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尘朝他翻了个白眼:滚滚滚,有爹有娘还苦?可让我们这些孤儿怎么活。
梅晋卿爽朗一笑,随即想到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玛瑙佛珠扔给谢怀尘:接着。
佛珠入手圆润,谢怀尘迎光看去里面似有浓郁的佛气流动。
这是什么?
莲献佛子给我们的,一人一个,拿着可通行佛域。
谢怀尘嘴角一牵:哦?沈略还记得我们?
梅晋卿:慈悲悯怀的佛子怎么可能不记得弱小时同甘共苦过的同门师兄弟?他既然想维持高尚圣德的形象,那我们就把好处接着吧。
话说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自从沈略一步登天觉醒成为莲献佛子,先前夺舍的流言也渐渐消泯。毕竟一个魔夺舍和一个佛夺舍是两个概念,后者哪怕不解释,世人也会将美好的假设付诸其上,替代内里的恶。然而沈略的的确确消失了。觉醒后的佛子几乎与天衍宗断的一干二净,城主大会结束,佛子也丝毫没有与同门会面的意思。
沈略消失,佛子降世,六域多了一份恩泽。
好了不说了。梅晋卿打破沉默,拱手作揖,我先行一步,后面你自己小心。
谢怀尘也肃了神色:放心,你在无忧峰的家产我一定替你保管。
梅晋卿大笑,手一挥:随便拿!说着便随梅家仆从坐上仙骑,往山门飞去。
谢怀尘看着好友离去的身影,知道对方其实做了艰难的选择。他已融合道心,对事物的感知远非昔日。梅晋卿的魂魄与肉身不合,应当也是夺舍。再联系梅晋卿十年不回梅家,可以猜出当年不单沈略被夺舍,梅晋卿可能也是夺舍之人,回梅家会面临暴露的风险,所以十年来他一直不愿回去。如今回去,他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思及此,谢怀尘叹一口气,只觉世事总是如此复杂弄人。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上来陪师祖。突然,头顶出现一个声音。
谢怀尘一愣,随即抬头,却见一女子发髻半绾,嘴边沾着不明鸟物的毛,靠在杏花枝头闲闲看他。那样子不像是温柔贤淑的家主夫人,倒像是调皮捣蛋的邻家女孩。这和柳夫人的残魂有关。当年柳夫人被怨鬼侵蚀,陈意虽然救下其魂魄,但因魂魄受损,魂体退化成了少女模样。
可柳夫人偏偏还记得自己资质够老,所有人都是她徒孙辈,所以经常以少女之态教训弟子,弟子们念在她是先人也就受了。
谢怀尘没想到今日对方这么快就出现,于是不好意思地一笑,轻身跃至梢头。
他轻轻坐在少女身旁,然后开始一点点为她解头发。对方不知干了什么坏事,发髻凌乱,衣裙也脏了。柳夫人是无忧峰的特例,无人敢为难她,所以她偶尔偷鸡偷鸭偷仙鹤,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怀尘把散乱的长发一点点梳好,再有模有样地绾起、固簪。以前他根本不会这些细活,倒是最近一个月为了给柳夫人梳头,他紧急请教了云来仙童们,这才能勉强梳个普通的流云髻。
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被梳头的少女眯着眼忽然开口。
谢怀尘手一顿:弟子不敢当。况且师祖您有儿子,只是暂时不方便见您。
少女一哼声: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儿子,我还知道自己有个呆夫君。
谢怀尘回忆了下柳临渊沉静优雅的气度,感觉柳家主怎么也不和呆搭边。
怎么,你不信?柳夫人转头。
谢怀尘赶紧松手,免得扯得她头发痛。一半青丝滑落,谢怀尘点点头:我信。
我儿子呀,小时候可乖了。柳夫人开始自言自语,长大后也乖,就是什么事都不说,爱一个人硬抗,跟他爹一个德性。
谢怀尘低着头:嗯,柳家主和少家主都是修界的厉害人物。
柳夫人:临渊是真的呆,我总怕他受欺负。不过呆也有呆的好,至少无忧峰就是他呆出的结果。
闻言,谢怀尘怔住:无忧峰和柳家主有关?
是啊。你知道么无忧峰以前是座荒山,灵力少得可怜,只有毫无前途的天衍弟子才会被赶到这里修炼。临渊就是那个前途无望,连丹田内府都被毁的废弃弟子。柳夫人说着露出几丝怀念,那时候我可是天衍榜第一,看他就跟看一株可怜小草似的。
当时他父亲被杀,非说凶手是天衍宗主,结果全宗门都对他退避三舍。宗主倒不计较,反而给了他外门弟子修炼的资格,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呆。你说就算凶手真是宗主,怎么能说出来?果不其然,后来宗门处处针对他,连修炼之地也是最差的荒山。
不过他还是有些本事,至少他的符画得好。我记得那日是深秋,别说荒山,就是主峰也早已草枯花谢。我恰好路过他处,冷不防看见了符。此时谢怀尘已给柳夫人梳好发髻,顺便将她嘴边以及身上的鹅毛拂去。
什么符?谢怀尘问。
生息符。柳夫人折下一支杏花。
我以为是很多道,其实是一道。那道生息符很大,大到覆盖了整座荒山,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符阵。百丈荒山被莹蓝的大网笼罩,那样大的范围,不是普通的符,只能是神符。
那符应该被他画了好几年,最后一笔完成时,整座荒山开始发芽。神符之威不可小觑,荒山在符意催使下发芽、成树、聚灵、开花整个天衍山脉的灵气都被吸引过去,那一日他的荒山从天衍弃峰一跃成为主峰。柳夫人的声音仿佛叹息,可他呢,神符运转之时他居然在哭,还是躲在山底的崖壁下一边画符一边哭。一点声音都没有,眼泪流的倒凶。
谢怀尘心底一刺,从柳夫人平淡的叙述里他能想象出天之骄子昔日的落魄。高傲的少年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能躲在背光处捏紧拳头,眼泪汹涌如注,少年无声地狠狠捶打山壁,而路过的少女不经意间窥见了这副柔软。
那时我挺不明白,他既然画出了神符,就应该笑。毕竟神符一出,日后登临化神也指日可待。不过这个疑问我后来明白了,因为这道符是他的杀父仇人给的。
柳夫人不由笑了笑:他的父亲就是被天衍宗主的生息符所杀,当晚他观符入道,从此决定用这道符去报仇。所以神符大成于他而言不是喜,是恨。世上居然会有以恨入道的人。
从那时我就知道他真的呆,不过呆也呆得可爱。我嫁给他,为他守住柳家,为的不过就是希望他下一次想哭时不用一个人对着荒山野岭,对着我就行了,他那呆样我有心理准备。
闻言,谢怀尘已经怔得不知该说什么。原来这就是无忧峰的来历,无忧无忧,不过是那个旁观的少女对山崖下的哭泣人最诚挚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居然涨了一个,开心~
第156章六只剑魔
等谢怀尘离开无忧峰,已是申时。柳夫人的这缕魂魄平日从来没有这么唠叨,今日倒是第一次。对方似乎察觉到谢怀尘的离去之意,拉着他不放行。
谢怀尘好不容易从无忧峰出来,接着直飞慎行堂。
就往日而言,他这时候应该回云来峰。师兄对他的一举一动看似没有防备,其实是监视的。如果一定时间内不回去,师兄一定亲自来寻。而谢怀尘今日打定主意要跑路,所以万万不能被师兄抓住尾巴,只能加快动作。
他一路飞往慎行堂,途中找了老白鹤披上自己的衣服,让它留在无忧峰装作睡着的自己。虽然这法子管不了多久,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到了慎行堂门口,谢怀尘在角落里换好事先偷来的莲纹白衣,再将自己不算正经的脸扳正,最后收了纵横剑,腰间挂一抹诏玉,就大摇大摆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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