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泽闻言松手。
孟越控制着筷子,让筷子尖儿扎到小人身下。这是个困难过程,纸人不知是何材料制成,身体轻薄,偏又柔韧。孟越专心应付,终于找出一道空隙,从纸人头顶扎入,直接扎入它身体之中。
他松口气:好在是折出的小人,内部中空。万一是剪纸,麻烦可就大了。
被筷子捅入后,小人儿开始扭动、挣扎,然后被筷子毅然决然地挑起。
它下面一层身体牢牢沾着孟越手指,上面一层几乎要被筷子插破。
孟越微微拧眉。他想到什么,分出一点精力,让自己身上的力量迅速涌入被小人粘着的手指,然后浮起,再在被小人吸入之前断开这股力量与身体的联系。
然后控制筷子,借势将纸人剥离身体!
应泽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全程,见筷子骤然升起,其中一根捅在纸人体内。纸人扭啊扭,身体似乎又变大一些。
孟越不敢掉以轻心。他心念一动,旁边剩下的筷子飞起。胡婧叫了十人餐,十八道菜,转盘上带有公筷,还有未拆封餐具。此刻飞来四双筷子,分别夹住纸人四肢。纸人身体颤动,不再乱扭。
应泽评价:像是要被五马分尸。
孟越没说话。他试着让所有筷子一起往外,看能否将纸人撕开。可惜纸人材料坚韧,试了半晌,一无所获。
应泽看了片刻,说:烧一下?
孟越嗯了声。应泽说:打火机在我外套口袋里。
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孟越看他一眼,眼神仿若在说:怎么这么懒。
可惜应泽看不到。
孟越只好收回视线,去翻应泽口袋。很快打火机飞来,火焰燎上纸人肚皮。火光摇曳,纸人安如磐石。
应泽遗憾,没用,水?
孟越从桌面移来茶水,浇在纸人身上。
纸人四肢加头都被筷子夹着,按说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可随着火焰烧灼、茶水浇落,孟越清晰地感觉到,纸人身上似乎传来一丝享受。
这感觉很微妙。他看着纸人,视线深深。渐渐地,孟越发觉不对。
他思忖:它上面好像有东西。
是什么?
筷子挪动,贴到孟越眼前。
纸人看起来是米白色,十分光洁。此刻离得近了,孟越却觉得,它身上隐隐有光晕流转。
应泽在旁边看着,颇为忧心:看距离,纸人又该贴上孟越。
可看纸人乖乖待在筷子上,他复而安慰自己,心道:孟越应该有分寸。
应泽屏息静气。
孟越看了片刻,说:应泽,给茶杯里滴点带颜色的东西。
应泽有点懵。
他不明白孟越想做什么。可出于天然信任,应泽暂时压下疑惑,视线在桌上十八盘菜间转动。他说:有一道蒸鱼,下面的汁可以吗?
孟越言简意赅:可以。
应泽正想动作,就见蒸鱼盘子凭空飘起,里面汁水宛若浮于太空,此刻飘来,在空中凝成一个液球,又一点点滚到纸人身上。
孟越用心地看,见咖色的、带着酱香的汁液卷上纸人身体。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宛若化作相机,一寸寸将眼前纸人放大。终于,孟越见到纸人身上的笔画字迹。
他想到自己床上黄符。两边对比,当然不同。可笔锋之间,似乎有相似之处。
孟越沉默。酱香汁水在纸人身上流淌,此刻如此潜心,孟越几乎听到纸人在嘤嘤哭叫,不满于身上脏污。
孟越忍不住想:如果这玩意儿不是此刻就被发现,而是胡婧受到威胁,应泽却一无所觉看胡婧刚刚暗示,幕后之人显然是拿她家还不会讲话的婴孩作筏子。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把刀架在自己爸妈脖子上,孟越恐怕什么都肯干。
好在应泽有所察觉。
他是个关心下属的好老板。
话说回来,如果胡婧在煎熬之中,真的做出了幕后之人要她做出的事,接下来会如何?
纸人悄无声息藏入孟越家中。因是应泽送来,所以孟越毫不警惕,不会察觉到纸盒中的微弱力量。可纸人显然能察觉孟越所在。
它会挑一个恰当时机,粘在孟越看不到的地方,迅速生长。
虽然眼下纸人小小一只,被筷子夹着,模样可笑。可孟越毫不怀疑,如果这玩意儿真能长大,自己恐怕会被吞掉所有力量,变得身形缥缈。甚至更进一步,彻底消散于人世。
这是个杀招。
孟越疑心:我究竟的罪过什么人,会这么狠毒地残害我?
他念头转了一圈,将跑远的心思拉回来,觉得:或许我前面猜错。对方只是想把我做成工厂中男人的样子。脖子上捆一条绳子,被遥遥操控,宛若一条没有神智的狗。
至于原因,孟越信手拈来。自己对于周身事物的控制,对眼下身体操控的得心应手,或许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天分。
这种玄学事,当然还要专业人士判断。孟越记起从前,自己曾和应泽一起去过一趟天问观。并非特地前往,而是出差回来路过,时间宽松,所以应泽准备上去坐坐。
当时孟越在应泽车上。应泽问他是否随旁人回市区,孟越闲闲说:不了。太挤。
应泽就说:嗯,天问观的点心不错。
天气熙和,观中人来人往。应泽见到香炉,和孟越玩笑,说海城不少商户,过年时会竞争头香。可嘉诚从来不争。
那些争头香的人,都不知道,原来天问观观主是嘉诚老板的亲小叔。
后来观中小道士认出应泽,与他们打招呼,引他们去找观主。见面时,应泽小叔视线在孟越身上微微停驻,露出一点笑意,夸了句什么。孟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一句普通好话。可后来离开天问观,路上闲聊,窗外风景逝过。开着窗,风声吹进孟越耳中。他听应泽说:之前好多人来,想在我小叔那儿听一句好话,他都不愿意。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他不做这些事儿。
然则天问观香火旺盛,人流如织。这么看,小叔原来是经营高手?
讲话的时候,应泽嗓音里带着笑意,大约心情很好。现在想来,他的心情好也有理由: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在海城最亲近的家人见面,虽然只有几句闲谈,可场面不错。
孟越记得,自己当时回答:现在呢,有什么新看法?
恰好前方堵车。车子缓缓停下,应泽有功夫侧头看孟越。眼睛眨了下,说:我想想好话说多了,就不值钱。留着,才好待价而沽。
孟越跟着笑,说:也不至于吧,一句话而已。
应泽说:小叔吃的就是信仰饭。
他这么说,孟越倒是认同。
孟越自发理解。平时面对客人,应泽小叔一句夸赞便值千金。但孟越是应泽带去的朋友,自家人,反倒没必要讲究。
到这会儿,孟越有了更进一步想法:既然是吃信仰饭,那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研究,才能令人信服。清心道长到底怎么夸的来着?
孟越在记忆里翻找。
片刻后,他遗憾地承认:忘了。
孟越收回心思,专心看眼前纸人。
它的身体看起来很薄很透,可酱汁在上面那么久,都渗不进去。
孟越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他小心地调整着酱汁分量,让汁水恰好融入纸人身上安稳,余下的汁液被撇去。接下来,孟越尝试着向酱色液体中注入自己的力量
被吸收了。
孟越不气馁。从刚刚被吸的经历中,他能感受到。纸人抽取、吸附,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有一定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