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查起来朝局动荡、物议蜚声,圣人慈悲,不愿意伤筋动骨。只等这些涉案的罪人自己找条绳子挂干净,圣人满意了,自然就会放过他的徒子徒孙。
若是这些人给脸不要脸,半点体面也不要,那也
左味看着米嘉芝眼也不瞬,嘴角带着冷笑,怪不得圣人降下雷霆,不留情面。
米嘉芝乍惊之后已收摄住心神,闻言急怒攻心,怒斥道:你便以为自己摘得干净吗?当年东胜党坏事,我们南明一派一样被压得十年喘不过气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找一根绳子自挂了,你便逃得脱?可别忘了,你爹左英轩才是最后一任党魁。
近二十年来南明派处境不算宽舒,自左英轩死后,南明派就没有再推举党魁了。
左味立刻回敬:高门君子谈吐竟如市井流氓,这是你该说的词儿吗?
把米嘉芝气了个倒仰,池枚连忙劝架:小师叔,您别和他个浑人一般见识,当务之急,咱们先商量对策。
左味冷笑道:还能有什么对策?咱们那陛下是好对付的么?还想赖着不死不成?
米嘉芝确实想赖着不死。
他入京的时候,谢茂已经不再需要耍无赖了,他见识的皇帝,是一位非常温和宽裕的圣君。
他当然也听说过皇帝不经堂审剥皮杀人的事迹,可那不都是登基之初,帝位不稳时的无奈之举么?这些年怎么不见皇帝再撒泼了?一个皇帝,皇位坐稳了,他就不会随便发疯。穿上鞋子的人,总比不穿鞋子的人稳妥些。
党争这种事,顺藤摸瓜地查出幕后之人容易,要定罪名,只怕不大容易。米嘉芝说。
他用隐含着期盼的目光望着池枚,希望这个聪明稳重的师侄能给他一些支持。
池枚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低声道:小师叔说得,也有道理。
譬如查到刘世新头上,他与寇真苑合谋指使下官宋彬,陷害华林县令邱灵非。这是听事司能拿到证据口供的,实打实的罪名。
再往上,查到刘大川师兄头上,查到池枚贤侄头上,要说他们借陷害华林县令邱灵非的官司,攻讦吏部文选司,攻讦单阁老,甚至借刀杀人,挑拨陈阁老一党与吴阁老一党厮杀
米嘉芝绝口不提更往上的自己,先把池枚拖下水,池枚微微抿嘴,左味则对他怒目而视。
罪名是极严厉,党争乱政,可夷三族。
但是,这罪名根本就不可能查出实证,如何定罪?米嘉芝肯定地说。
攻讦文选司,攻击单学礼,挑拨陈党吴党相争,这都是党人间存于一心的默契。
没有人会大喇喇地在给盟友商量的书信里写,你去陷害谁,然后攻讦谁,借此达到什么的目的谁会傻成这样?这不是写信,是写认罪书。
左味笑道:小师叔怕是不知道咱们圣人的脾性吧?漫说他杀人不需要罪名,就算要罪名,这还不好找么?什么贪污、渎职、大不敬莫说是当官的,就是个老老实实吃饭睡觉种地的农夫,我也能给他找个能砍头的罪名来。
说到这里,米嘉芝已经彻底镇定下了心神。他懒得跟左味废话了,端茶啜了一口。
池枚叹气道:先抓人再栽罪名,也不是不可行。不过,这样做很容易闹得人心惶惶,更会败坏朝廷风气,圣人应该是不愿意轻易这么做否则,他何必故意放出风声来?
正是谢茂不愿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才暗示闹事的南明派和东胜派自我了断。
米嘉芝是南明派目前最重要的大佬之一。
蔡振是都察院的长官,都察院负责监察百官,和身为吏部尚书的米嘉芝同为九卿之一。然而,蔡振常年借口足疾不理事,实际用处并没有米嘉芝那么大。
米嘉芝当然不会轻易自裁。哪怕他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谋和预谋得利者。
池枚身为南明派在京的联络人和核心弟子,权位不显,又亲自涉及了与东胜派刘世新的交涉,只能选择第一个牺牲。他起身笑了笑,拱手道:我先试一试吧。
左味拦住他:师兄!
家中妻儿就托付师弟照顾了。池枚深施一揖,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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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受杖离宫当夜,翰林院侍读学士池枚于家中自缢身亡。
第167章振衣飞石(167)
池枚寓居京城,住的是左家位于刺柳河畔的两进小宅。因与户部、光禄寺、翰林院比邻,进宫也有便道,住在刺柳河畔的多是官宦人家。池枚寓居的这座宅子虽小,却极其抢手,想买都买不着。
他当年进了翰林院,师叔左英轩关照他,就近借了个宅子给他住
左家是文宗豪门,六代京官,并不缺银子。之所以只把这个小宅借给池枚住,没有直接送给他,那是因为左英轩根本没想到,自家才华横溢的师侄会因故在翰林院蹉跎二十年。
他老人家想的是,等池枚外放回京了,就把位于自家朱紫大道附近的宅子匀一个给池枚。
朱紫大道,又名阁老街。离皇城非常近,家里没出过一品、二品大员的人家,根本没资格往这里搬想搬,前边人家也不会把宅子卖出来。想入伙是要被挑剔资格的。左英轩十分看好池枚,觉得自家师侄是一个不弱于富临神童赵良安的人才,迟早都会入阁。
左英轩自知家中几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一代不如一代,打定主意要儿子们抱紧池枚的大腿。
哪里知道世道不好,整个南明派都受了东胜党人的拖累,近两代人都血扑不起。
如今池枚居住的小宅里挂起白幡,家里乱成一团,两进小宅门第不深,隔门都能听见家眷的哭声。
过往路人纷纷诧异,有邻居打听究竟出了何事住在附近的都是官宦人家,池枚在翰林院混了二十年,没混上部院长官内阁学士,那也是堂堂的四品京官,在翰林院资格极老,经筵上替皇帝、太子讲过经史,替翰林院指点过不少庶吉士,往上是卡着一道坎,往下则是人缘相当的不错。
被逮住的小厮抹泪说老爷没了,邻家的门子又哄又劝,仗着小厮心慌意乱不经事,挖了池家新丧的内幕,匆匆回家禀报,隔壁池翰林没啦!
怎么就没了?
上吊了。
至于为什么上吊,小厮说不出来,门子也问不出来。
能住在刺柳河畔的人家也都不是傻子,再是不知道几派党争混战,光是联想最近太后封宫、襄国公受杖的消息,也该知道池枚是牵扯进去坏了事,不得已自杀。
池家还没贴出讣闻,邻居就在头疼怎么推脱不去致祭应酬了这关头,谁敢啊!
渐近午时,太常寺卿左味匆匆忙忙赶来,一路哭着进了门。他带了世仆长随前来帮忙打理家务,乱糟糟的池家才算有了章法,有条不紊地治丧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