上来的一封降表,让由贵的事再度惊扰了内阁。
这个草原上来的没落贵族,在元清的内阁捕风捉影地为他争吵时,便悄然搭上了建藩在西京的寿王。大概异族人特有的豪迈跟元浚的潇洒格外的合拍,两人交游不过数日,便互相引为知己。
也不知是在他们哪一个的主导之下,由贵放下骄傲决心投靠中原朝廷,而元浚也打破低调的惯例,为他传递消息。
礼部主客郎中与王臣部打过多次交道,深谙王臣部的风俗,力证此人确实是王臣部王子无疑。而由贵随降表一道呈上来的王子印和作为信物的牛角鸣镝,也取得了高宦成的信任。
程友廉不爱理会风言风语,但是当由贵其人确凿无疑的出现时,他终于也开始考虑,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用。
只有元清仍旧觉得,由贵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打从心底里讨厌这个怀揣珍宝却不知珍惜的人。
——如果他沦落到由贵那种处境,却还是有人愿意跟随他,他绝对不会让这些人身陷险境,更不会抛弃他们一人独活。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人、一个王者最起码的操守。
何况他从来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忠诚。高宦成说的那些,什么天之骄子振臂一呼,他的民众便会为他蜂拥而起,只是书呆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也是一个皇子,他的生父当年甚至还在位,而朱贵儿不过贱婢出身。但是那六年里,不曾有一个人为了他反抗过朱贵儿。
因为他弱小。那个时候他甚至需要他们的沉默才能苟活。连唯一一个敢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也不相信元清能保住他,宁愿自我了结——所以他给元清的只是同情,而非忠诚。
没有权力,便没有忠仆。这才是合情合理的现实。
但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程友廉说:陛下,该不该接纳由贵跟您喜不喜欢他没关系,跟您觉得他能不能发动王臣部众也没关系。今日讨论的是国家大事,不是您的想当然尔。
元清很欣赏程友廉的率直能干。程友廉反驳高宦成和周天赐时,他觉得很痛快。但是当程友廉用同一种语气否决他时,他只觉得怒火上涌。
——他就是养于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他确实就是五谷不分、忠j不辨。曾经也有个号称全天下最忠诚最英明的太傅在他身边,但是这位帝师除了一个概念不明的“仁心”,什么都没教过他。
纵然这是他自己的错,但如今他在耐心求教,除了撇掉他的意见不管,他们就不能给一点指教和关注吗?
元清这几日本来就积攒了不少委屈,此时一并爆发出来。
他气急之下打翻了案上的砚台和茶杯。等他发完脾气,意识到桌上还放着邵敏为他编的络子,匆忙抢救时,才看到嵌在里面的珠子已经将黑墨变作了白水。
暴虐
元清立在台阶下,手里攥着那颗珠子。
软而粘,虽依旧带着宝石的光泽,可是它确实不是一块石头——至少不是一块普通石头。
事异必妖,那个瞬间他只觉得这东西不祥甚至恐怖。
但是当他来到邵敏殿前的时候,他终于想起这是邵敏送他的。邵敏绝对不会害他。
他等在殿外,脑中闪过各种猜测,最后停留在邵敏说的那句:“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送你这么寒酸的东西?”
为什么?元清脑中飞速的过滤着各种可能,明亮的黑眼睛光影闪烁。
然后他看到邵敏从殿中款步走出。她在台阶前停了一下,理了理自己两鬓垂下的头发。清风吹过,她身上的衣带与广袖随风翻飞,秋日细碎而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姿容清隽,表情淡然,一如壁画上那些方外的飞天。
他在那一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邵敏是上苍赐给他的补偿。若有一日他足够强大,再不需要谁的抚慰……
但他很快将这种念头甩开了。
邵敏走到他面前,淡然下拜。元清不喜欢她的疏离,便伸手拉住了她。
——这是一块能化掉水中黑墨的石头,自然也能化掉些其他什么东西。邵敏给他这块石头,是什么用意?
难道她怕有人给他下毒?
想到这里,元清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他忽然觉得心情雀跃。
邵敏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元清刻意忽略掉她这几日一贯的冷淡,略有些撒娇的抱怨道:“程友廉让朕受了气,朕想打他板子。”
那种久违的依赖语气让邵敏略有些怔愣。
她顿了顿,柔声道:“进屋说吧。”
邵敏帮元清换掉繁冗的朝服和冠冕,照例给他奉上一杯蜜茶。
元清一面捧着喝,一面把早朝上程友廉顶撞他的话说了。
邵敏听后不由小小的头痛了一下——程友廉果然和史书上记载得一般目中无人。就算是魏征也知道否决皇帝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却一句“不是陛下的想当然耳”就完事了。
对皇帝尚且如此——当然以他的性格,估计对别人也对皇帝差不了多少——天知道他到底得罪过多少人。
邵敏只能无奈的揣摩着程友廉的想法,斟酌着字句,“陛下不喜欢由贵,是因为他的部下都被杀了,而他却逃走了吗?”
元清皱眉点了点头。
邵敏觉得自己的思维急速往jup男主的方向靠拢,“陛下知道从希提王庭到中原有多远吗?”
“近两千里。”
“那么陛下知道,沿途有多少希提的军砦和城池吗?”
元清顿了顿,摇了摇头——不用说他不知道,就算是边城守将,甚至一度追击到希提腹地的开国名将们也未见得知道。
邵敏道,“西疆多草原与沙漠,地广人稀。自然不比中原城池密布。但单单一个王臣部就有二十万人。整个希提怕有数百万人。城池怎么也有近百个吧。由贵从王庭经过了近百城池,避开数十万草原骑兵的追击,中间还瞒过了咱们的边哨与关所,平安的逃到了永兴。陛下觉得,他一人之力,能做到吗?”
元清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少时几次尝试跟着元浚逃出皇宫,只是几道高墙和数队羽林军而已,却依旧不曾成功。这个人却成功的千里奔逃。也许他并不像他想得那么无能。
邵敏见他若有所思,略微松了口气,又说道:“陛下读过史书,可还记得季布?”
元清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他当然记得。
史书中他记忆最深刻的故事,一个是赵氏孤儿,另一个便是季布逃亡。
邵敏道:“希提求购由贵,想必不会比汉高祖悬赏季布松懈些。由贵这一路逃亡,不知有多少人甘愿为他送命。那些追随他反叛的部下,未见得是被他抛下才会死掉。如果他们是甘愿为他去死的,那么他脱逃,也未见得是因为贪生怕死。”
元清捧着茶,沉默不语。
邵敏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陛下不知其中细节,不该过早讨厌这个人。”
“如果,”过了好一会儿,元清才难过的说,“如果很多人为朕死了,朕会讨厌自己。朕宁肯不逃亡。”
邵敏闻言不由心中一软,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脸颊,轻声道:“那是因为陛下有一颗仁心。这是最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