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喘息,两人同时纵身,便又斗在一起,游春慕到底年长经验也足,在又一番长剑交击之后,他身子一晃,右手持剑抵在鬼面少年剑上,自己则矮身而下,自少年右腋空隙穿过,他微微笑着伸出手指,就要点住少年|岤道,赢了这场比斗!
可下一刻,游春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心口,自后向前穿出一柄利剑,在这一刻,吃到痛楚的他,反射性地朝身后击出一掌——这一掌落实了,就打在这柄剑主人的腰腹之上。
鬼面少年缓缓把剑抽出,剑尖鲜血淋漓而下。
游春慕的身子一颤,软软地倒在地上。
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到了游春慕的身后,只有黑影淡淡而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了。
“这……这简直就如同鬼魅一般!”人群里有人嘶声叫了出来。
满场哗然!
鬼面少年一手握着剑,慢慢放回鞘中,他的嘴角滑下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脚边,星星点点的。
收好剑,他转过身,足尖一点,自人群头顶飞跃而出。
满座众人,竟没有一个过去拦他。
祁山派长老败北,亡于鬼面少年之手,少年从此销声匿迹,仅留下个引起无数马蚤动的“剑鬼”名号,和一段虽说经常,但也着实让人遗憾无比的精彩比试。
长老遗言,这场比武公平无伪,所有祁山派弟子均不得为难于“剑鬼”,违者逐出门派,永不录用。
世家子弟
绝心谷——
“主人。”在又一个夜晚、灵蛇归来之时,顾澄晚带点犹豫地开口,对着靠窗玩蛇的花残轻声唤道。
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以“主人”称之。
“嗯?”花残看着天外明月,含着浅淡笑意的面容在月色映衬下,显得如玉般皎洁。
顾澄晚却并没有被这表象所迷:“主人可是能与谷外传信?”
花残轻轻地笑了:“阿澄,我等了这许久,你总算肯张口问了,这便也是说,你要求我了么?”这般说法,竟是已然承认了。
“……是。”顾澄晚提起的心微微放下,旋即仿佛做了什么极艰难的抉择,低声请求,“属下想给一人传信,不知主人可否相助。”
“那可要看你给谁人了。”花残微微勾唇,似笑非笑,“与我传信的,是我亲缘极近之人,只要‘银练’食了我的血,就能找到他。”说着一手支颔,瞥眼过去,“阿澄的血全换了毒,可不能用这法子了。”
顾澄晚垂目,看这人神色这般自如,想必还有他法,便更放低了姿态,弯下腰来:“求主人不吝赐教。”
“哎呀,阿澄折煞我了。”花残眼波流转,声音柔和,“说罢,阿澄是想同何人传信呢?”
顾澄晚眸光连闪,终于放弃了一般说道:“是我那兄长,顾无相。”抬眼看去,花残已然做好倾听姿态,顾澄晚心知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只好认命交代,“我本名顾澄晚,是武林四大世家之顾家的小儿子,上头只有一个长我十岁的大哥,便是顾无相。”他迟疑一下,“在我离开时,大哥正要做家主的。”
“四大武林世家?”花残唇角弧度更扩大些,“不曾想,原来阿澄有这般来头,当真失敬了。”
顾澄晚眼睑一颤,心中明了对方意图,于是续道:“四大世家分别为顾、林、楚、赵,我顾家男丁最少,只得两人;林家家主林朝阳,有子三人;楚家家主楚辞,年二十五,为长子,有弟两人妹一人;赵家家主赵恒穆,有子两人女一人。四家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百年交好,根基坚实很难撼动,在武林中颇有地位,若武林中有要事欲商讨,也时常能说得上话。”
话毕,再说那些个盘踞已久的老门老派、风头较盛的新门派、只有耳闻未尝亲见的隐门隐派、在高手榜上占了席位的一流高手、新出来的几个不可小觑的年轻俊杰等等,又将武林历年大事说一遍,巨细靡遗,绝无遗漏。
花残侧耳听完,突然开口笑问:“阿澄说的都是名门正派,另一边的,阿澄不知道么?”
“……不,属下正要说。”顾澄晚呼吸一窒,“除却以上那些,还有不正不邪的‘楼外楼’与‘盘月宫’,以及塞外第一魔教,‘炎魔教’。”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几若不问,像是硬挤出牙缝般,含着刻骨的寒意,“炎魔教有一教主两护法三尊者四长老,都是极厉害的高手,对中原武林窥视已久,很难对付。”
“听阿澄语气,是对那炎魔教颇有意见?”这穷尽了一身力量也掩不住的仇恨,花残自然是听出来了,“莫不是阿澄的仇人就在教中么。”
顾澄晚没有回话,他双手笼在袖子里,指节已然捏得有些发白。
花残也不再紧逼,笑了笑回到最初话题:“好罢,阿澄可有顾家主的贴身之物?”
顾澄晚闭闭眼,终是平静了情绪:“有的。”他伸出手,从里衣中摸出一个硬物,攥在手心,“我自小与兄长亲厚,在十五岁时,我与他交换了贴身玉佩,便离家闯荡。如今算来,已有七年光景。”
花残摊开手,顾澄晚犹豫一下,将玉佩放上去,在月下看来,正是莹润光洁,材质极好。
“是块好玉。”花残手指轻轻抚在上面,“这便与我做个信物,方便顾家主相认。”说着他手指一抬,那个缠在指腹的银色蛇头就吐着信子跳到桌上,张开了大口等候着。花残把玩玉佩一阵,就径直扔入蛇口,任它吞了进去。
顾澄晚身子僵了僵,却并未阻止。
“桌上有纸,阿澄,你去写信。”花残柔声吩咐,顾澄晚不敢迟疑,赶忙走了过去。
想来是有这念头许久了,顾澄晚很快写好了信,然后送到花残面前:“请主人过目。”反正也是瞒不过的,不如主动点自行呈上。
花残也不推辞,眼一扫,那几行字就都入了眼帘。
“别来无恙?弟在外一切安好,只因尚有要事在身,暂难相见。然终有归日,切勿多做挂念。塞外魔教有图谋,盼兄早作准备,千万小心。”
看完了,花残把信纸揉成一团,同样放入银练蛇的嘴里:“真是兄弟情深,这些年了,阿澄,你确信那顾家主还记得你么。”
顾澄晚的暗沉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柔软:“明日是我生辰,往年我在家之时,大哥总在我的‘暖风阁’与我小聚,一同庆祝,若他还记得我,想必还会去那。”说着顿一顿,“如若大哥没去,想必就是忘了我,我又何必自讨其辱……就不用将信笺给他了。”
这话必有内情,花残也不再去追问,只笑了笑把蛇丢到窗外,就走到自己床边,躺了上去。
掌风一起,烛火熄灭。
“阿澄,去睡罢,明日就有消息了。”
“是。”
当是时,一抹银光撕破这浓重黑夜,直往远方蜿蜒而去。
却说那日花戮与游春慕一战过后,虽勉力用了暗杀的招数杀掉对方,可也身受重伤,五脏六腑俱有隐痛。为防被人围攻,一击得手,花戮便运起轻功飞掠而出,远远地离开这祁山派地界。
就在后山,他终于承受不住,再喷出一口鲜血,坠在地上。
游春慕那下意识的一掌,足足十成功力打在他的丹田之处,若不是他猛然收缩了腹部,怕是一下子就废了他的武功……饶是如此,他的内力也被打得溃散,好不容易聚拢些许,便全拿作逃命之用。
狂躁的内力在体内急速奔走不休,奇经八脉中气浪流窜,拼了命地横冲直撞,涨得他身子几欲爆裂!
头昏脑胀之间,他勉强撑起两臂盘了两腿坐下,静心调息,以体内极少的能掌控的温顺力量一点点收拢不听话暴动的部分。
以少胜多终究不是那么容易,虽说花戮耐性十足,可若是这般容易就能压下《梵天诀》的入魔之兆,这本秘笈也就不至于久置蒙尘了。
功行三循环,花戮再吐出一口血来,恍惚间,由于生死勘破,他只觉得心口“毕剥”一声玻璃碎响,第八层玄功已成,便要修习第九层功法。
这时候,内伤外伤一并兴风作浪,血液早已不是间或吐出,而是丝丝缕缕从嘴角外溢,顺着流下,在身前存了一滩,好不怕人!
吃力地探手入怀,花戮掏出个瓷瓶倒出仅剩药丸放进嘴里,此时,他已然没有气力作甚吞咽动作了。好在药丸入口即化,顿时有一道热流直扑腹中,充盈四肢百脉,与暴躁内力狠狠对上!
这药丸,自然是花残给的,花残不会用正统的药物,只会用毒,就算是要医人,也往往以毒药强势去除病根,留住病人性命,便不管其他,毒药之解药是他种毒药,差银练蛇送给花戮疏通经脉或者吊命的药丸,当然也都是毒药。
毒药药性猛烈,见效奇快,全合了这位只求便捷的“前杀手”花戮的心意。加上又是花残在自家毒人身上做了多回试验的,正是为了与花戮对症下“毒”,这一回到了花戮身体里,便与花戮本身之霸道内力冲撞不休,终要分出个胜负来!
龙争虎斗,两股力量在花戮身体里你追我赶、撕扯不休,全不将这主人放在心上,花戮趁此机会,渐渐将温和内力凝聚起来,挑准了一根宽阔安静经脉缓缓行去,再慢慢收服其他散乱内力进来,积少成多,慢慢等候,只待那外面的力量两败俱伤,便要出去占便宜……
良久,花戮体内纷争总算偃旗息鼓,而这少年亦是汗湿重襟,浑身都没了力气。把好歹平和下来的内力依次循环了十八个周天,花戮睁开眼,就看到了个黑袍的粗犷男子,正靠在一棵树上盯住自己不放。
“师父。”花戮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怎么样,还撑得住么?”花绝天似是刚来,只见着自家这便宜弟子在运功疗伤,也就呆在旁边等着了。
“无碍。”花戮说道,见花绝天站着不动,又问,“还有要事?”
“不,没有。”花绝天看他一眼,懒洋洋站起来道,“我们回去了。”
十日后,深夜,明月当空。
银练蛇扭着身子来到雪山之巅,埋进雪地里拱了一阵后,就窜进花戮的屋子里面,爬到被窝边上,眼看就要钻进去——下一刻,便被两根冰凉的手指夹住尾巴拎起来,一动也动不了。
花戮定定看着这条灵蛇,眸光沉静,银练蛇讨好地吐出舌头撒个娇,再扭扭身子,示意对方将它放下。
他们也是熟“人”了,彼此都没什么太大防备。
银练蛇照旧吐出传信的珠子化开,花戮照旧取出羊皮纸摊开来看,这一次,花残只送来一张“武林人士分布图”,将各门各派掌门以及主要弟子之类都写得清清楚楚,后面还有批注,写着“四年前旧貌”的字样。
花戮先将图纸收起来,重新找了块布,写下几行字让那银练蛇带了回去。
当晚,花残看着自家灵蛇蛊带回的信笺,垂下了眼睑。
那布片上分明写着——
“玉堂与紫宫不通,淤血内积,六腑受创有隐痛,补血丸告罄。”
另有一好消息:“《梵天诀》第八层已破。”
坦白
密闭的房间中心摆着个一人高、几人合抱粗的大木桶,木桶边上有木梯,是专让人踩着爬上去的。
木桶里热气氤氲,还能看见有好些气泡汩汩,许多各种颜色的草叶草药混在一起浸在里面,静静散发出清净的香气。
桶中烟雾缭绕,隐隐透出个人头来,仔细看去,竟是个相貌秀美的少年人,正闭目站在其中,面色绯红,神情端丽。
又过了一刻,少年击掌两声,竹门便被推开,走进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秀青年。他气质宁静,只是大概身子不太好,面色有些苍白,而嘴唇却是黑色,又现出几分诡异来。
“主人,请问有何吩咐?”青年站到桶边,略弯腰恭顺地问道。
“阿澄,布巾。”少年带点懒散地吩咐道。
“是。”青年,顾澄晚知道这少年规矩,便将手里拿着的雪白布巾搁到旁边桌上,自己则退出门外,小心地拉上了门。
等门掩好了,少年自桶里探出两条白皙的手臂来,肌理细致,光滑如缎。他那纤细的手腕往桶沿上那么一撑,人就慢慢爬起来,跟着□着如玉的身子,从木梯上一步步走下。
因为泡了太久热水,连身上的皮肤都有些发红了,就像雪白表面晕着浅红的莹润珍珠,煞是好看。
全不在意自己这样子,花残走过去将顾澄晚送来的布巾扯开,那是两米长一米宽的方布,他手一抖,就将它缠在身上,结结实实地遮住自己。
然后他慢步走出门去,不出意外地,看到顾澄晚在外面等候。
“阿澄,回去。”他低声吩咐一句,转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行去。正在这时,他感受到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便垂下眼帘,回身低头行礼,“给师父请安。”
花绝地目不转睛地盯了花残一会儿,“嗯”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道:“你回去休息吧。”
“徒儿明白。”花残轻声答是,这般柔顺,哪里还有半点小时的玩闹之相?
花绝地胡乱摆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径直朝他的房间去了。
这一边,花残与顾澄晚一道,进了他们两个的竹屋里面。
挑起灯,关了窗,花残在床帘之内换好里衣,之后斜倚在桌边,与顾澄晚面对面坐着。
顾澄晚看着花残,眉头轻蹙,似是欲言又止。
花残不愿与他瞎猜,微微勾唇说道:“阿澄若是想说什么,就说罢。”
顾澄晚踌躇半晌,这才小心开口:“属下今日发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残轻笑:“但说无妨。”
“属下以为,今日,今日……”顾澄晚仔细措辞,“花毒师看您的眼光仿佛有些……”到底还是不好启齿,几度犹豫,难以说明。
可花残却是毫无挂碍般低低笑道:“阿澄可是说,师父他看着我的时候,有着不可告人的欲望?”
“你……”知道?!顾澄晚瞪大眼,他自是知道此人早慧,却不曾想,他会在知晓自己相依为命的师长丑陋欲望之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姿态。
花残淡笑:“阿澄,你看我相貌如何?”
顾澄晚再三思量,终是直说:“秀美娇妍,仿若女子。”
“我与我那娘亲有八分相似。”花残眼波放暖,笑容倏然变得柔美端庄,声线也是突然化为柔柔女音,“顾公子,犬子劳你照料了。”
顾澄晚心下一寒,脱口而出:“你是故意的!”
花残那边又恢复少年声音:“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可……这又是为何?”总觉着仿佛要见着一个天大的秘密,顾澄晚连说话都更加轻细起来。
花残并非回答他这问题,反而先问出来:“你可知,师父如今让我每日浸泡的是何物?”
“花毒师说过,身为毒术师便要百毒不侵,那是帮助主人洗筋伐髓用的。”两年前这药浴开始之时,花绝地便说得清楚,顾澄晚自然也是知晓的。
“师父所言无错,若是用毒的反会被毒倒,那可太晦气了。师父收集这些年才弄齐的毒草灵药给我,我该是感激不尽才是。”花残依然笑着,嘴角却带了一丝嘲讽,“药是好药,可为何这等好药中,偏偏要多了一味离合草?”
“……离合草?”顾澄晚心中隐隐不安。
花残冷笑:“你不曾发觉么,我这身子,已经没再成长了。”
顾澄晚一凛,认真看去,才发现果真如此。照道理,男子十三岁后正是身量拔高之时,可这人居然没多大变化,两年过,这人已然十五,却身高不足六尺……绝不是正常之态。
“那草,莫不是……”顾澄晚喃喃说道,只觉得荒谬之极。
“你无须诧异,正是如此。”花残眼神更冷,“我若是长到十六岁,便会逐渐脱去少年姿态,声音粗噶,手臂腰身均会粗壮,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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