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道长眼神一晃,你知道?
应泽说:我看到了。
清心道长冷笑,哦,又是你那好情人做的?是,我一身烂疮,一身腐肉!当初须弥那道貌岸然的老畜生夺我身躯不成,被我捏碎魂灵。他临死反击,给我下了恶咒,让我不得超脱!
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
清心道长说:如若你知道,应松养你长大,只是为了在自己老朽之日披上你这身年轻皮囊,你又是什么心情?
须弥道长虽然不是清心道长亲生父亲,可他抚养应柏多年,早年应柏也曾真心孺慕过他。
所以一朝得知师父野心,知道师父在自己出生起就盯上这具躯壳。清心道长只觉天崩地裂,又惊恐不安。
他不知如何是好。
当时,须弥道长告诉他,自己知道如何让弟子解脱。
那会儿应柏并不明白,原来自己的怪病,说到底,是须弥道长作怪。当时须弥只有三十余岁,一次交流会上,他见到一本古书,说是从图书馆借来。须弥拿来打发时间,闲来无事照猫画虎,然后发现,古书上描述的东西,竟能成真。
须弥道长万份惊喜。
约好还书的日子近了,他留下影印本,将原本归还。
后来夜观天象,得知会有一个命格奇好的幼童降生。于是找到时机,接触婴孩时的应柏,在他魂灵中洒下一把灰雾。
于是日夜病痛,日夜折磨。家人求医问药,都无法疗愈。
终于有一天,应柏被家人带到天问观。须弥道长知道,时机已至。
应柏的前半生,都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他躺上一床黄符,经历无边痛苦,然后魂灵离体。
接着,他愕然发觉,自己不说真心假意,好歹确有信服的师父也成了魂灵,试图进驻自己的身体!
那一刻,电光石火间,应柏想明白所有事。
到当下,他语气平平,承认:我解不开须弥的恶咒,只好把它转嫁给血脉亲人。
后面应松出国,便不再发病,则是因为他远离海城、远离自己弟弟。
听完一切,时针已经指向两点。应泽身心俱疲。
孟越推他去睡。
应泽说:我醒来之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小叔了?
孟越有些纳闷,说:你还想见他吗?
应泽叹气,说:我知道我只是
孟越自发地理解,哦,人就是这点很麻烦。
情感归情感,理智归理智。
他说:可小叔早该死了。
应泽沉默片刻,说:也对。
那些认识应柏的人,他曾经有所交集的人群,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早已在告别厅中与他告别。
应柏已经死去很久。
应泽侧头,轻轻吻了下孟越唇角,说:明早我们会一起醒吧?
孟越笑了下,答应:会的。晚安。
应泽起身去卧室。
孟越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他看酒架,觉得小泽收藏不错。之前也有用过,以后应该能有更多用处。
而后转头,问清心道长:你也算命格奇好?
清心道长说:都要死了,不如给我一杯酒?
孟越说:你又尝不到。话是这么说,可他思忖片刻,还是大度答应,给清心道长面前放了一个杯子。
酒液潺潺而下,滚入玻璃杯中。
清心道长眼神复杂,看孟越,说:比起刘辉那样愚昧凡人,我不算奇好?
只是天才遇到天外天罢了。
孟越说:也是。
清心道长把当下当断头饭,畅所欲言。他忍不住问孟越:你怎么做到的?
孟越:什么?
清心道长言简意赅:从昆仑回来。
孟越说:因为小泽啊。他坦然,我想要小泽。只有继续当人,才能和小泽在一起。
清心道长说:值得吗?
孟越好笑,说:你当做神有什么好?没有私欲,只有天理法度。哦,那还是你吗?
这仿佛涉及一个亘古不变的问题。
什么才是人?
什么才是我?
孟越说:我是孟越,是孟先生和岑女士的儿子,是小泽的老公这些社会关系,定义了我。同时呢,我对他们的感情,也定义了我。
至于性格里的基石,对于开拓的野心勃勃,对于新事物的兴致盎然,反倒要排在其后。
应柏却没有这些。
他父母已逝,哥哥远在国外,侄子与自己一年只见几次。
要说亲近,反倒是与天问观弟子关系更加紧密。可因为须弥道长的关系,应柏始终对弟子心怀抵触。他一度不想在自己身上看到须弥的影子,可到头来,他成了另一个须弥。
孟越思来想去,说:对你来说,当人可能确实不太快乐。
其实应柏仍有欲望。
他自幼长在道观,从未接触男欢女爱,却心向往之。他沉迷金钱权利,向往神的境界。可他唯独不知道,当神的第一步,就是抛却作为人的自己。
不过现在,你也选不了了。孟越说。
应柏沉默。
孟越:我还要和小泽一起睡。所以,再见吧。
你先前要杀我、要夺我身躯作皮囊,要顶替我的身份活下去。
而我要你去该去之处。
在这最后一刻,清心道长再度挣扎,屋内一阵风起。
然而毫无作用。
孟越看他这样,放下手中酒杯,轻轻啧了声。
在酒杯碰到桌面的瞬间,一股灵气自应总名下的公寓向外扩散。楼下树影婆娑,草木繁茂滋长。
世上再无清心道长,再无应柏。
刘辉身在瓷瓶之中,倒是无知无觉。
孟越看到那瓶子,有些嫌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过小事。当下,还是小泽更重要。
于是他进门,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脱衣服、上床。
温热身体滚到怀中。
孟越搂住男友,问:还没睡?
应泽仿佛笑了下,抬头亲他,说:想你。
孟越嗓音微沉,问:只想我?
应泽呼吸有些乱,说:想睡了。
孟越叹道:真不乖。明明想睡,还要撩拨。
应泽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孟越低头看他,觉得男友额头、眉眼、鼻梁无一处不好看。
所以他吻了吻男友眉眼,说:睡吧,晚安。