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的警号》作者:天狼
他知道,“中联社”的采访部主任、首席记者说“保你能考上”,岂有考不上之理?至少有八九成把握。于是,便每天看《南京新报》上“招聘”、“招考”的启示和广告,到第八天,果然看到“中联社”招考联络员的启事。翌日他便去报名应试。
原来他担心考不上,有了陈一峰那句话,心里有了底,再想想那是个汉奸文化机关的大门头,又是个联络员,这种差事,不会有几个人去考。可是待到现场一看,竟有30多人等在门外,多数是失业青年。有几个身体魁伟,像是铁路职员失业的。还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店员。相比之下,他觉得“危险”了。但是转念一想,有陈一峰在里面呢,便也沉住了气。
待轮到他应试时,走进考场,抬头一看,凉了半截,不见陈一峰在场,主考位子上坐了个穿西服的日本人,30多岁,瘦长脸,戴眼镜。两片眼镜玻璃反亮光,看不到他的眼神。旁边一张桌子后坐个胖子,很明显是个陪考,他桌上摆着纸和笔。
胖子看了看他,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他脑子里闪电般犹豫了一下:他和陈一峰约定,趁这次改换地方的机会,再改个名字,他原名叫颜仁章,转入地下工作后,改过几次名字了,用过颜杰、颜柏、张秉德等等,现在面对的是个日本人,95改不改呢?会不会给陈一峰招来麻烦?想了一下,既然和陈一峰有言在先,还是改,便回答说:“张明达。”
陪考动笔记下,原来他还兼作记录。又问了他的年龄、籍贯、现住何处,便不再提问了。
“到本社来,效力,你的愿意?”于是,那位戴眼镜的日本人接下去问。
“愿意。”他答。
“辛苦,不怕?”
“不怕。”
“经营,什么的,作过?”
“商业、店员、自己的、买卖。”不觉之间,他竟用起日本语法来了。
“书,几年?读过?上学校?”
“十年。”
“书,孔子的,多少?读过?”
他不知该如实回答好,还是扯谎好。他小时候读过几天书,但是没有读过孔子的。说读了十年书,那是他在中药铺学徒出师以后,考入上海职业教育社办的“职工晨校”以后开始的。他在那个晨校的图书馆里读了一些翻译苏联的书,尤其介绍马克思、列宁的书,这些,能对这个日本人说吗?他眨眨眼,摇摇头,说:“不多,不过,《论语》,读过,那是很早了。”
日本人点了点头,陪考的胖子也向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退场了。他站起身,那日本人又对他说:“请你安心,等待本社的录取通知。”
当天下午他问陈一峰:“你怎么不去主考?”
陈一峰无所谓地说:“一样的。”
在他接到录用通知当上联络员后,才知道,主考他的那个日本人,是“同盟社”南京分社的首席记者,负责指导“中联社”的新闻业务,是个重要人物。在上海住过多年,是个中国通,名叫西里龙夫。
陈一峰送情报像流水。从周佛海、梅思平等大汉奸和日本上海“梅机关”的影佐祯昭、须贺彦次郎等一次又一次连续7次密谈《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的每个细节,到“梅机关”给汪精卫、王克敏、梁鸿志安排青岛会谈所拟定的《关于建立中央政府大纲》、《国民政府政纲》以及青岛会谈期间他们的每日活动;从“还都委员会名单”到“中央政治会议”人员名单;从“兴亚院”决定派专使参加汪精卫的“还都典礼”,到汪精卫亲自拜会日本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总参谋长坂垣征四郎,提出要求去掉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上方的三角黄布片,遭到西尾和坂垣严厉拒绝而悻悻告退;从清乡委员会每次讨论决定的“清乡”地区、用兵数目、行走路线、日伪军前后配备布署,到任援道被步步提升的内幕,真个是无所不包,无所不详。这些日伪军政的高级绝密,陈一峰一个中国人怎么会得手呢?
张明达渐渐悟出来,大都来自西里龙夫。
怀着国际主义之情,怀着共产党员的阶级战友之情,张明达对西里龙夫的尊敬油然而生,每次见到他,不管有没有人在场,都对他恭敬地鞠躬。西里龙夫也一本正经地向他还礼。这种两人心里自明的友谊、感情,即使有人留心观察也难发现。
东京尾崎秀实被捕的事,是陈一峰报告老李的,不用说是西里龙夫告诉的陈一峰。老李曾召张明达到他家去,三人研究过,并作出过决定:一旦中西功在东京遇险,南京站立即把西里龙夫转移出去。后来,中西功从东京回来了,此事便不再有人提了。今天老李又叫他向上海情报科提安排“日本同志”的事,而且“要坐等答复”。可见事情严重。
“什么事呢?”他在车上一路想。“是不是东京牵连过来了?这么多日子都过去了,怎么又冒出事来?”
车过镇江、常州、无锡、苏州,他把分发给沿途各站“中联社”支社的电讯、稿件、信件一一发给前来接站的,顺利无话。到了上海,坐上分社接站的摩托车,到分社点件交差。然后直奔拉都路顿和里去见程和生,先交了张敏给他的《文艺春秋》,后开门见山说:“老李叫我传达,南京站要求,赶快安排日本同志,叫我坐等答复,带回去。”
程和生还是那副守礼作人,坦露平和的样子。但是,以前那见面必先微微的一笑不见了,张大眼睛看着他,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