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若出了什么变故,非得推选新任天师
也绝不该是他。
开什么元始天尊的玩笑,他连观里头开销用度的账都算不清楚,要他来管霁云观?
李重棺的脸色也一下子精彩起来,仿佛失了魂似的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捻着指头推算起来。
没死,活着,别瞎想。片刻后李重棺舒了一口气,拍了拍陈知南的肩,轻声道。
却看到一个眼泪汪汪抽抽噎噎的陈知南。
李重棺:
陈知南当然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那小嫩脸蛋儿写得满满都是噫噫呜呜,好笑的紧。
李重棺很尴尬,犹豫半晌,从兜里头摸了块布帕出来,一把糊在了陈知南脸上。
那道士方才被陈知南推了一把,也是吓得不轻,现好歹缓过来了,才继续揖首说道:老天师年事已高,现外出云游,将天师一位转由小天师。天师不在观里的时候,观中一应事物皆由玄一老人负责。
陈知南却听出了那道士的弦外之音:
陈旭不想老死在观里。
李重棺身形却忽然晃了一下,许久,才问道:你们老天师今年贵庚?
那道士居然支吾起来了。
这嘶,怎么好像突然记不起来了
李重棺转向陈知南,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爷爷从来不肯与我说。
李重棺听此话,眉头愈发蹙了。
方才迎人的队列还没散,又有人从后面往前传话来:
玄一老人请天师会于东堂。
东堂,那日陈旭蛮不讲理地干掉了整一碗红烧肉,把陈知南送下山的时候,也是在东堂。
却原来沧海桑田根本耐不得百年千年,一十二日也能熬出个物是人非。
命耶,运耶?
陈知南浑浑噩噩地进了东堂,李重棺本是站在门口候着,又被小童请去别屋里坐着吃茶。
小童刚欲烹茶,却被李重棺挥手止了,刚想说不必,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把你们老天师先前的茶饼拿来,要碧螺春。
小童愣了愣,道了句好,取了碧螺春了,又欲烹煮,却又被李重棺挥手止了。
李重棺轻声道:我来。
不是什么大事,小童又也知道李重棺是小泉堂的人,便允了,细声嘱咐几句,就掀了帘子出去。
独留李重棺同那馥郁茶香共处一室,沁了满怀故人思。
玄一老人正坐在东堂内,候着陈知南。
玄老。陈知南轻声道。
阿南啊,过来。玄一老人也是看着陈知南长大的,亲近得很,向来都喊他阿南。
玄老,陈知南道,我
嘘
玄一笑了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们阿南,都是天师了。
玄一把面前摆着的布包,轻轻地放在了陈知南手上。
拿着吧。他说。
陈知南不明所以地揭开。
里面包着的,是一面旗子。
旗杆米来长,两指粗,木制的,黑里透红,被岁月磨的光亮。
旗面似乎是没见过的锻布,玄色的底,上头绣了一个坤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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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哭梨园二
这是什么?陈知南问道。
玄一摇摇头,只笑着,没说话。陈知南本想摇摇那旗,却被玄一制止了。玄一又递了一只布包过来,陈知南打开来看,是一本账簿样的东西,面上明晃晃一个陈字,十来公分厚,封面是硬壳的,线装,结结实实的一大本。
拿着,回头有用的。玄一说着,又递过来一封信,这个,给李先生。
陈知南接过一干东西,打作一包,才得空问了:我爷爷呢?
他啊,玄一叹了口气,神秘地笑了笑,老了都闲不住,出去玩儿去了。
陈知南摆了摆手,不信道:得,我也不是三岁娃娃了,您别蒙我。
没蒙你,他身子硬朗的很,我还不了解他。玄一捋捋胡子,笑眯眯地说。
二人还未聊上几句,有小童进堂奉茶来,片刻后,又有人来揭了香炉点了新香。
玄一把茶碗盖一滑,陶瓷磕碰出悦耳动听的脆响,像一泉眼里汩汩冒出来几个泡泡似的。
天师,您觉得这地界怎么样?玄一问道。
陈知南是头一次听着玄一老人同他说话用您这个字眼,当下也是吓得不轻,忙拱手道折煞晚辈了。
又说,挺好的,渺然世外。
是啊,我在这里八十六年,山河破碎国运飘摇,内忧外患,黑云压城看不见光的时候,这里也从未变过。
玄一老人说话慢悠悠的,带点老辈人抑扬顿挫的味道,说几句便呷一口茶,待琢磨透那清苦味儿之后,才肯吝啬地又吐露出几个字来。
你看门口那棵樟,还是我十三岁那年栽的。玄一笑道,都这么大啦。
陈知南本以为玄一要来一通长篇大论的人生感慨,结果玄一话风一跳,道:你也在观里长大,来与我论论,这无为是个什么意味?
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玄一笑了笑,不顾陈知南一脸迷惘的表情,摸了张黄纸出来,递给陈知南。
这鬼画符样的东西陈知南见过,从前跟着陈旭下山装大仙坑蒙拐骗的时候常用,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张是祛病符。
玄一祝天师此生安康无忧。
陈知南会完玄一老人,便去了偏堂寻李重棺。知道这人在这儿喝了大半天茶水,估计早已等的心焦,就直接把那信掏了给李重棺:喏,我爷爷给你的。
李重棺三两下撕了封,从里头抽出三四张薄薄的泛黄的宣纸来。那纸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李重棺没把内容给陈知南看,陈知南只能从半透的宣纸背面隐隐约约看到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和李重棺微微发抖的手。
李重棺读得很快,三两下就读完了翻页。也读得很慢,翻来覆去读了四五遍。等他终于放下信,很小心的放回封里,叠好了塞进胸前的口袋的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陈知南发觉李重棺的眼角居然就那么红了。
还好,李重棺浑然不觉似的,好歹他也没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