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站在近处,一眼便看出,这个人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握剑的手颤抖不止,这张布满血污的面容令他生出些许熟悉之感,他定睛再看,越发感到这是他认识的人!
乔枫!
张允几乎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浑身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怪物,就是当初那个明秀清朗的少年郎。
乔枫显然也看到了挡在前方的张允,似乎愣了愣,两眼发红,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呜呜声。张允注意到他腰间插着的阴风白骨鞭,上面萦绕着如实质般粘稠的黑色烟雾,这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频频震颤,每一次震颤,乔枫便被这股力量驱使着,伸出指甲奇长的利爪,一步步朝着张允走去。
一道紫色雷光当头打下,火光炸裂,登时将他劈翻在地,裸露在外的皮肤烧得焦黑,阮言钧手中又聚起一道细如游丝的玄色雷光,就要出手,被张允情急按下。
张允道:你要杀了他吗!
阮言钧朝他看去:你想救他?他已经失去神智,和死人无异,就算你喜欢他,他也不会认得你。
张允一愣:喜欢他?我哪有
乔枫挣扎一阵,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允能感觉到他被一股巨大的杀意驱使着,双手却颤抖着,僵硬不已,仿佛在跟心中的杀意抗衡,两股力量撕扯着他,令他的行动格外缓慢,比先前那些丧尸远远不如。
见情况并不如想象中危险,天上盘桓的诸修士也少了几分紧张,持着法器驻足观望。
阮言钧收回法术,侧过身去,不再管张允如何,淡淡说道:随你吧。
张允掏出百里绳,朝着乔枫抛去,一下将他捆成了麻花。乔枫双脚被缚,绊倒在地上,凭着本能呆呆地扭动挣扎,想要挣脱束缚,却始终不得窍门。
这个样子张允心想,太难看了。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受了什么样的罪,遭遇了什么事情,弄得这样落魄,这样狼狈,毫无尊严地趴在他脚下蠕动。
他心中亦是十分不好受,在乔枫身边蹲下,执剑聚起一点至精至纯的无瑕灵光,在乔枫额头上轻轻一点。
张允其实并不擅长除祟驱邪,但是他和乔枫之间有过交集,这道来自于他的灵气,或许能唤起对方一点记忆。
这点灵光眨眼没入乔枫的额头,乔枫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仿佛感受到极大的痛苦,喉咙里发出低低嘶吼。
张允轻轻跟他说:乔枫,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
乔枫拧着眉头,拼命摇头,根本听不进他说话。
张允说:楚幽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刚刚烧成了灰烬,你的仇已经报了。
乔枫听到楚幽两个字,痛苦的嘶吼顿时转为毁天灭地的怒吼,扭动着身体咆哮。
张允摇摇头,转向另一处,问道:刘掌门,能否给我一枚克邪丹?
当然,当然,刘掌门从空中飘下,凑到近前,十分狗腿地道,这一枚克邪丹算老朽赠予张护法的,您尽管拿去用,不够我这还有。
张允接过丹药,点点头说:谢谢。
阮言钧在一旁怀抱双臂,目睹此景,轻轻哼了一声,他哪里不明白,刘真做这个人情分明是在讨好自己,对方要是知道,张允已经被他
阮言钧摇了摇头。罢了,反正这人情又不要他来偿还,让张允自己头疼去吧。
一丝恼怒隐隐在他心头盘桓不去,这感觉令他有点焦躁,只觉得不爽,却又说不清楚这种不爽快的感觉从何而来。
阮言钧寻思,八成是因为他对灼华门的人印象不佳,这群人上到掌门下到弟子脑袋都不好使,还老跟他过不去,所以对乔枫恨屋及乌。
可真这么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仿佛隔着一层朦胧轻纱,叫他探不到真正的根源。
张允为了防止被咬伤,只以一缕灵气卷着克邪丹,趁着乔枫吼叫的时候,一下从他嘴里打了进去。乔枫突然被异物噎住,险些背过气去,张允在他背上一拍,让他顺利咽下。
张允帮他顺了顺后背,仍不放弃跟他说话:你还记得你姐姐最后跟你说的话吗?
乔枫吃下药后,渐渐不再嘶吼,只是不住喘气,此时听到这句话,眼中突然掉下一滴泪来,呜咽两声,有些吃力地,喃喃吐出字来:姐姐姐?
张允见他有所反应,连忙叫他的名字:乔枫?
乔枫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来,痛苦地伏在地上,不住叫道:姐
他的情绪剧烈起伏,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紧接着又被无尽的彷徨所拘摄,悲鸣道:姐姐!我听话了,我听了你的话,我没有用阴风白骨鞭
他的眼眶通红,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含着一捧落不下的泪,道:我不想的
他的神志已然恢复,听到有人叫他:乔枫,已经没事了,你看看我。
他抬头看去,想要确认似地眨了眨眼,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伤害的这个人,确确实实是张允。
他怎么会不明白?是张允又一次救了他。
这一刻他只想埋在对方胸前痛哭。张允松开了捆缚着他全身的绳索,他便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扑了上去,牢牢抱着张允,颤声叫道:
张护法
张允有些惊讶,亦有些手足无措,他其实并不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怎样安慰别人,只觉得这个孩子现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于是试探着回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说:没事了,那些糟糕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谢谢,乔枫再次重复道,谢谢。
明明是温情又美好的场面,注视着这边状况的诸人中甚至有人跟着抹起了眼泪,阮言钧却看得心头憋气,面部抽搐,受不了地转身就走,心说,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这桥段叫什么来着?英雄救美,真是一出好戏啊。
这股情绪来得莫名,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念头过于小人之心,这种你救我我救你的事情,江湖上到处都是,明明就普通得不得了,而且对方就是个小孩儿,他居然会跟一个小孩儿置气,简直太诡异了,简直就像是
吃醋。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他被自己雷得不轻绝对不可能!吃什么醋?吃谁的醋?
他甚至怀疑自己什么时候没注意被丧尸咬了,脑子受到了什么魔气怨气邪气感染,才会有这种诡异的想法,总之他是不可能吃醋的,完全没有可能,这种肤浅又无聊的行为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阮言钧只想默默走掉,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众修士合力设下的困阵尚在,阵中之人轻易都走不脱,无论是要破开还是叫人撤去阵法,势必都会引人注目,他只好待在困阵边缘,等这些人什么时候将阵法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