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直初闻之,觉甚易,后礼验得来,此个功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一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9〕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修道之谓教”属贤人分上事。先生日 :﹁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圣人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属贤人事。”又日 :“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其它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之自能修道者也。”
〔10〕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先生日 :“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的心,亦是循此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释氏毫厘差处亦自莫掩矣。”
〔11〕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曰:“衿得太过,如何有弊?”日 :“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12〕门人作文送友行,问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费思,作了后又一二日常记在怀。”曰:“文字思索亦无害;但作了常记在怀,则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则未可也。”又作诗送人。先生看诗毕,谓曰 :“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太过了,亦非修辞立诚矣。”
〔13〕“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着,索之讲论之际’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
〔14〕问有所忿懥一条。先生曰:“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耳。凡人忿懥,着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纔是正。”
〔15〕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请问。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