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被踢得反胃,呕出大滩秽物,狭窄冰冷的走廊里立刻弥漫出酸腐发酵的臭气。谢茂过来就被熏得皱了皱眉头,隔壁有邻居隔着通道门,远远地劝说:打一顿就行了,一家人没必要闹成这样儿
岑秀娥撞撞跌跌地过来,看着儿子冷漠暴力的样子,心惊胆战:飞飞,他是你爸爸
母亲仔细说话。
衣飞石知道这是岑秀娥的男朋友,不是她的继夫,那就不能算是他的父亲。
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顶门立户,倒也不是不许母亲再嫁。只是,母亲再嫁也是独自出嫁,我在家照顾幼妹,更不可能去给别人做儿子。各家人管各家事,姓氏都不同,他算哪门子的爸爸?
衣飞石对这个世界的风俗了解得很少,他遵行的仍旧是谢朝的礼法。
为尊者讳,他才没有反驳母亲,你无媒苟合养个汉子,外八路的闲人也敢说是我爸爸?
岑秀娥就是受了封建男权遗毒祸害的典型,然而,比起衣飞石这个纯正的老古董,她还真就差得远了些。衣飞石提起顶门立户,提起姓氏,还要她独自出嫁,她瞬间就怂了,蹲在地上哭:妈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不要妈妈了哟
衣飞石目无表情地继续踹醉汉的肚子,踹得那人哀哀惨叫,充作背景音。
他继续正告母亲:母亲误解了。您若在家不嫁,儿子供养终老,岂敢不孝?
岑秀娥还是蹲着哭,她是个受了封建遗毒的农村妇女,可她也是新时代的女性,知道追求自由和爱情:你爸爸死了十几年了,我一个女人扒拉两个孩子不辛苦么?我是你妈妈呀,你要我守贞节牌坊一辈子?我也有感情,我也要人疼爱,我也是一朵女人花
作为一个被谢茂忽悠瘸了的老古董,衣飞石目前处于男女平权初级阶段,岑秀娥这封建与现代的结合体战斗力极其强劲,生生把衣飞石噎住了。
见哥哥一时说不出话来,躲在谢茂身后的石慧小声帮腔:那你也不能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啊
在男友和儿子面前都显得比较弱势的岑秀娥立刻转身,张牙舞爪要厮打女儿:家里轮得到你说话?卖逼的小骚货,臭不要脸,几岁就知道男朋友不男朋友了,你个小¥#¥!
谢茂连忙把石慧护在身后。
岑秀娥见状越发肆意犯浑,明知道打不着石慧也拼命扑腾,几巴掌都抽在了谢茂胳膊上。
衣飞石知道自己绝不该和原身的母亲动手,然而,她不该伺机撒疯厮打谢茂。衣飞石一把揪住岑秀娥的胳膊,生生将那个瘦弱的女人拉扯回来,自己则背身护在了谢茂的跟前。
平日生活中极少被人瞩目关切的岑秀娥,此时还沉浸在被劝架的兴奋中。
这么多年了,她被男友殴打时,没有人关心她。她羞辱殴打女儿时,也没有人关心她。她做什么都默默无闻,没有人关心她想什么,没有人在乎她说了什么话,连女儿都不和她说话。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有存在感。
她动手打骂女儿时,有人劝架,有人对她说好话。她被男友欺负时,也有人替她说话,儿子还帮她打了男友她就是觉得,儿子打得太狠了。稍微打一下,让男友知道厉害就行了。
谢茂护着石慧,衣飞石拉着岑秀娥,她还拼命往前挤,想要让人再拉她几次。
直到她挣了几次都脱不开衣飞石紧紧箍着她的胳膊,她才看清楚衣飞石沉静冷漠的双眼。
您可以选择依靠男人,或者依靠儿子。
倘若您要和这个男人继续生活下去,儿子给您准备一份嫁妆,此后若非老、病、百年,不再来往。您若要跟着儿子继续过日子,现在就把细软收拾好,马上跟我走。
衣飞石转身告诉石慧,石慧,你是我们石家的闺女,必须跟我走。去收拾你的东西。
石慧愣愣地看着他。妈妈不可靠,一向欺负自己的哥哥就可靠吗?
谢茂柔声说:把你的书包作业,喜欢的小东西收拾好,其他的东西,哥哥带你去买新的。
真的吗?仍在少年的石慧立刻就被采购计划蛊惑了,靠谱不靠谱的,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全都都买吗?
都买。
羽绒服也能买吗?
能。
靴子呢?
买。
哥?石慧看衣飞石的脸色。
衣飞石皱眉说:还愣着做什么?收东西去!
好好说话。谢茂提醒。
衣飞石微微躬身,低眉顺目地答应:是。
石慧已经回去收拾自己的书包了,她并不在乎哥哥的臭脸,反正石一飞也从没给过她好脸。
哥哥出门一趟就打了讨厌的姓卢的,还说要让妈妈跟姓卢的分手,哪怕这是一种威胁妈妈和姓卢的分手的策略,她也要配合好。
岑秀娥则满脸不信,儿子变得太奇怪了,怎么会突然这么关心家里的事?
飞飞,你不是说,不管我的事吗?我们这个家难道不好吗?我有老公,慧慧有爸爸,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才是个完整的家呀。我也想老公孩子都在身边,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你不要这样子逼妈妈,好不好?飞飞,妈妈一个人真的没办法
衣飞石并不理会她,满脸沉静冷淡。
他不会给岑秀娥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条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石慧很快就收拾好书包出来,换了一件呢大衣,扎着马尾辫,刘海上别着小草莓发夹。
母亲,我再给您十五分钟收拾细软。衣飞石说。
岑秀娥看着整装待发的女儿,表情冷淡的儿子,再看看趴在地上吐了满地的男友,蹲在地上哭:飞飞,你不要逼妈妈,妈妈没办法选啊。你爸爸离不开我,没有我,他自己不能过日子
石慧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深怕哥哥会妥协,更怕哥哥只是做一种姿态。
然而,她没有失望。面对蹲在地上哭泣撒赖的妈妈,哥哥既不劝说也不搭腔,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时间流逝。
十五分钟过去了。
衣飞石牵起妹妹的手,冲谢茂微微躬身:先生,走吧。
岑秀娥一把抱住他的腿:飞飞,你是妈妈的心肝儿,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母亲有权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过,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石家的事,就不劳烦母亲了。您未成婚之前,儿子会每月送来供养。若是准备成婚,请提前通知,儿子为您准备嫁妆。衣飞石将自己那条胖胖粗粗的腿从岑秀娥的怀抱里扯了出来,带着妹妹石慧头也不回地走了。
衣飞石觉得这个妈九成是没救了,原身的妹妹年纪还小,好好教养一番,或许还能拉回来。
岑秀娥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女的背影,正想追上去,一直憋着气不敢出声的醉汉开骂了:臭婊子打电话报警啊!老子被他打死了,老子要去验伤
车就停在路边,已经被勤劳的交警叔叔贴了罚单。
容舜先打开车门让石慧坐了副驾驶,打开车里暖气,再去撕挡风玻璃上的罚单。
衣飞石则落后一步,在上车前和谢茂低声商量:先生,若是母亲跟来了,我才好安排在外边暂住。如今妹妹独自跟来那就只能跟着衣飞石了。总不能让小姑娘独自住在一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