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杨扯了扯衬衫的下摆,将腰上绑着的装武器的革带遮住,抬眼看向坐在一边的谢凌秋。
片刻,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令道:关于你的天赋,写个详细报告交上来,少校。
谢凌秋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是,中将!
还有。顾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杯,喝掉,不许倒。
谢凌秋一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了起来。
很苦的啊。他小声抱怨。
因为药苦就偷偷倒掉,你是还没毕业的小学生吗?
顾杨无语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想起老夫人之前给他的那颗薄荷糖已经被他吃掉了,于是微微停顿了一瞬,转头走进了住院部里。
谢凌秋看着顾杨趿拉着拖鞋,显出几分颓丧意味的背影,先前面对顾杨时那副活泼轻松的面孔一点点的被收敛起来。
他的目光跟随着顾杨的身影,一直到对方消失不见,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了手里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杯。
要说谢凌秋最开始对于顾杨这个人的了解,那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了。
早到他在实验室,还是作为一张刚刚被创造出来的白纸被管教员教导的时候,就曾经看过顾杨升任少将时的采访。
那时顾杨面对无数将希望与未来寄托在他身上的民众,自信骄傲又极尽绚烂。
他说:我毕生所求,便是作为一个战士,一个英雄,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以身为剑盾,为帝国子民流尽最后一滴血!
年轻有为的少将军装笔挺,佩戴着诸多代表着荣誉的勋章,意气风发,目光灼灼,像是一团冉冉升起金光万丈的旭日,刺目耀眼,却又令万千人趋之若鹜。
那是他最初对于成为人这一概念所心生的憧憬。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那点划破黑暗的光亮依旧是谢凌秋跌跌撞撞的攻克了如何成为人这一课题的起点。
他也曾经跟顾杨有过非常短暂的接触。
那时的顾杨刚成为中将不久,并不是现在所见的这般模样。
谢凌秋旋转着手里的药杯,被傍晚吹拂的风扯回了现实之中。
他闻见草木的芬芳与他所喜欢的蜂蜜的甜味,还有从手中药杯里散发出来的,令他避之不及的苦涩。
谢凌秋的脸又皱了起来。
不想喝。
但是顾杨让他喝掉。
谢凌秋心里天人交战。
虽然总是被评价为幼稚,但谢凌秋并不喜欢苦味。
更广泛一点的来讲,他并不喜欢医院四处漂浮着的像极了研究室的气味,药品的苦味就更加令他不想触碰了。
还不如一针打下来,谢凌秋皱着一张脸把要被贴近了嘴唇,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边缘,浑身一个哆嗦,抬头四顾,脚底下的阴影张开,当下就准备把这杯药剂倒进他无所不吞的影子里毁尸灭迹。
结果药水刚滚出去一滴,他就瞥见顾杨拎着个袋子,从住院部里走了出来。
谢凌秋缩回了手,对顾杨露出了如先前一般无二的甜腻笑意。
顾杨走到他身边,把袋子扔给了他。
什么?
谢凌秋接住袋子,低头看了看,发现袋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着各式各样的糖果,硬糖软糖甚至还有甜味剂。
喝药,喝完吃糖。顾杨说道。
谢凌秋抬头看他,呆怔片刻,攥紧了手里装满了糖的袋子。
然后在顾杨的注视下,一口闷掉了药杯里的药,拆了一包水果硬糖,塞了一颗到嘴里,乖巧的眯起眼来,对站在他面前的顾杨摇起了尾巴。
顾杨看他喝完了药,又指了指他之前扔到椅子上的档案袋:你的新档案,我先走了。
谢凌秋一顿,含着糖模糊不清地说道:哎?这就走了?
顾杨露出了一个不然呢的疑惑神情。
顾中将没有别的想问的了吗?谢凌秋放下手里的袋子。
他抄着那一口软绵绵的音调,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待的研究所,我在入伍之前的情况,我以前的一些经历如果是您的话,我都会说实话哦。
放屁。
顾杨想。
这小崽子十分钟之前还在骗他天赋的事。
再说了,这些是情报部门的工作。
顾杨才懒得帮情报部门搞这些七七八八的工作,繁琐又磨叽。
没兴趣。顾杨无情回应,转身走人。
可我有问题想要问您。
谢凌秋坐在原地没动,他咬碎了嘴里的果糖,注视着顾杨背影的蓝眼睛因为笑意而微微眯着,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绪。
他问道:十八年前,您为什么会选择上报您的天赋呢?反正查不出来,像我这样隐瞒下来也无所谓吧?
顾杨脚步一顿。
我记得您说过,您的梦想是作为一个战士,成为疆场上的英雄,这一点您明明完成得很好。
谢凌秋的声音极轻:您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前线,退居后方呢?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询问过顾杨这样的问题了。
这种问题顾杨是有着一套非常官方的回答的。
比如为了全人类的未来,因为天赋的特殊性,为了配合帝国对天赋方面的科学研究等等等等。
但只有顾杨自己知道,这都是屁话。
他偶尔能听到自己沉寂许久的热血骤然躁动,偶尔也会想起被他自己埋藏在层层梦境记忆之下的不甘和懊悔。
顾杨认为自己并没有回答谢凌秋问题的必要。
但他觉得有点烦躁。
还觉得这小鬼有点讨嫌。
他转头看了一眼谢凌秋,在对方的注视下,启唇冷冷地吐出了四个字: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中将好A啊wsl
第五章
顾杨没有别的意思。
他就是非常单纯的觉得这小鬼有点讨人嫌。
他扔下那个被他四个字说愣住的谢凌秋,转头走人。
往后他还要跟这小鬼相处三个月,顾杨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小鬼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以随便讲。
这小鬼看着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再蹦跶第二次。
除非他的爱好是在别人的雷区上跳芭蕾就算是这个爱好也没关系。
大不了反悔,把他扔出去,让老师自己带。
顾杨这么想着,顺手给勤务兵打了个电话,让他明天到家里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被中将无情呲了一句脏话的谢凌秋木愣愣的看着顾杨往停车场去的背影,半晌,小声嘀咕了一句好凶。
明明所有人都说顾杨中将特别好说话,怎么对他这么凶。
谢凌秋坐在椅子上,吹着傍晚的凉风,认真检讨了一下自己,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浸出嫣红血色的绷带,拿了档案袋和那一袋子糖果,起身走进了住院部里,去找护士小姐换绷带。
果然这个问题问得还不是时候。
谢凌秋想着,拆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沁凉的薄荷味道在嘴里炸开,像极了顾杨身上难以洗掉的薄荷烟味。
这类对人体无害却可以刺激神经中枢的新型植物香烟,在压力巨大的前线军士们之中特别受欢迎。
谢凌秋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