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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茂本已打算埋头苦干,结束之前不理会这个混账,结果还是被衣飞石一句反问问炸了。

他不怒反笑:朕不怪罪你,倒是朕的错处了?

衣飞石被他顶得一直在巔峰上下不来,这会儿稍得喘息之机,眼里还有着不自觉滑落的泪水,点头肯定地说:恕臣狂妄,臣以为,陛下错了。

臣擅入陛下驻跸处,陛下宠爱臣,欲留臣活命服侍陛下,臣便感恩戴德,死罪可免,活罪岂可轻饶?陛下应该削臣宦爵,罚臣倖禄,或是施以杖刑,

他说到这里脸有些红,是真的杖刑,不是这个这个陛下的杖刑

谢茂听他说得认翼,初闻的荒谬感就淡了些,听得也更仔细了。

他是没有把握逼衣飞石说真话,不过,衣飞石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总还是听得出来的。

是么?先前你不是还求朕饶了你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觉得朕不该饶了你?谢茂问。

衣飞石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也不敢说,你宠我没关系,我肯定不坑你,孰是以后别像宠我这样宠别人,别人没我这么担心你,坑你没商量一一这话说得也太不要脸了,隐隐还带看一点儿无法分辩的嫉妒。

衣飞石不敢嫉妒,更不敢担上嫉妒的名声。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也一并扫进去,以身作则。

臣先前也没想明白,后来才想明白了,陛下不该饶恕臣。

陛下,正所谓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①,陛下万乘之尊,臣等若得陛下青眼垂爱,是臣等三生有幸,就该为陛下效死不悔,伺必陛下恩宠颇位?若臣求陛下恩宠,就是臣居心不良,臣是小人,是佞臣,陛下就该厌弃臣

等等,谢茂打住他这离题万里的发挥,朕现在是听明白了,你就是觉得,朕太宠你了?

这么总结好像也没错?衣飞石眼角被汗与泪水黏住,有些难受,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点头道:陛下恩宠太过。

那也不至于那么难过。你老实说,想到哪儿去了?朕被青史记成昏君,还是谢茂话锋一转,问了一个他念想了几辈子的问題,你被青史记作佞幸?

衣飞石还真没想过身后名声,他是个挺实际的人,始终活在当下。就谢茂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他觉得皇帝应该也是不怎么理会身后史记的。现在皇帝居然提及了青史二字,他是真的很意外。毕竟,皇帝现在才想起刷好名声,只怕有点难度

衣飞石才愣了一下,谢茂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不禁自嘲,小衣那是妆扮成女子出门遮街都毫不当回事的人,他呀,他和朕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他不在乎名声。

他低头含住衣飞石的嘴唇,轻声道:那你告诉朕吧,为什么难过?你想到什么了?

一件事阁到现在这个地步,漫长的追问,被耽误的燕好,分明该是甜蜜的重逢却成了这样,伏在衣飞石身上的谢茂语带疲惫,感觉到皇帝的倦意,衣飞石也觉得有些累了。

他本就有心劝谏,皇帝又一反常态步步紧逼,臣不是嫉妒。

衣飞石先申明立场。

衣飞石低着眼睑不与他对视,谢茂就轻轻抚摸衣飞石的肩膀,安抚他,鼓励他。

饶是如此,衣飞石也还是斟酌了许久,才说:臣是有些担心。陛下爱人之心一片赤诚,臣是想十年后,臣无力再事陛下,若陛下新

他说不出口。他实在不能和皇帝讨论新宠的话題。

他觉得自己不是嫉妒,他就是谨守本分,不该有资格去讨论后人。这是试图左右皇帝的一次谈话,哪怕他打着为了皇帝看想的旗号,本质上他的谏言仍是僭越。

衣飞石的心思太远了,远得谢茂哪怕再了解他都想不明白。

现在他说了几个词,嫉妒,十年后,无力再侍陛下,不该太宠臣下,哪怕连个太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谢茂仍是在火石电光之间就明白了衣飞石所担心的一切小衣不想离开朕!

他在担心十年后的分别!

他嘴里说不嫉妒,可是,他就真是在嫉妒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谢茂忍住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捧起衣飞石的脸,都不敢去强要衣飞石与自己对视,深怕自己又惊跑了一个念想多年的答案,他问:十年后,小衣不与朕好了,就不许朕太恩宠旁人?

这话问得刁钻,衣飞石下意识地就反驳:臣不敢,臣不是

反正都被皇帝听出了话里的恶意,衣飞石也躲不过去了,干脆抬头认认真真地谏言,臣只是以为,不管是谁,陛下都不要太宠才好。若陛下以为臣说得不对,愿请责罚。

朕不宠旁人,只宠你呢?谢茂问。

衣飞石磕巴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他。

谢茂终于露出了今日最由衷的笑容,揉揉衣飞石的脑袋,道:没有十年后,小衣。

朕许你不止十年,乃是百年之后。一直都是你,不会有旁人,也不会有嫉妒。

朕不会给你嫉妒任何人的机会。

你会拥有全部。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诸葛亮答法正书

第119章振衣飞石(119)

被皇帝揉着脑袋许诺百年时,衣飞石心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啪地碎掉了,流淌出潺潺涓流。

就像他可以分辩出皇帝情绪上的真伪,他此时也能听出皇帝言辞间的真实。曾经的信王,如今的陛下,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告诉他,想和他就这样好好地过完一辈子。他不信这世上有不变的东西,但他相信皇帝此时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

他甚至能感觉到皇帝心尖那一种带了点战战兢兢、颤栗激动的情绪。

这是他从前从未察觉过的紧张。

就好像陛下也不总是那么胸有成竹,陛下也会担心失去。

理智告诉衣飞石,他此时就应该恭敬感动地回应皇帝,说臣谢陛下,臣感恩不尽,只要陛下不厌弃臣,臣愿一辈子恭顺勤谨服侍陛下。

感情却让他开不了口。

他无法一边面对着皇帝许诺一世的真情,一边继续谨慎自保和皇帝作官样文章。

他也想说一些让皇帝感动安心的话,想了许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给皇帝的,他都给了。该许诺给皇帝的,他都许诺了。皇帝只说朕爱你,朕相信你,他的回应不仅仅是臣不要妇人,只要陛下,他还把西北、兵权、性命、乃至衣家满门安危,全都交给了皇帝。

皇帝说得比他多,他做得比皇帝多。

他是个实际的人。嘴上的效忠没有意义,嘴上的恩宠也没有意义。他习惯给更实际的东西。

可是,如今哪怕皇帝没有给他更实际的保证,只说了一句朕给你全部,他还是感动了。

他想,就算日久天长,天心易变,至少,现在说给我一辈子的陛下,是真心的。

我要做的事,就是让陛下一直像今天这么真心的喜欢我。

那么,他今天给我一辈子,明天也会给我一辈子。到我死去的那一日,就是真的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衣飞石搂着谢茂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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