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从洞口爬出来后,张铁嘴差点就哭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挪开的沙发上,咧着大嘴就想哭,我说你可别哭啊,哭就能把人找着了?你先说说这洞是怎么一回事?好象咱们这地儿没和日本鬼子练过地道战啊,你们家怎么有个地道呢?
原来张铁嘴家的地道压根就不是他挖的,也不是他的先辈留下的。按张铁嘴的话说,是天降大任,老天爷赐给他的。想当年张铁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倜傥的青年,在生产队里干活卖力气,能劳动,本来是很多姑娘中意的对象,只可惜生在了一个地主家庭,成了“黑五类”自然没有姑娘肯跟他。张铁嘴转眼间到了三十岁,眼看要打光棍,一急之下就离家出走了。他的地主爹娘急坏了,跑到大队部找儿子,被生产大队长骂了个狗血喷头。生产大队长倒不是有什么阶级斗争观念,主要是心疼队里少了一个便宜的棒劳力。那时侯正是六0年前后,实在生活不下去的人们有很多出走到外地的,所以张铁嘴走后,除了他爹娘着急外,其他人也没有太介意。不料不到一年的光景,张铁嘴就带着一个漂亮大姑娘回来了,说是从四川带来的。大姑娘长的那个漂亮呀,就别提了,全村的大小男人都看直了眼。大姑娘不爱说话,见人就笑,时间长了大家才知道她是个傻子。张铁嘴说她小时候得了脑病,留下了后遗症。不过大姑娘很争气,先后给张铁嘴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只可惜傻子就是傻子,大姑娘虽然能生孩子,但不会养孩子,儿子三岁大的时候她带着在门口玩耍,不料竟耍丢了,问什么情况也是一问三不知。大姑娘虽然傻,时间不长也感觉到儿子丢了,急得天天在村里四处转。张铁嘴又要照顾小闺女,又要照顾媳妇,生产队里的活就落下了。那时候讲按劳分配,不劳动者不得食,何况张铁嘴的成分本来就不好,所以张铁嘴就成了村里的困难户。好在张铁嘴自有办法,不能到生产队劳动,他就带着媳妇和女儿到外村去要饭。那时侯的人家都很穷,讨饭也很艰难,他的铁嘴功夫就是那时侯炼成的。后来媳妇得病死了,女儿长大了,上学了,嫌张铁嘴要饭丢人,张铁嘴就不能再讨饭了。可是干什么才好呢?张铁嘴要了几年饭,过惯了不劳而获的生活,早已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让他再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出苦力,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老天送给了张铁嘴一根救命稻草。张铁嘴的家自从媳妇死了后,就变得脏乱不堪,张铁嘴游手好闲,也懒得收拾。这一天天降大雨,下雨前先刮了一阵狂风,把张铁嘴房上的屋瓦揭掉了好多块。张铁嘴正猫在屋里睡懒觉,屋瓦掉下来他也听见了,但外面风这么大,如何上房去收拾?只好等风停再说。不料到了晚上,天上又下起大雨来。沉雷闷闪,大雨滂沱。张铁嘴在床上只叫得一声苦,但雨大天黑,只好再等到天明再说了,这一晚张铁嘴怎么也睡不着,只听到房顶的雨就象瀑布一样倾泻在他家里的地面上。等到天明雨停,张铁嘴起床后大吃一惊,原来他家的地面竟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泥泞不堪,有些地方还显得很干燥。雨水都流到哪里去了呢?张铁嘴在地面上仔细搜查,发现墙角有一条裂缝,雨水正是沿着这道裂缝流了进去。他找了铁锹锄头,顺着裂缝挖呀挖,挖出了一个大洞。把洞里的水排干后,张铁嘴才发现这个地洞竟然是人工建成的,因为洞壁都是用青砖砌成,上面还刻着许多奇怪的图画和文字。更让人惊奇的是,在洞的一个石龛里发现了一个樟木箱。打开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奇怪的经书。张铁嘴上过高小,粗通文墨,翻了几遍,里面的文字艰深枯涩,他看得似通非通,但隐约知道是一些符咒之类的典籍。那时侯正在破四旧,张铁嘴不敢声张,只有到深夜里才点起菜油灯翻看这些古书,时间长了还真给他看出了些许门道。不过在我们这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哪里容得这些封建迷信露头?所以张铁嘴得意之余冒充医生,给邻居用符咒“驱使鬼神,祭祷和治病”的事情很快就东窗事发,被革委会游了几次街,从此胆战心惊,老老实实做好人了。但他虽然革面了却未能洗心,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他也沉渣泛起,干开了算命相面的勾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张铁嘴对我感慨说“其实算命相面,百无一准,那有符咒登真,直知人心?奈何世人肉眼凡胎,不分好歹,不知真伪,我本有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我朝地洞里又看了看,确定这地洞不象张铁嘴这样的人能建造出的,便转头对张铁嘴说,老头你也就别感慨了,你以为你是谁?**他老人家?只有他老人家说的话才句句是真理,我看你纯粹一封建迷信。现在邓副主席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要真理,就把你的那套封建迷信拿出来让实践检验检验。
“那怎么检验?”张铁嘴瞪大眼睛。
“很简单”我说“找出二蛛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就服你!“
张铁嘴听我提到王二蛛,脸马上就变得哭丧着了。他撅着屁股从床底下又拽出那只樟木箱子来,打开箱子,从里面找出一本薄薄的书册。一看封面上写着“往生咒“三个字,我都气得笑了。我说老头你就糊弄吧,这“往生咒”又名“倒头经”是和尚们超度死人用的,叫死人们都上西方极乐世界报到的,你怎么当装神弄鬼的咒语了?你该不是诅咒二蛛早早上路罢?
张铁嘴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家有往生咒,难道道家就没有?佛家重死不重生,往生咒自然是超度死人早归极乐;道家重生不重死,往生咒自然是让生人魂兮归来。其中天机,外人何足道哉。只是演示这种咒语须待黑夜,天黑再让你说的“时间“检验检验。
符咒术可能来源于古代巫术,在我国的民间早已广泛流行,早就世俗化了。符咒术深深地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对民间的风俗习惯产生了重大影响。比如说,无论避邪护身,治病救人,还是企求平安,驱毒除瘟,都离不开符咒。建房上梁,图个吉利,要写上“上梁大吉”或“姜子牙在此”就连春节时家家贴的春联,其实也算是符咒的一种,没有人愿意在自家的春联上写上“满门皆混蛋”“全家都死光”的,所以符咒在我国是十分广泛,无处不用的,当然在科学昌达的现代社会里,所谓符咒只是一种人们渴望美好生活的寄托,多数人并不当真,要是象张铁嘴那样把符咒术神秘化,装神弄鬼吓唬人,那就成封建迷信了。
吃过晚饭,张铁嘴又洗脸又洗手,还跑到厕所里放了个茅,说是洁净身体。天黑了,张铁嘴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个白圈,在白圈的中心燃了一柱香,然后前举左,右过左,左就右,右就左。次举左,右过左,左过右,动作还挺优美,比后来兴起的迪斯科舞好看多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符咒术里最基本的“三步九迹”的禹步法。我本来是逗张铁嘴玩的,见他当了真,也就有些好奇。现在看得有趣,忍不住问张铁嘴怎么跳起大神来了。张铁嘴冲我鼓了鼓眼睛,突然把右手的食指直挺挺的指向地面上的白圈。
我被张铁嘴的动作吓了一跳,顺着张铁嘴的手指向白圈里看去,只见白圈里已经被香烟罩住了。奇怪的是那青烟并不向外扩散,只在白圈里面慢慢的凝聚,渐渐地幻化出一个人形。我听不清楚张铁嘴念的是什么,只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急噪,那股青烟却慢慢的稀释,一缕一缕的向北方飘散了。
张铁嘴已经气喘吁吁了,他一屁股坐下来,象干了很累的重活一样瘫在沙发上。我看得莫名其妙,问张铁嘴搞得啥鬼把戏。张铁嘴半天没有言语,最后长叹一声说,唉,老夫学艺不精啊。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没有明师指点也是枉然。俗语云“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跳”
我说你累得脑袋不清楚,说胡话了吧。只听见你嘴里念念有词,没见你画符呀。画符需要笔墨、朱砂、黄纸,我怎没看见?张铁嘴冷笑一声,那样的符法岂是真传?别看老夫算命看相是骗人钱财,那实属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但老夫这符咒术乃不传之秘,隐形变化,从凡入圣,岂是那些江湖骗子装神弄鬼的符法可比。只是老夫悟性不够,做不到无师自通,按方施法,差之毫厘,不免似是而非,功亏一篑而已。
你看刚才那阵青烟所化人形,正是王二蛛那厮的一魂一魄被老夫拘来。青烟北飘,说明那厮现已北逃,夜深人静,正在某处酣睡。老夫于符法细微处领悟不足,否则青烟如何能自行飘散?定能凝聚成二蛛那厮模样,眉眼皆具,让你见识老夫手段。
虽然不清楚那阵青烟如何会凝聚成一个人形,但我对张铁嘴故弄玄虚的话不以为然。时值夏秋之交,刮的是东南季风,烟雾自然会向北飘散,何况人岂有魂魄?就算有也应无影无形,如何会化成青烟?大家都看得见,青烟是那柱香发出的呀。
张铁嘴笑话我还是个高中生,竟不了解基本的物理知识。“云雾室”知道不?话说原子、电离子是看不见的,有一个聪明的外国人建了个实验设备,叫云雾室,里面充满云雾,原子、电离子在里面一活动,活动的轨迹就被大家看到了。同样道理,魂魄是看不见的,可是随着青烟一起活动,嘿嘿,大家就看见了,这也符合现代科学原理啊。
我对张铁嘴云山雾罩的话有些似信非信。那木箱内的书籍张铁嘴吹嘘为天书,但里面的文字,却明显是人力所写,只是语意艰深,令人只可意会,难以卒读。不过张铁嘴招来的人形烟雾的确把我迷惑了,让我的唯物主义思想发生了些须动摇。鬼神之事,虚无荒诞,我是坚决不信的,但人死如灯灭,和其他动植物一样灰飞湮灭却也不愿意相信,总希望还能有灵魂来生。其实现在想来,这也许是人类的共性,人类作为有思维的万物之灵,总希望受到大自然的特殊照顾,所以千百年来,相信上帝,迷信鬼神的风气经久不衰。我那时侯对张铁嘴开始有些迷信,虽觉得他有时信口开河,但毕竟有一点道行,算是个民间异士。直到后来王二蛛从西安回来,我才知道张铁嘴对符咒秘术实是一知半解。西安在我们这个地方的西部,那里谈得上逃向北方?至于那个地洞,竟是昔日道家传说中的七十二洞之一,张铁嘴当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至于后来风云际遇,见识到现存的秘术异人,更因此开始一段人生的悲欢离合,才真正了解到我国神秘文化的博大精深,其中的精髓当真如泱泱江河,源远流长,套用张铁嘴的话说,世人肉眼凡胎,不辩真伪,又何足为外人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