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敲了敲额头,又呵地笑开:“是了,和你说这个作甚。八年前街边捡回你,还从未带你来过京城,更不用说这里的祖宅,是我忘了。”
倘若放在几年前,颜晟必定忍不得这样明里暗里的提起他的出身,如同坐云端观人世厮杀,口吻渺远又轻蔑。
但这些年沐浴腥风血雨,刀光剑影,脚下红莲血池,尸骨踏遍,他跟随他,经历了那许多的阳谋阴谋,背叛杀戮,手中刀剑造下杀孽无数,颜夙手下将领里,到头来仅剩下他能活到局终,自然不再是当初毫无城府的街头乞儿。
所以他只握住酒壶的碧色翡翠手柄,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垂着头道:“弟确是在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这处院子。”
颜夙倚在红酸枝木交椅上,似醉非醉地将他望着:“瞧这模样……唉,果然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
颜晟把一声冷笑按回心底,默然地想,没有谁会一直不变的……兄长。
可你,偏偏总要用以前的眼光来看我。
他把壶口转了个方向,又亲手为颜夙斟了一杯,然后双手奉上,眉目敛起,带着冷淡的恭谨,与素日举动一般无二:“兄长即将登临皇位,届时定有隆重典礼,臣弟不才,身无长物,就先略备薄酒,贺兄长大喜了。”
颜夙探出一只手,干脆地接过了这杯酒,执杯动作无可挑剔,眉头却微微蹙着:“我说了多少次了……阿晟,寻常说话,用不着这么字斟句酌。或者,”他的口气和缓下来,仿佛十分无奈,“你觉得非得这样,才能显示公卿世家的礼仪?”
颜晟一时没能组织出言语——他调动了全身力气,才压住心里螣蛇一样狂乱盘绕、眼看就要脱笼而出的怒火。
他说得不错。
毕竟论起公卿仪态,谁能和颜夙相比?
即便他私底下说话向来随便,从不讲究辞令,也不在意所谓风度仪容。但颜夙这个名头一出,他只消站在那儿,就已是世家第一人,所有贵介公子的典范。
颜晟冷静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兄长说得是,臣弟受教。”他端起侧壁阴刻蟠龙纹的金杯,朝着对面的人举起,做出下拜的姿态。
不同于颜夙的宽袍大袖,他一身黑色劲装,袖口紧束,衣襟腰带上暗绣赤红纹饰,其余别无装点,通身线条利落,英姿勃发,不愧为军中历练数载的煞神本尊。
颜夙眉尖微挑,挑起一点欣赏之意,看着那传闻中不苟言笑的少年将军俯身向他一拜,清秀脸孔上露出少有的笑容,目光依然澄寒如冰晶:“第一杯,谢兄长当年一串铜板,雪里送炭。”
旧事从眼前流淌而过,一点一滴,奔流不息,汇聚成深邃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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