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珒尽情脑补这其中的悲欢离合,绞尽脑汁思考江暮雨的喜怒哀乐,他不禁好奇起来,江暮雨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不论前世今生,皆是同门师兄弟之情?再无半点其他的分吗?
白珒小心翼翼的,卑微的异想天开或许师兄也喜欢我呢?哪怕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一丢丢也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宛如洪水决堤,哗啦啦淹没了他怦然心动的小心肝。他脑子停不下来,浮想联翩,想着想着就径自傻笑起来,江暮雨或许对他也有好感?毕竟俩人也算多次同生共死,在昆仑雪巅的生死相许连山神老太婆都感动的稀里哗啦,江暮雨那种谨言慎行、重恩重义的人,说出的话绝对靠谱,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白珒越想越激动,活似一条撒欢儿的野狗,尾巴摇来摇去,还满地打滚,乐的不知东南西北。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晚上准保失眠。
你在笑什么?
一道从天而降的狗链子死死拴住白野狗的脖子,他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没、没有啊。白珒扭头看着天花板,仓促的说,就、瞎想来着,以前在云梦都的事儿,突然想起来,有点感慨。
江暮雨感觉身旁师弟瑟瑟发抖,以为他怎么了,结果回头一看,就瞧见一个原地笑成癫狂的傻叉。本是随口一问,既然他扯出话题,江暮雨就顺势回了句:什么?
我家没倒的时候,可算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富商,我又是家中独子,我爹对我不加约束,我也就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党。白珒面上带着微笑,用哄婴儿睡觉的语气轻忽柔缓的说道,其中有个姓段的小孩,眼角有颗泪人痣,脖子上有个铜板大小的胎记,他生的眉清目秀,可惜下肢瘫痪,好在生于官宦人家,他爹是云梦都的知府,从小锦衣玉食,有人伺候,生活无忧。
江暮雨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我们一群纨绔子弟对他照顾有加,尤其是我爹,经常邀他来家中做客,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关照他的衣食起居,他稍微有些磕碰,我爹就急得不行。白珒笑着说,知道么,我曾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我爹的私生子,又或者我是抱养来的,段木才是真正的白少爷。
白珒又说:我爹钟爱修仙界的奇珍异宝,只要他相中的东西,散尽家财也非得到不可,一是他爱好这些东西,二是为了段大公子。那些宝贝我爹要么卖了换钱,要么遇到世外高人换取灵丹仙药,归根结底,就是想治好段木的腿。
江暮雨问:可得偿所愿了?
没有。白珒轻叹口气,仙丹灵药可遇而不可求,他的腿也就那样了,就算日后修仙问道,只因那是脱胎换骨前就有的残疾,若非日后得道飞升,不然是好不了的。
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便是如此,他没有再问。
段木比我年长十岁,天生风流,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后来,他爱上了一位青楼女子。白珒偏头看向江暮雨,故意在此处断句,等待身为听众的江暮雨接话。
既是知府公子,怎可与青楼女子相配?江暮雨淡淡说道,若执意娶为正妻,他父亲以死相逼无用,唯有将他逐出家门,以保清誉。
嗯,就是这样。白珒漆黑的瞳孔中泛着幽幽的暗光,他被他爹逐出家门,在族谱中划名,又被打了几板子,饿了几天,就在这时,我爹出马了。
江暮雨看着白珒,后者面不改色的说道:我爹听说自己儿子哦,不对,我爹听说他的干儿子有难,立马放下手头的事务赶去维护,和知府大人争得面红耳赤,还说什么你们段家不要,我们白家要,从今天开始段木就是我白石松的亲生儿子了。
白珒说到这里,终于苦笑起来:有句话说得好,穷不和富斗,富不和官争。我爹那牛脾气一上来,什么都顾不得了,堂堂知府被他这么谩骂数落,人家受得了吗?君子报仇两年不晚,我十四岁那年秋天,一场大火将白家烧的干干净净。
江暮雨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你家当年遭难,罪魁祸首不是贪图你家富贵的匪徒吗?
是这样没错。白珒说,可是师兄,他们不是修士,只是凡人而已,若没有当地知府暗通款曲,他们怎么带着刀剑堂而皇之的进城?又怎么敢敢肆无忌惮的抢夺堂堂白家?当晚烧杀抢掠,闹那么大动静,当地官差却好像无知无觉,任由白家上下死的死伤的伤,沦为一片焦土。匪徒们是奔着白家的金银财宝去的,而知府只为报复,因为我爹狂妄自大挑战他的权威。
江暮雨垂目,若有所感,不知该说好心无好报,还是该说好心办错事:那个段木呢?
白珒轻笑一声,说:他一个风流浪子,下肢瘫痪,没有了官家少爷的身份,没有了我爹这个靠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子必然艰辛。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早入土为安了吧!
江暮雨:心里,可曾有怨?
白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他翻身面对江暮雨,黝黑的眸子明澈光亮:自然是有的,我爹管人家事儿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我也险些死了,怎么可能不怨?但如今事过境迁,尘归尘土归土,当年一手干下这事的元凶帮凶们都死的差不多了,计较那些做什么。
江暮雨的唇角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会
会怎样?白珒呲牙笑道,把他们从坟坑里挖出来鞭尸啊?
江暮雨:
哈哈哈哈。白珒再次笑成了一条傻狗,躺在床上左右打滚儿。
这傻了吧唧的模样被江暮雨看在眼里,莫名其妙的也觉得有些可乐,他如烟的羽睫轻颤,眸中流淌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微光,唇边溢出淡淡的浅笑,宛如一朵绽放在天泉池水上的荷花。
白珒心头骤颤,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一刹那的惊喜若狂,他情不自禁的握上江暮雨放置腰间的手腕,不经大脑思考的径直说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你比以前开朗多了。
江暮雨有些惶恐的低下眼帘:有何不同?
笑是会传染的,往往不由自主的就会跟着快乐起来。
白珒凝视着他,一边想一边说:至少你对我亲和多了,还记得吗?咱俩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在云梦都的日月坊,你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江暮雨平淡的面色一凝,这点微乎其微的不自然,立即被白珒收入眼底,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忙问:怎么了师兄?
江暮雨迎上白珒明亮的眸光,说:初识,并非在日月坊,亦非云梦都。
什么?白珒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坐起来,低头看着江暮雨,那是在哪儿?咱们之前见过吗?
在姑苏城外。江暮雨撑着身子坐起,避开白珒灼灼的视线,不以为然的说道,杭州通往姑苏的官道上,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你可能不记得了。
白珒瞪目结舌,他难以置信的回想那段他以为无关紧要,曾经想起又觉得有些遗憾的年少往事,他瞪大眼睛看着江暮雨,一笔一划的描绘江暮雨的五官,和记忆中那个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孩结合在一起,脑中嗡的一声,霎时一片空白。
那、那个小孩白珒语无伦次的说,那个被山匪劫持的小孩,是、是是是,是你?
江暮雨话赶话随口一说,不料白珒这么煞有介事,反应这么大,江暮雨不明所以的前提下,有些莫名的慌乱,他只点点头表示确定。
白珒彻底哑巴了。
他两生,第一个想敞开心扉交好的小孩,正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他两辈子,第一个努力讨好,用心宠爱的小孩,也是童年时期的江暮雨。
原来,他六岁那年萍水相逢的小孩,是江暮雨!
原来,他当年的一念之差,举手之劳,却救下了让他两生两世揉碎肝肠、熬烂心骨的江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